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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想


姝娘闻言懵在那里,  她从未在沈重樾口中听过这事。虽说沈重樾与沈老夫人关系不佳,可再怎么样他都是沈家的人,敏瑜和敏言是他的孩子,  自然也该是沈家的子孙。

        她死死搅着帕子,  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旋即勾唇笑道:“祖母是在同孙媳开玩笑吧?”

        沈老夫人慢条斯理地举起一旁的拨浪鼓摇了摇,  幽幽道:“怎么会是玩笑呢,  我这人从来不开玩笑,  虽说这两个孩子是樾儿的血脉,  按理也该姓沈,可毕竟樾儿是发过毒誓的,我就算再不舍也不能拿樾儿的性命开玩笑。”

        她语气平静如水,丝毫听不出什么痛心不舍,姝娘甚至隐隐觉得她在窃喜。

        姝娘想了想,将心下猜测问出了口,“是您逼将军发誓的吗?”

        沈老夫人抬眸似笑非笑地瞄了姝娘一眼,  “我缘何要让他发这个誓,  自然都是樾儿自愿的。我原想着你该是知道此事的,没想到樾儿居然没同你说。”

        她放下拨浪鼓,由冯嬷嬷搀扶着缓缓站起身,“倒也无妨,  左右你都要知道的,  早些知道还能早作准备,毕竟这孩子总得有个姓嘛。”

        姝娘狠狠咬着下唇,  几欲将下唇咬出血来,她猜到沈老夫人突然上门定没有什么好事,可绝对猜不到会是这样。

        片刻后,  她蓦地抬起下颌,定定地看着沈老夫人道:“您是因为先前祠堂之事,对我心生厌恶,才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我的,对吗?”

        除却这个理由,姝娘实在想不出别的合理的缘由了,能想到的唯有在她怀孕时,因沈老夫人试图堕了她腹中的孩子,为了自保,她不得已以火烧祠堂来威胁沈老夫人放过她,想必自那回后,沈老夫人心底已恨极了她。

        此言一出,沈老夫人眼眸微眯,却是轻笑了一下道:“你想得未免太多了些吧,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可是长宁王的弟子,我这个老婆子哪里敢随便厌恶欺辱你,更何况这是樾儿自己的决定,我如何左右?”

        她话音刚落,便听门刷地一声被推开,寒风裹挟着雪花扑进来,沈重樾剑眉微蹙,神色略有些慌乱,他喘息未定,甚至没来得及掸落身上的积雪,就疾步跨进内屋去。

        他看了一眼面色略有些苍白的姝娘,又转而看向沈老夫人,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沈老夫人闻言稍一颦眉,“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的祖母,是你的长辈,我来看看孩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的声音一时大了些,将躺在小木床里的敏言吓着了,小小的眉眼顿时拧在一块儿,下一刻哗地哭了出来,原安安静静的敏瑜听到这声,旋即将嘴一瘪,也开始跟着扯些嗓子大哭。

        乳母和姝娘忙一人抱起一个哄着,哭声此起彼伏,屋内顿时乱做了一团。

        沈重樾冷眸看向沈老夫人,强掩下心中怒气,一字一句道:“祖母,这里怕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祖母移步花厅。”

        沈老夫人回身厌恶地瞥了眼哭个不停的两个孩子,眉头顿时蹙得更紧了。

        她微微扬着头,提步走出屋门,随沈重樾去了将军府花厅。

        甫一在花厅站定,沈重樾抬手撤了所有下人,面色沉冷如冰,声音里更像里掺着冰渣,令人不寒而栗。

        “您对姝娘说了什么?”

        沈老夫人自顾自在一旁的梳背椅上坐下来,右手的菩提佛珠慢慢捻着。

        “只是将该告诉她的,告诉了她。”她淡淡抬眸看了沈重樾一眼,风轻云淡道,“你不是说了,这两个孩子与镇南侯府无关,既是如此,她自然也该知道此事,知道这两个孩子永远都不会姓沈。”

        沈重樾的面色愈发沉寒起来,垂在袖中的拳捏紧,语气中掩不住的怒气,“你为何要说这些!”

        那日,他缘何要在祠堂说这样的话,沈老夫人很清楚,可姝娘不清楚,她并不知道他不是镇南侯府的血脉,所以才不想他们的孩子认错祖归错宗,姓了旁人的姓。

        想必乍一听到这话,姝娘心下定十分慌乱不安。

        “怎的,你还想瞒着她,可又能瞒到何时去?”沈老夫人扬起嘲讽的笑,“人都是贪得无厌的,若她生的是两个女孩,此趟我便也不会来了……”

        沈重樾一人发了誓又如何,她提防得了一个,却未必防得了另一个,毕竟姝娘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低微卑贱,她能任意左右的小寡妇了。

        她不明真相,野心勃勃,想将生下的男孩扶上世子之位也未可知。可即便只是可能,沈老夫人也必须将姝娘可能泛起的希望彻底扼杀。

        沈重樾凝视了沈老夫人半晌,他的眼神锐利如刀,融着浓重的讽刺与嫌恶。

        “祖母,你未免太看得起这镇南侯之位了。”他忽得嗤笑了一声,“您视作珍宝的东西,我毫无兴趣,姝娘自然也不会有兴趣,还望您往后莫要疑神疑鬼,毕竟,并非谁都像您一样稀罕这些无用的虚名!”

