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第一章

        数百年前，一位白衣仙人抱着为祸世间的魔尊坠入布满岩浆的深谷之中同归于尽。

        自此，这位无名无姓的白衣人被世人冠上了仙人的名讳，寺庙林立、香火不断、供奉绵延，世人称为——白衣仙人。

        扶桑看了眼碑上遒劲的石刻轻蔑一笑，背起双手阔步绕开碍事的石碑，迈进大殿拿起贡品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他侧坐在供台上斜靠着朱红的石柱，边吃边注视着正在跪拜的人们。

        五花八门的俗愿纷至沓来，不知道的人们还真把堂上供着的这位当成了万能神。

        扶桑悠然的啃着苹果只当是一场闹剧。

        因为堂上供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百年前扶桑领天帝之命下凡历练，只要铲除魔尊便可升为上仙，名入仙册。由此便出现了石碑上拽着魔尊跳入岩谷的那一桥段。但无人知晓的是在坠入岩浆之前，一到天雷却率先击中了魔尊的身躯，连带着他，一同遭受了一场天劫。

        魔尊死没死他不知道，但他自己当即便魂飞魄散了。他还记得生前最后一眼，他拼了命看向雷击的方向，隐约看清了让他毕生难忘的半张脸，那是同为散仙的黎书。

        升为上仙的机会可谓千年难遇，那仙位自然引得百仙妒忌，逐利之心人皆有之，扶桑并不意外。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黎书。

        扶桑是孤傲之心，黎书与他性格相近，是众多散仙中为数不多让他敬佩的一个。但经此一事，便将他恶心透了，仙界同人间并无不同，皆是为追名逐利不择手段。

        扶桑啃完了手上的苹果，压了一口浊酒跳下台，绕过香客扬长而去。

        魂飞魄散的前三年他是没有意识的，倘若说灵识尚存，那便是活在一片混沌之中。

        忽的有一日，一点光亮出现在眼前，当他睁开眼时便发现自己成了游魂，飘荡在这人世间。

        此后他才发觉，不知是哪位仁兄将他的“光辉事迹”宣扬了出去，人间到处建起了白衣庙，里面供奉的竟是他的神像，他也因此得了个白衣仙人的雅称。

        扶桑不知立碑之人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但他还是感谢此人，正因为有百姓的信奉，他散碎的魂魄才得以重聚，重回人间。

        扶桑以游魂的形态在人间重活了百年，看遍了世间百态，对人性又有了更深的认知。

        不过百年间唯有一事他一直想不明白，白衣庙供奉的是他这个孤魂野鬼，可偏偏百姓都说灵验，香客络绎不绝，也不知道这些俗愿都许到了哪里去。

        黑云压城，山风欲雨。

        扶桑坐在一棵参天榕树下独酌，过往惶恐的鸟儿丝毫吸引不了他的注意。一个人在世间活了太久，早已没有什么能引的他惊慌，一个孤零零的魂魄，早就心如死水。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豆大的雨滴砸落在湖面上，掀起阵阵波纹。紧接着一道天雷直劈而下，竟是直冲他而来。扶桑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神色。

        幽静的湖面倒映出迅猛的闪电，榕树应声分为两半，余震使湖面翻腾，一潭死水又活了！

        扶桑闭眼前的一刻不经感叹，自己怎么就这么爱招雷劈呢。

        轻雾缭绕，耳边丝竹轻响，靡靡之音绕梁不绝，扶桑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难言滋味涌上心头。

        这时一只手轻轻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急切的小声提醒道:“扶桑，陛下叫你呢。”

        熟悉的声音让扶桑猛然惊醒，他心头猛然一震，循声望去竟是记忆中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见扶桑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当下心急如焚，不加思索便偷偷抬起脚冲着扶桑的膝弯踹下去。

        扶桑正望着那张脸出神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便整个人踉跄出去，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沉闷的声响引得两旁诸仙不禁侧目。

        扶桑并未觉得难堪，依然沉浸在震惊中不能自拔。恍然间他突然想起方才听见的“陛下”二字，紧接着轻扫四周，心中已然明了。

        不过须臾之间，他便收起了彷徨的神色，转而一派正襟凌然，挥起衣袖双手拜于胸前，一板正经道:

        “参见天帝陛下！”

        没错，他重生了，回到了一切最开始的时候。

        片刻后众仙陆陆续续走出天庭，扶桑不起眼的混在其中，其后跟了个喋喋不休的小仙，正是刚才一脚将他踹出去的那位。

        “仙君你说陛下为何要派你去对付那魔头，四方天将，数十位武神哪个不能去对战魔尊，偏偏点了你。咱们不过是刚修行得道的散仙，连个仙名都没有，法力也不及诸位武神，就算那魔尊是个刚即位的毛头小子，让你孤身一人前去除魔也太过冒险，万一伤及根源可怎么好？”

