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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觉


谷雨过后,  初雷乍响,雨水渐多。

        姝娘种在将军府花园一角的莴笋、韭菜和胡瓜水灵灵的,长势极好,  待到成熟了就摘下来直接送去府内的厨房,  无论是凉拌还是炒菜皆美味不已。

        天儿也逐渐暖了起来,  两个孩子的厚衣换成了相对轻薄的绢罗小衫,  连胃口都比先前大了太多。

        姝娘幸得请了两个经验丰富的乳娘,  轮流喂奶才不至于奶水紧缺,  若只有她一人,  养两个孩子,只怕是招架不住。

        不过长到了四个月,除了乳水,两个孩子也能适量吃些米糕、米糊什么的。

        姝娘隔三差五会亲手去厨房做上一些,在锅里搁上几把米熬得极其粘稠,然后放温了,用小勺舀最上面一些汤糊糊喂给敏言敏瑜喝。

        他们虽还不能吃多,  可头一回尝到除乳水外的其他食物,  用还未长牙的嘴,呡着勺子倒是吃得很高兴。

        这日,姝娘抱着孩子坐在小榻上,方才喂了两勺,  便见敏言扭开身子,  怎么也不乐意喝了。

        姝娘用棉帕子擦了擦敏言的嘴角,拉着他的小手逗弄了一会儿。

        “怎的了,  这几日娘亲没陪你睡,都与娘亲生疏啦!”

        正坐在一旁给孩子们缝小衫的万乳娘闻言,不由得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小公子哪是为着这个,想是因爹爹每日抢了自己的粮,不高兴了吧。”

        万乳娘是个三十好几的妇人,底下都育了四个孩子了,本就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平头百姓,开的玩笑也难免直白露骨些。

        可姝娘面皮薄,听到这话,一时臊得双颊通红。

        万乳娘先前也在旁的官宦人家做过活,可没有哪家的主母像姝娘这般好脾气,全然没有架子的。

        她忍不住大着胆子问道:“夫人与将军感情这般好,可有打算再继续生啊?”

        姝娘微微愣了一下,少顷,实话实说:“现下还不知道呢,生这两个小家伙着实不容易,想起那日的场景,到底还有些怕。”

        对要不要再生的事,姝娘始终有些犹豫,毕竟她是真的喜欢孩子,但沈重樾的态度却是异常坚定,他不欲姝娘再吃一回苦头,为此还特意去寻了贺严,要了男子喝了也能避子的药方,同房前都会先喝上一碗。

        这事儿,还是姝娘命风荷去煎避子汤时,听府内负责煎药的小厮说的。

        “生不生的倒也无妨。”汪嬷嬷道,“毕竟谁家有我家夫人这般好的运气,一胎就儿女双全了呢。”

        万乳娘听罢,忙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奴婢当乳娘这么多年,鲜少见夫人这般一生便是龙凤胎的,一儿一女已是圆满,就是不生了想也没什么遗憾。”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

        姝娘勾唇笑了笑,将敏言递给汪嬷嬷,转而抱过敏瑜,换了个小勺,继续喂起米糊来。

        这怕归怕,但日子还长着,很多事儿都说不准,指不定往后就又想要了。

        午后,敏言和敏瑜被乳娘们抱去歇晌,姝娘却是因早间起得迟,并无睡意。

        难得有闲暇,她在屋内的书架上挑了挑,却是挑不出想看的书来,想着沈重樾曾说过若有要看的,尽管去他书房便是,就同风荷道了一声,独自往将军府东面去了。

        沈重樾的书房,姝娘没去过两回,毕竟是他处理政事的地方,姝娘不敢随意打扰,只依稀记得书房很大,里头的书架子整整齐齐摆了五六排,上头各类书籍琳琅满目。

        书房离青山苑不近,她在将军府弯弯绕绕好一会儿才到,甫一穿过垂花门,远远便见一人怀捧着一大摞的书籍纸卷,推门出来。

        “冯长。”姝娘认出他来。

        冯长撇过头,从高叠的书籍间露出脸来,“夫人,您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来寻些书看看。”姝娘看向他手上的东西,“这是什么书?是要拿到哪儿去?”

        “都是些翻烂了的旧书,昨夜将军吩咐小的找人将书好好修补一番。”冯长艰难地躬身道,“那夫人慢慢看吧,小的就先出去了。”

        姝娘颔首,可还未走进书房,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就将冯长手上的一些纸卷吹落满地。

        “哎呦。”

        冯长将书籍放下,忙满院子地去捡,姝娘微微垂首,便见一张纸卷恰好落在了她的脚边,她低身拾起来,展开细细一瞧,却是微微凝眉。

        这虽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舆图,可姝娘从上头蜿蜒的山脉走势认出来,这是思原县的舆图!

