第61章 我来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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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朗晴天, 白日昭彰。
案子还未彻底问完,罪魁祸首汾安侯就敢动杀念,明显本人存了死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根本就没想过未来。
公堂上还干着架, 堂官朝慕云就吐血晕倒了,离得近的知道是怎么回事, 离得远的可就不一定了, 吓的惊吓脸白,难道被别人得了手, 朝大人要命丧于此?
“啊——千万别, 朝大人您撑住!”
“大夫呢!这里有没有大夫!”
所有人心悬于此,外面嗡哄声一片, 现场更乱了。
纵使站的近,李淮捧着个胖肚子, 也没来得及去扶,好像有点反应不过来,终于想起往前一步时,位置已经被人抢走,一个着紫色纱衣, 带金色面具的男人纵跃而至, 及时接住了朝慕云,将他抱到了怀里。
夜无垢唇线绷紧,手中玉骨扇蠢蠢欲动。
怀里人脸色苍白,气息似有似无, 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探, 这个人的腰太细, 手太冰,经不起任何耽搁了,偏偏这些人还在吵,还在闹!
“都给我——”
“都让开——”
夜无垢手中扇子还没甩出去,外面突然跳进来一个少年,极瘦,肩膀极窄,眉目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秀灵透,少年人个子不高,脾气极大,上来就捏住朝慕云脉,凶巴巴大喊:“都散开,要打去外面打,别耽误这看病,他中的是剧毒,再晚一刻下针保准能死的透透!”
吼完别人,少年人掏出细细金针,又不客气的吼夜无垢:“愣着干什么,把它放下啊!”
夜无垢看着冰凉地砖:“放下?”
什么都不铺?
少年人刚要吼,李淮那边有眼力,反应还快,已经让皂吏按了长长案几过来,还随手垫了件衣服上去:“把朝大人放这,快!”
夜无垢将人放过去。
人是放下去了,手却舍不得离开,阴森眼神看向少年人:“他若不好,你也别活了。”
少年人压根不理他这威胁,实在没空,一边又快又准的将金针扎进朝慕云右手中指,一边拍了拍自己左胳膊,顿了下,又拍了拍,直到里面又走出一条小蛇……
小蛇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小指粗细,眼睛是红宝石一样的红,身上鳞片是一种诡异的蓝黑色,阳光下折射出华彩,随着它的游走,看起来美丽又危险。
“来小乖,舔一口,这里……”
少年人哄小孩似的哄着小蛇,让小蛇在刚刚他扎过针,目前正在流黑血的地方咬一口。
可能是味道不舒服,可能是犯懒不想干活,小蛇被哄了很久,才纡尊降贵游走过去,亮出小牙,咬了朝慕云手指一口。
“……你们都让他干什么了,他这破身子,根本就不能耗损心神不知道么!偌大一个大理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这么多人,不知道自己努力办差,全指着他一个人劳心,他气血能不亏,精气能盈足么!”
少年人一边扎针,一边碎碎念:“再晚几天神仙都难救,现在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只能先以毒攻毒,把命保住……”
随着他的动作,朝慕云额角起了密密一层汗,之前食指间沁出的黑色血珠,颜色也渐渐变化,转成了普通人血的殷红。
不知什么时候,公堂上乱象已经被止住,汾安侯等人被悉数拿下,厚九泓眼疾手快塞了只臭袜子到汾安侯手里,让他说不出话,主簿李淮赶紧处理后续,该押下的押下,该驱散的驱散,该安抚的安抚,该记录的记录,该签押的签押,总之案后流程走起,熟练又安静。
门外百姓不敢近前,只伸长了脖子在看,谁都不敢大声喧哗,这样子看起来好像……暂时没事了?
谢天谢地。
“行了,抬回去吧。”
少年人收起金针,斜眼睨跟块石头似的夜无垢:“喂,叫你呢,还愣着干什么,给人抱回院子去!刚刚不还舍不得放手么,怎么,怕了?手软了,还是腿软了?”