        一脸急切的小仙跟着扶桑一路喋喋不休，直到进了闲居，扶桑猛的关上房门将其吓了一跳才讪讪闭嘴。

        扶桑双手抵着房门深喘了几口气，红润的指尖微微擅抖。他在人间几百年，以为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却没想到上天又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沉稳的眼眸中泛起的波澜，是在人间不曾有过的鲜活。

        良久，精琢的木门缓缓推开，扶桑像一切不曾发生过淡然地走出来。如他所料，小仙还站在门口一动未动的正等着他。

        扶桑在修成人形前是一颗树，这位小仙则是他树下的一株灵草，沾了扶桑的机缘，一同得道升仙，或因此故，平日里最爱黏着扶桑。

        小仙见扶桑出来，焦急的神色顿消，随之露出虎牙微笑:“仙君你可出来了，刚才见你神色不好，还以为惹你生气了。”

        他说着绕道扶桑一侧，小声道:“其实我仔细想了想，前几日宋瑶仙君仙陨，天庭上仙空出一位，此时天帝派你下凡除魔，无非是考验你，此事若成，你便可入上仙之位，这是好事啊。”

        扶桑侧过头看他一脸认真的言道，只觉得他同上一世一样，蠢笨的可爱。有心之人早在天帝让扶桑出位时就已明白天帝的意图。可这株小仙草现在才反应过来，还要悄悄说与他听，怕被旁人听了去。

        扶桑勉强挤一丝微笑:“这次不担心我的安危了？”

        小仙摆摆头:“机遇与危险并存嘛，况且虽然我们是散仙，但仙君你的修为我还是了解的。对付一个刚刚即位还被赶出魔界的小魔头不是什么大问题。”

        扶桑听到魔头两个字时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不羁的身影，转身又消散在一片赤红的岩浆之中。

        小仙注意到扶桑的神色，淡淡问道:“仙君是不想成为上仙吗？”

        扶桑回过神，想起了上一世。想的，前世那怕葬身火海也要成为上仙，但这一世……他不想了。

        扶桑望着远处的宫阙，淡淡道:“一切随缘吧。”

        人间玉皇山群的一处偏峰之上，几朵祥云乍现，转瞬之间又在风中消散。

        其下，一位白衣的男子陡然出现在林间。随之扑通一声，传来一声惨叫，惊飞了林间鸟。

        扶桑跌坐在一具宽大的躯体上，顺脚还踢翻了一旁的酒壶。

        扶桑有些头痛，这一幕和上一世如出一辙。悟阁长老的寻魔盘太过凌厉，寻到魔尊位置后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将他传送到了人间。而且定位还如此精确，竟直直落在人家身上。

        只不过前世扶桑并未察觉这近在咫尺的男子就是魔尊，还以为是罗盘有误，误伤了凡人。由此阴差阳错让这个魔头在身边待了近一年，还成了把酒言欢的朋友。

        这一世扶桑不想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什么仙名伸位他一概不求，除魔卫道也与他无关，此生能做个自由快活的散仙足以。

        这么想着，扶桑对身下的男子避之不及，直直站起身，阔步就要离开。他只想离魔尊远一点。

        只是还未走两步，便被身后的男子一下扯住了衣袖。

        “公子刚刚还坐的我胸口疼，连一声道歉都没有就想走掉？”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扶桑的手微不可见的抖了下。

        “抱歉。”扶桑头也不回，依旧迈步想要离去。

        这时身后的男子已经站起身，拽着扶桑的衣袖拦在了他面前:“本尊……本公子让你白坐一下就算了，你踢翻了我的酒这该怎么算？”

        扶桑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还是记忆中桀骜不驯的一张脸，没有丝毫改变。只是他未注意，魔尊在看见他抬眸的一瞬间时，眼中所迸发的闪光。

        扶桑不想与他多费口舌，便随手在掌中化出一块金石丢给他:“赔你的酒钱。”

        秋濯身形高大，此刻正值午时艳阳高照，修长的身影将扶桑笼罩起来，给人无形的压迫。他没有接那金石，任由金子砸在身上又滚落出去。

        扶桑本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但他素来最厌恶威胁，谋算。此刻秋濯的气场无疑是对他施加的威压。他抬起头与其对视，眼中蕴含着一丝怒火。

        这怒火来自前世秋濯对他的欺瞒愚弄，也包含此刻的剑拔弩张。只是他不知道，每当他生气时眼尾会微微泛红，将他的情绪坦然的暴露在敌人眼下。

        二人对视良久，面带阴鸷的男人嘴角突然扬起一丝玩味的笑:“有人说过公子长得很是俊美吗？”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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