        可奇怪的是,上头除却长平村及周遭两三个村子外,其余地方密密麻麻用朱笔涂了不少圈。

        “夫人。”冯长看着她手上的纸卷,“这是将军回京时自思原县带回来的,许是无用了,昨夜他吩咐小的拿去丢掉。”

        自思原县带回来的……

        时隔一年多,姝娘都快忘了,沈重樾最初来到长平村是为替老镇南侯报恩的。

        “这上头用朱笔做了标记的地方,都是将军去过的地方?”姝娘问道。

        冯长往图上瞥了一眼,挠了挠头,“应当是吧,小的也不知将军具体去了何处,只记得那时,将军隔一阵儿便会出去,一去便是好几日,再风尘仆仆地回来。”

        姝娘微微颔首,想是那时为了寻她公爹刘猎户的住处,才会找得这么辛苦,只是……为何沈重樾不去官府查户籍呢,那样应当更快一些。

        “将军当时有去官府吗?”姝娘问。

        冯长愣了愣,旋即惊诧道:“夫人如何知晓的,将军当时还真的去了,只不过查了几个月始终无果,便也放弃了。”

        姝娘疑惑地问:“这府衙还会有查不到的户籍吗?”

        “户籍?”冯长略有些莫名地看着姝娘,不解道,“夫人怕是弄错了吧,小的记得将军当时查的并非什么户籍……”

        官府的人曾带来过消息,那时沈重樾恰巧不在,还是冯长帮忙传的话,他回想了一会儿道:“似乎是十几年前在思原县丢失的孩子。”

        丢失的孩子……

        姝娘怔忪在原地,心下一股奇怪又别扭的感觉油然升起。

        她总觉得似乎有哪处不对,难道沈重樾翻山越岭要寻的并非她公爹刘猎户,而是十几年前在思原县丢失的孩子。

        可他寻孩子做什么。

        姝娘思来想去,最后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她咬了咬下唇,攥着舆图的手骤然握紧,旋即疾步出了院子。

        “诶,夫人,您去哪儿啊?您不看书了吗?”冯长看着姝娘离去的背影,疑惑不已。

        那厢,姝娘秀眉紧蹙,脚步愈发急促起来。

        先前没未觉得不对,现下回想,才发现沈重樾当初对她说的话可谓漏洞百出,疑点重重。依汪嬷嬷所讲,沈重樾应当与老镇南侯的父子关系并不好,甚至于对老侯爷怀有几分埋怨,既是如此,他又为何会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跑到离京城那般远的思原县去,只为替老侯爷报恩呢。

        但,若他在此事儿上说了谎,那他去刘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青山苑中,风荷见姝娘气喘吁吁地回来,不免诧异道:“夫人,您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随便瞧了瞧,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便回来了。”姝娘稳了稳气息,随口道。

        风荷没怀疑,只麻利地倒了茶水,递到姝娘手边,“夫人莫不是怕公子和姑娘醒得早,不放心,才走这般快的?”

        姝娘扯开唇间笑了笑,没答话,方才喝完茶,镇定了些,便听一阵清脆的珠帘碰撞声后,是汪嬷嬷掀帘进来了。

        “夫人。”她担忧地看向姝娘,“老奴方才从耳房的窗子里瞧见夫人急慌慌地进来,莫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嬷嬷不必忧心。”姝娘默了默,旋即看向风荷道,“晚间我想喝归戟羊肉汤,你去同厨房吩咐一声,让他们尽早熬上。”

        “是,夫人。”

        风荷应声退下后,姝娘才笑着转头看向汪嬷嬷。

        “嬷嬷,您不是说过,打将军进了镇南侯府,便是您一直伺候着。”她强忍住心下翻涌的情绪,尽量使自己表现得神色自若,“如今我既嫁予了将军,不免想知晓更多关于将军的事。”

        这也是人之常情,若能让姝娘与沈重樾感情日浓,汪嬷嬷觉着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她笑着问道:“夫人想知道什么只管说便是,老奴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姝娘垂眸思量半晌,才徐徐开口道:“将军既是老侯爷的私生之子,那他……可否提过关于生母的事?”

        “这个……”汪嬷嬷想了想,摇头道,“不瞒夫人说,将军进府时,许是因头上的伤,先前的事儿一概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姝娘暗暗搓了搓手指,紧接着问,“那嬷嬷可知萧,将军进府时大抵是几岁,先前又住在哪儿呢?”

        见姝娘面露急切,汪嬷嬷以为她是关心沈重樾所致,不疾不徐地答道:“老奴记得,将军进府时大抵是八九岁的模样。至于先前住在哪儿,老奴似乎听侯府老管家提过一嘴,似乎叫什么县来着……”

        姝娘屏着呼吸,手中直冒冷汗,定定地看着汪嬷嬷拧紧眉头,努力回想。

        少顷,只见汪嬷嬷忽得眉目舒展开来,提声道:“哦,叫思原县!”

        她话音方落,却听一声清脆的落地声,茶盏砸在青石地板上,瓷片瞬间碎裂,茶水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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