夜无垢没说话,沉默地抱起朝慕云,转向官衙背后。
“那个小姑娘,”少年人指了指拾芽芽,声音放轻了些,“对,就是你,跟着一块过来,厨下煮点米汤,一会儿给他润润胃。”
拾芽芽愣了下,才赶紧往前跑。
见她一直偷偷往这边瞧,少年人乐了:“不是担心你家大人?怎么一个劲偷看我?”
拾芽芽脸一红,小跑着越过他:“我,我去煮米汤了!”
她当然担心朝慕云,这是在她心里,很疼爱,很照顾她的兄长,她舍不得他出事,可她刚刚在堂上看到了,大人被救过来了,没事,而且她莫名对这个施针的人有信心,感觉这次一定能行。
还有那条小蛇,好像在哪里见过……
走进厨房时,她忍不住往回看,少年人跟着回了院子,一起向走朝慕云的房间。
好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明明应该很陌生,却有种特殊的熟悉感,这个少年……肩膀很纤细,背也很薄,眉眼水灵灵的,说是少年,好像更像一个姑娘……
脑子有些乱,还一抽一抽的疼,似乎有些埋没在岁月里的东西要蹦出来,有些措手不及。
“不行不行,不能想了,米汤,米汤,我要给大人煮米汤……”
拾芽芽重重揉了下眉心,开始淘米生火。
房间里,夜无垢准备给朝慕云脱去外裳,让他能睡舒服一点,手才放到襟口,就顿住,转身挡住朝慕云:“女人,出去。”
少年人挑眉:“我是大夫。”
夜无垢视线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你不是,出去。”
少年人啧了一声:“脱个外裳而已,又看不到别的,这么小气。”
夜无垢是真的很小气,别说身上皮肤了,朝慕云的脸,他都不想给人看。
将人放到床上,脱了外裳,拧帕子擦过额角的汗,探了探额头和呼吸,才又叫了人进来。
少年人这一次坐在朝慕云床前,仔仔细细捏了他的脉,又问了夜无垢几个问题,方才移坐桌边,指尖一下下点着桌面,凝神思考。
夜无垢倒了热茶过来,放到她面前——
“抱歉,手滑。”
茶盏还没落在桌上,就险险滑摔,被少年迅速机警的接住。
反应灵敏,身手也非常不错。
细看其动作姿态,有种特殊的灵巧英飒之美,果然不是少年,而是穿着少年衣服的姑娘。
姑娘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眼角睨过去:“夜帮主这不是手滑吧?”
夜无垢看着她:“滇南鬼毒手,槐没?”
“不愧是鸱尾帮帮主,有点眼力。”
槐没懒洋洋端茶,浅啜。
“我给你发过名帖,”夜无垢指了指床上人,“为他之事。”
槐没嗤了一声:“用得着你?你以为你锲而不舍的骚扰跟踪,同我打几架,我就给你这个面子?什么不打不相识的大豪情,大格局,呵,男人的自大与天真。”
夜无垢:……
“厨房里那小丫头是我妹妹,丢了很多年,我好不容易才寻到,”槐没眼帘微垂,声音得暗,“我不知她都经历了什么,但猜的到,若不是床上那位病殃殃的大人,我此刻寻到她,她或许不是现在这个活泼健康的样子。”
夜无垢挑眉:“你跟踪他?”
槐没翻了个白眼:“托你的福,只是远远坠着,不敢太近。”
进出行动,查案忙碌,身边随时都有人,朝慕云自己都没那么上心,不觉得安全是个问题,这位帮主可不一样,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连吃饭睡觉都要看着,他不在,帮里行暗事的好手兄弟也得在,务必保护朝慕云安全,看谁接近都像歹徒,她跟踪的相当艰难。
好在拾芽芽这边松一点,官署除了案情本身,朝慕云的来历功绩,没什么是不可以聊的。
田村带来的影响,她亲眼见过,也见过拾芽芽对别人的警惕,对朝慕云的依赖,女人不是傻子,小姑娘也是,若不是真心的关切,诚挚的付出,拾芽芽不可能对他如此信任。
既得了别人的恩,就得还。
她们族人恩怨分明,只怕没机会回报,从不会赖账,好在朝慕云的身体状况,给了她这个机会。
偏过头,看到绷着唇角,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夜无垢,槐没哼了一声:“放心,我不会夹带私货,不就是泉山寒,包在我身上。”
夜无垢:“你若胆敢不用心——”
“放心,我还得看尸……”
“看尸?”
