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噬魂阵

皓月当空，已是入夜。

        扶桑在低沉的嗓音中昏昏欲睡，渐渐失去意识。

        恍然之中他仿佛置身于旷野之上，苍穹昏暗，暴雨倾泻而下，浸的他指尖冰冷。

        在重重雨幕之后，仿佛有一头野兽，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像是审视猎物，好在不经意间扑出来将他撕个粉碎。

        扶桑向前走，想要看清雨幕后隐藏的危险，却在看见那双赤红的眼睛后猛然惊醒。

        他睁开眼，额间是几滴冷汗，纤细的指尖如梦中一样冰冷。

        一阵夜间凉风吹过，他寻着望去，才发现窗户大开。似是反应过来，他连忙看向墙角。只见捆仙锁随意的被扔在地上，而秋濯早已不见所踪。

        他心中暗道:“不好”，立刻站起身，从窗间一跃而下。

        夜晚的小镇出奇的安静，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惨象。他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心中却并不安宁，他总觉得有什么将要发生。

        这时西南边的夜空中突然浮出一只灯笼，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点点灯火在乌黑夜里平添了一丝温暖。

        扶桑诧异，今天并非佳节也非庙会，有谁会在半夜三更放祈愿灯，而且一放便是上百盏。

        或许是被那点光亮吸引，扶桑不知不觉便寻着走了过去。婉转的小河上飘着盏盏花灯，扶桑顺着河道望过去，在灯火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秋濯正拿着祈愿灯想要放飞，不料被身后突然冒出的人影半路截了过去。

        扶桑拿着抢过来的天灯看了眼灯下纸卷上写的四个大字，淡淡道:“长生不老。”

        秋濯见状连忙夺了过来:“不能看，看了就不灵了。”

        扶桑觉得颇有意思，随手又捡起两个还没点燃的纸灯，只见一个写着“长命百岁”，一个写着“平安喜乐”。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到底是想长生不老还是长命百岁？”

        秋濯放走了手里的那盏灯，回道:“做个神仙就长生不老，做个人那就长命百岁。”

        他转过头，见扶桑笑的厉害，便气急败坏地将那两盏灯抢了过来:“跟你说了，看了就不灵了，还看。”

        扶桑笑了一会缓过劲来，缓缓道:“你还想做神仙？”

        秋濯:“我修为高深，要是想，神仙也做的。”

        扶桑扭头看他:“这会儿不装了？魔尊殿下。”

        秋濯不屑道:“我何时装过，分明是你一直端着架子，明知我是魔头还在一旁玩些弯弯绕。”

        扶桑指尖一弹，点燃了那盏平安喜乐的纸灯，看着它慢慢飞上天空:“我下界就是来除魔的，你不怕我？”

        秋濯:“怕？你打得过我吗？”

        “打不过，所以我准备跑路了。”扶桑笑道，“除不掉你天庭我是回不去了，我就在人间做个散仙，也省了找你麻烦，我们好聚好散。”

        秋濯眼中含着几丝玩味:“好聚好散？你我都不曾好聚过，何谈好散？”

        扶桑:“那刚好，既是冤家不聚头，正好我们就此别过。”

        秋濯还想在说什么，这时忽然狂风骤起，飘在空中的灯笼被风卷携着四处飞散，转眼间皓月已被乌云遮掩，黑暗的天空平添了一丝猩红，空气中掺杂着随风而来的血腥味。河中的花灯也被掀起的水浪尽数浇灭，唯剩几盏在波浪里显得黯淡无光。

        远处的小巷子里突然跌跌撞撞跑出一名男子哭喊着救命，看见远处的扶桑和秋濯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急切的向着二人奔来。但不过跑了几步，整个人开始颤抖痉挛，口鼻涌出鲜血，然后瞬间萎缩变成了一副干尸，轻飘飘地摔倒在地上。

        “噬魂阵。”扶桑想起上一世的景象，他猛然扭头看向秋濯，眼中皆是怒意。

        秋濯正抬头望着空中所剩无几的几盏明灯，脸色阴沉，待他转过头来正好迎上扶桑愤怒的目光。

        他盯着扶桑，细细打量着他泛红的眼尾，嬉笑又爬上脸庞:“你这边般看着我干什么？我可一直都与你在一起呢，仙君不能冤枉好人。”

        扶桑质问道:“当真与你无关？”

        秋濯故作正经地竖起三根手指:“天地良心，这逮人糟蹋了我二百多个灯笼，我还得找他算账呢。”

        扶桑轻嗤一声:“你能有良心？”

        秋濯:“怎么没有？”说着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到胸膛上，“你摸摸看，这不是良心是什么？”

        扶桑及其嫌恶地抽出手:“好好说话，别动手脚。”

        这时，躺在远处的干尸突然一阵抽动，像提线木偶般站了起来。

        扶桑听见动静转身看向那具干尸。

        如果他没记错，被摄取魂魄的尸体会在布阵者的操控下攻击任何活着的生物。此阵既可吸噬活物魂魄，助长布阵者法力，又能将死物化作傀儡，将人压榨至最后一刻，直到残肢断臂为止。可谓最狠毒的阵法之一。

        形如枯槁的尸体向着他们二人扑过来，扶桑抬手挥出一记凌厉的掌风将其击倒在地。他随即转过身对着秋濯冷冷道：“魔尊殿下请自便。”说罢未等秋濯回应，便腾空没入夜色中。

        他还清楚的记得法阵的中心在何处，上一世他没能救下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小镇坠入血海这中，身为神明却无能为力，这也成了他心中的梦魇。