        “你!”沈老夫人霍然站起身,一时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忙抓住椅背稳住自己的身子。

        “还剩下不到五年,不管祖母想让谁接任这个镇南侯之位,都与我无关。如今我还念着镇南侯府的养育之恩,唤您一声祖母,可待我卸下镇南侯之位,往后见面,怕也只能称呼您为’沈老夫人’了吧,还请您好自为之。”

        沈重樾冷眼看着面上青一阵紫一阵的沈老夫人,不再多言,提步正欲离开,却听沈老夫人蓦地低吼道:“你觉得等你公开了身世,那个女人还会似现在这般对你一心一意吗?”

        他步子倏然一滞。

        沈老夫人接着道:“若她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镇南侯府的贵公子,而是一个不明身世,甚至有可能出身贫寒卑贱之人,她还会对你温柔小意,言听计从吗?”

        见沈重樾怔在那厢不动,沈老夫人心下得意,正欲再说什么,却见沈重樾背对着她沉声道:“我的妻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清楚,不需旁人提醒挑拨。还有……祖母身子弱,受不得累,往后再不必辛苦来将军府探望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外纷纷扬扬的雪幕中。

        等在花厅外的冯嬷嬷见势忙跑进来扶住摇摇欲坠的沈老夫人,担忧道:“老夫人,您没事吗?”

        沈老夫人捏着冯嬷嬷的手,紧抿着唇,整个人气得发颤。

        都是那个女人的错!若是没有那个女人,她何至于乱了最初的打算,甚至到如今变得如此拿捏不住沈重樾。

        沈老夫人长呼了一口气,试图将怒气压了下去。

        只幸得沈重樾想不起往事,若他记得以往,恐怕是要与她,与镇南侯府闹得不死不休。

        此时的青山苑。

        姝娘和乳娘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将两个孩子重新哄好了,哭了这一遭,敏言敏瑜都哭累了,沾了柔软的被褥很快便打了几个大哈欠睡了过去。

        春桃一想起方才的事,仍是心中忿忿不平,“那沈老夫人什么意思,怕不是来刻意膈应姐姐你的,这是将军的孩子,不姓沈那能姓什么?”

        她声音大了些,姝娘见好容易睡过去的敏言皱了皱眉,一副又要醒的样子,忙伸手竖在唇间,示意春桃噤声。

        春桃慌忙闭了口,但还是将嘴翘得老高,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姝娘将小被往上拉了拉,盯着两个孩子的睡颜,眸光如春水般柔和,可想起方才的事,她的神色又陡然黯淡下去。她不知道沈重樾到底有没有在镇南侯府的祠堂说过那话,但看沈老夫人言之凿凿,并不像是说谎。

        可沈重樾为何要那么做呢?

        难道他根本不愿承认这两个孩子……

        这个念头在姝娘脑中一闪而过,但很快便被她甩了出去。

        她的夫君,她再了解不过,沈重樾并非那样的人,打她来到京城,他便一直在努力保护她和孩子。

        他那么做,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汪嬷嬷将姝娘这副失落黯淡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她随意寻了个由头,默默将春桃、风荷和屋内一众婢女都遣了出去。

        “夫人。”待人都走后,汪嬷嬷凑近姝娘低声道,“这镇南侯府的事奴婢也不好置喙,可是将军自小便是由我带着的,我最了解他的性子不过,他会说出那种话,或是与老夫人闹不快,说出的气话也不一定。”

        姝娘抬眸看向汪嬷嬷,有一个疑问已在她心底藏了很久了,今日有机会,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嬷嬷,将军与沈老夫人的关系为何如此得……”

        汪嬷嬷闻言长叹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将军之所以与沈老夫人不亲,想是将军当年进府得晚,又是谣言纷纷的,再加上那时世子也过世不久,老夫人心存芥蒂,才会对将军亲近不起来吧。”

        进府得晚?谣言?世子?

        姝娘听得云里雾里,沈重樾不该就是世子吗?为何前头还有个过世的世子,难道沈重樾曾经有个哥哥,还有进府得晚,他并非一开始就住在镇南侯府的?

        汪嬷嬷似乎看出姝娘的疑问,她一拍脑袋道:“呀,老奴都忘了,过了十来年了,这些事儿早已没什么人记得了。”

        她沉默了一瞬,面露感慨,想是在回忆过往,好一会儿,才娓娓道:“将军并非从小住在镇南侯府,而是在八岁的时候被老侯爷领回来的,彼时将军伤了头,什么都不记得了……”

        事情前后原委复杂,姝娘静静地听着,越听心下越吃惊,这些事都是她从未听说过的。

        她原以为老镇南侯膝下只沈重樾一个孩子,他自小便封了世子,后来名正言顺地承袭了镇南侯之位。可没想到原来沈重樾的身世居然这般坎坷波折。

        “所以,将军是老侯爷的私生子了?”姝娘问道。

        “应当是吧。”汪嬷嬷道,“虽说老侯爷从未亲口承认过,始终对外称将军是他的养子,但因将军乍看之下与过世的世子眉眼间有那么几分想像,外头一直以来都是将将军视为老侯爷的亲子。”

        姝娘缓缓垂眸,秀眉微蹙,听了汪嬷嬷讲的这番话,总觉得其中有几分怪异,至于具体哪里怪异,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不管感情好不好,寻常祖母甚至于□□母,对自家的血脉都是很看重的,可方才看沈老夫人的眼神态度,不管是对敏言还是敏瑜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亲人的疼爱与在乎,甚至对他们姓什么都无所谓,仿佛是外人一般。

        外人……

        甚至有个荒唐却又很契合的念头自姝娘脑中闪过。

        老镇南侯既是从未承认过,那沈重樾会不会真的不是镇南侯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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