“呃,不提这个,”槐没眼珠一转,“你少废话,好好看着他,我得先出去一趟,为配药准备。”
夜无垢知她故意转移话题,但不重要,眼下重要的只有朝慕云的身体:“我的人,我自会看好。”
槐没嗤了一声:“也就是仗着人没醒,瞎得瑟吧?他若醒来,你当着他的面说一个给我听听?”
夜无垢:“你长这么大,没被人揍过?”
“有啊,见过我的人都想揍我,”槐没笑眯眯,摸着臂间游走的小蛇,“要么被我毒跑了,要么被我毒死了。”
夜无垢:……
槐没:“先说好,药材炮制耗时耗力还耗钱,本身也很贵,我穷,银子你出。”
这个没问题,夜无垢颌首,丢了枚玉佩过去:“我的场子,你皆可凭此物取银。”
槐没接过,又拿起毛笔,刷刷刷在纸上写字:“还有几样药材比较罕见,需要特殊渠道,你去寻。”
夜无垢同样答应。
槐没写完,吹吹墨迹:“朝大人最近身体损耗太重,几近油尽灯枯,为免他醒来仍要不由自主思虑,我刚才给他扎了针,稍后也会用药,稳其心神,固其体毒,他至少得睡个三五天,中间不要让人惊扰,也不要强行唤醒,不要用大补之物,诸如参汤之类,就给他用我开的方子,只食熬煮得宜,有厚厚米油的米粥——”
将要点一一讲完,她盯着夜无垢眼睛:“务必将他照顾好,若是这个坎都熬不过去,就没有以后了。”
槐没是个性格飒爽的姑娘,做事干脆利落,说完该说的,便转身离开。
她看到了厨房里正在煮粥的小姑娘,水气氤氲中,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手脚麻利极了,看起来像个可管一方事的大人……
她有很多话想跟小姑娘说,但是,不着急,余岁绵长,她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一转眼,过去了三日。
夜无垢守在朝慕云院子里,一步未曾远离。
紫色纱袍,金色面具,他全然不怕他人窥探,也不怕身份暴露,汤药粥食,净面擦身,全都亲力亲为,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气氛也越来越低沉压抑。
槐没一直没有回来。
虽她说过,朝慕云三五日一定能醒,但若是一直不醒呢,若是出了意外呢?
夜无垢心情不怎么好。
偏生漕帮还生乱,沐十过来报告最新消息的时候,他懒的再周旋,直接下了杀令,一路自江北走到京城,他本就做了充足准备,之前只是玩心重,才慢条斯理不着急,现在,他没心思和那群臭虫捉迷藏。
至于胆大包天,知他在这里不会走,夜袭暗杀之人——
那就都别活了,全、部、死!
沐十看着自家帮主一天一天,眼神越来越冷,话音越来越漫不经心,笑唇勾的越来越大,下意识开始想拜诸天神佛,赶紧保佑小朝大人好起来吧,不然这京城怕是要天翻地覆,出大事了!
这三天来,不只一次,主簿李淮过来传话,说有人相请。
夜无垢一次都没去。
大理寺卿又如何,皇上又如何,朝局政权,跟他一个江湖人有什么关系,病秧子不活,这天下也跟着毁灭吧!
里里外外,唯有一个识眼色的,便是厚九泓。
终于见到了一直崇拜的帮主,厚九泓心愿得偿,一个病秧子,一个鸱尾帮,都是他想要维护的,别人想来骚扰,没门!李淮的面子,他也就给了两回,之后再来,全部赶出去,没见到院子是个什么情况么,病人宜静,不许吵!