        暗月之下，城中最高的一处塔尖上正绑着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城中四处涌出的黑影正纷纷涌入这副病弱的身躯。

        扶桑到时只见他双手正紧紧扒着勒在颈间的麻绳，面目狰狞地斜靠在塔尖一动不动，已然成了一副行尸走肉。

        扶桑怒上心头，法力会与掌心化作一道利刃划开了紧紧缠绕的麻绳。麻绳一断，乞丐随即倒地，顺着塔顶就要滚下去，扶桑连忙上前接住，踩着塔顶轻轻一跃，想要回到地面。

        就在此时，一阵凉风吹过他的后颈，扶桑无意间余光瞥见左侧数百米处的一座矮楼上也绑着一位鲜血淋漓的百姓。

        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看向四周。

        果然，以此为中心四散出去的八个方向，都有一个人被绑在房瓦间。

        黑气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眼前的这副躯体，扶桑顿时反应过来，将怀中的乞丐扔了出去。可为时已晚，只见那乞丐在被抛出去的一瞬间猛地睁开双眼，骷髅的双手已经刺穿了他的左肩。

        扶桑挥出一掌将乞丐打飞出去，自己则跌落在地。他单手撑在地面，暗暗自责自己粗心大意，这八方献祭，已然是有人在暗中修改了阵法。

        早先的噬魂阵，变成了养魂阵。

        凡人魂魄带有戾气欲念，而在法阵中间的这个乞丐，就是炉鼎。以凡人之躯为炉鼎，用戾气炼化戾气。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既然是身为炉鼎又怎么会主动攻击旁人？

        这时被他击落到远处的乞丐已经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发出一声似是野兽的嘶吼，直冲扶桑而来。

        扶桑顾不得那么多，破掉这个阵法才是首要。他猛地站起来，凭空一跃，向着八方被捆绑的百姓飞去，几滴还未止住的鲜血随风滴落在地上。

        阴暗的小巷里，一身玄衣的秋濯隐匿在隐匿在夜色中缓缓走着，阴影笼罩着他的脸颊，看不清他的表情。这时一滴水滴落在他的面颊上，他伸手去摸，温热的、粘稠的——是血。

        他抬头望向夜空，只见一道白衣飘然而过。他的嘴角不由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血了。

        城中的黑影已经消散，那八个人也已经被解救下来，但此刻扶桑还在屋檐间来回闪躲。

        在他的身后那面目可怖的乞丐还在穷追不舍。

        扶桑为了破坏法阵消耗了大量法力，一时还无法恢复，若不是法力受限，他大可以结阵困住乞丐慢慢唤醒他的神志。但眼下，他只能闪躲。

        这时，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突然传来秋濯的声音：“仙君何不解决了他，何必陪他在这绕圈。”

        扶桑闻声望向他，只见他站在屋顶拿着一壶酒，衣摆随风飘动潇洒得很：“你以为都与你一般视人命如草芥？”

        秋濯闻声大笑起来：“仙君舍不得伤人性命，那我来代劳好了。”

        “别！”扶桑还未来得及制止，秋濯便已经飞了出去。

        秋濯来势凶猛，一道红光直直批向乞丐，但未料到乞丐竟突然转身躲了过去，随即一掌拍到了他身上。

        秋濯反应过来，一脚将乞丐踢飞出去，但他嘴角已溢出了丝丝血迹。

        他用衣袖随意地擦了下嘴角：“这乞丐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法力？”

        “法力？”远处的扶桑没有注意到他擦拭嘴角的血迹，只是闻言看向那乞丐。

        那乞丐像是打不死般再次站起来，顺着墙壁爬上屋顶，再次奔来。但这次好像是冲着秋濯。

        月光暗淡，可那微弱的光却在空中留下了痕迹。一道银光转瞬即逝，但扶桑却狠狠地抓住了。

        “千机线！”

        秋濯在远处没有听清大喊道：“你说什么？”

        扶桑却无心再回答他。千机线是天宫碧瑶仙子所纺，本是用来操控木偶，若用来操控凡人与操控木偶无异。可这线分明只有天庭才有。

        扶桑不由想起一个人，上一世想要置他于死地的那个人——黎书。

        这座小小的城镇，在今夜中坠入深渊又归于平静，但此刻一阵狂风袭来，昏暗的夜空被一道白光照亮。

        秋濯察觉到不同，急忙转身，只见一身青衣的扶桑手中多出了一把锋利的长刀。也是借着这道光，他才看清那青蓝色的衣衫左肩处渗透了鲜血。

        扶桑单手拿刀对准了远处的乞丐。同为仙门，角逐伤及自身，他可以原谅，但身为人人拜奉的神明，为了权位以天下人的性命为局，他无法原谅。

        远处的乞丐已经来到跟前扑向秋濯，扶桑随即一跃而起，双手一同握住刀柄向着空中那道急不可见的细线砍去。

        法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随即一声弦断之音，乞丐应声倒地。而扶桑则顺着千机线的方向飞去。

        这时一道金光突然落下，扶桑挥刀去挡，却未料到法力如此遒劲，竟是直接被打落，这绝不是黎书所能使出的。

        扶桑就像是一片落叶在空中飘落，他使不出力气再去稳住身形，刚刚那一击已经将他所剩无几的法力耗尽了，他只能任由自己就这样坠落。

        但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他猛地坠入了一个厚实的怀抱。

        他抬头去看，果然还是那张欠揍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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