他带着兄弟们,和鸱尾帮的人一起,把院子围得滴水不漏,就差大声冲夜无垢喊话说你放心,这里有我们呢,保准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您尽管照顾大人,干什么都应该的!擦身换衣,拍抱喂药,我们外头这些人哪里配,就得您亲自来!谁敢说一个不字,看老子不削他!
反正这回立了功,他得了官府嘉奖,混一点不怕什么,大不了这嘉奖不要了!
他还分出心神照顾小姑娘拾芽芽,时不时盯着她吃点东西……
“你这几日怎么回事,怎么老是晃神,当心刀割了手!”
“啊抱歉……”又一次,拾芽芽被厚九泓抢了厨刀,愧疚的红了脸,“我好像……想起点什么东西,大人说我丢了些记忆,但我此前一直不知道,现在好像……”
厚九泓瞪眼:“那也不能这样浑浑噩噩的!你这个病跟别人不同,得听大人的,不能胡思乱想,先等大人醒来,知道么?”
“嗯我记住了……”
拾芽芽大眼睛里蓄起水雾,担心的看向主院厢房,就算想起了一些东西,知道自己曾经有过哥哥或姐姐,她还是最担心最依恋大人,大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
至于华开济,只长了年纪没长脾性,本身就是一个人来疯的熊孩子,只对打架有超乎一般的热情,只要厚九泓的兄弟和鸱尾帮的人陪他过手,他就可以心无旁骛在呆在小院,什么,你说外边的人寻他帮忙?请他带话?对不住,听不见!
主簿李淮急得团团转,大理寺客人来了一批又一批……
似乎全世界,都在等朝慕云醒来。
夤夜静寂,连梆子声都敲的敷衍。
夜无垢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放在朝慕云颊侧,替他拂去鬓边发丝。
第一次看到朝慕云,他就发现,这个人很爱干净,衣服总是理的一丝不苟,头发却似乎总是梳的不好,时常有一缕滑过鬓边,调皮的落下来。
不听话的人……果然连头发都不听话。
指下皮肤温软苍白,是比普通人更浅的白皙,连夏夜的热,都没能让他暖上几分。
心尖微颤,反应过来时,是难以言说的酸涩难受。
夜无垢摸着朝慕云发丝,倾身过去,在唇边犹豫很久,最后还是微微往上,轻轻吻上这人眉心。
事到如今,他已很难拒绝心中野望,一时有种莫名的摧毁欲,想要拉这个病秧子共沉沦,想让对方看看他是个怎样的坏人,想让他怕他,不得不从了他;一时又觉得不应该这样,小朝大人这样的人,合该被他捧在心尖尖上,怎么宠都不为过,他要哄他说好听的话,同他做快活的事……
可小朝大人不是一般人,怎会因为几句吓,几句哄,就被他诓到手?
不能冲动,想要得偿所愿,需得徐徐图之。
刚这么想一点,又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凭什么就他一个人在情海里沉沦苦挨,这个人却一点都不知道?太坏了,小朝大人一直都这么坏,要罚……
唇移往下,再压抑不住心中蠢蠢欲动。
朝慕云却睫羽微颤,醒了过来。
“砰——”
夜无垢腾的后仰,一时不察,后脑狠狠撞上柜子,疼的一激灵。
巨大声响加速了朝慕云的清醒:“夜……无垢?”
醒来感觉还好,精力充沛,胸口也不闷,颇有些神清气爽,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多躺了几日,身上力气有些不足。
房间里掌着灯,他很快看清楚眼下境况,夜无垢手下意识捂向后脑,虽然仍戴着面具,看不到更多扭曲的表情,但紧抿的唇线,迎着烛光非常清楚的,眼底因为过于疼痛激发的生理性水雾——
“大晚上的,你在我房间练铁头功?”
练的好像还不怎么好的样子……
拆家的狗子都比他机灵,至少不会撞到头。
他只是睁开眼睛醒来,至于受这么大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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