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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制


点心吃到一半时,  春桃来了。

        姝娘冲她招招手道:“坐下来同我一起吃点心?”

        春桃站在一旁,忙摇了摇头:“不了,姐姐你吃吧,我,  我站着就好。”

        “怎么了?”见她这副拘谨的模样,  姝娘疑惑地问道。

        春桃抿了抿唇,  看了看四下候着的几个婢子,  缓步上前,在姝娘耳畔低声道:“我阿娘说了,  虽是将军让我来的,  可我不能真把自己当客人。如今都进府了,哪能真的白吃白喝,  只当是来侍候你的。”

        姝娘愣了一愣,  “可……我答应了你娘,  会像妹妹一般对待你的。”

        “没事儿,能来京城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阿娘说人得知足。”春桃笑道,  “这样也免得我笨手笨脚惹了麻烦,  让旁人尽说道姐姐你的不是。”

        听到春桃这一席话,姝娘不免有些感动:“那你晚间睡哪儿?”

        春桃指了指风荷,“就和这个漂亮的姐姐住一屋,  那屋可比我家中那屋大多了,晚上还能同这个姐姐一块儿说说话呢。”

        风荷是大丫头,  安排的屋子是两人一间的,虽比不上青山苑的屋子大,可也是极为宽敞舒服。

        春桃活泼又嘴甜,“姐姐”“姐姐”地喊个不停,  惹得风荷喜滋滋的,哪里会不喜欢她。

        风荷道:“夫人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春桃的。”

        姝娘感激地一笑,又拉了春桃的手:“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同我说,别拘着。”

        春桃重重地点了点头。

        天色逐渐暗下来,府中的奴婢依次点起了灯,屋内依旧亮如白昼。

        沈重樾阔步进了院子,开口便问:“夫人呢?”

        袭月含笑看着他答:“夫人在里头沐浴呢。”

        沈重樾缓缓步入主屋,婢女们瞧见他,欲出声行礼,他抬手一示意,几人顿时明了,悄悄退下了。

        里屋断断续续传来“哗哗”的水声,隔着半透的鸳鸯刺绣屏风,他隐隐瞧见那浸在木桶中婀娜的身影,如瀑的长发遮住了半个背脊,一双纤细的藕臂时不时高举木瓢往身上泼水。

        沈重樾眸色暗了几分,却见那身影突然停下擦洗的动作,半侧过身抬手去扯一旁架上的干布巾,然那架子到底离得有些远,她尝试了几次仍是够不着。

        无奈之下,姝娘只得站起来,企图跨出浴盆去取布巾,可正欲抬脚,便有一人自屏风后拐进来,扯下布巾递给她。

        “将军……”

        看清来人,姝娘怔了怔,红晕霎时自脖颈蔓延到了耳根,她又羞又窘,猛然缩起身子重新钻回了水里。

        沈重樾将布巾搁在木桶边的小凳上,神色也略有些不自然,“水快凉了,快些出来吧。”

        姝娘声若蚊呐地“嗯”了一声,眼见沈重樾出去了,才迅速抓了布巾擦干身子,换好了衣裳。

        外屋,沈重樾连喝了半盏茶,都压不住某处泛起来的燥热,闭上眼,脑中尽是白花花的一片。

        他稳了稳呼吸,随着珠帘碰撞的琳琅声,抬眼便见姝娘从里头出来。

        一身银红的花罗暗纹长衫,底下搭着霜白的桃花刺绣百褶裙,行走间娉婷袅袅,因方才沐浴完,她全身似散发着氤氲的水汽,玉肌更是吹弹可破。

        虽说四肢和腰身还是一样细,但因有孕后吃得比从前多了,看起来仍是丰腴了不少。

        从前就知道姝娘生得精致秀丽,如今换上合身的好衣裳,便越发衬得她明艳动人。

        沈重樾微微失神间,风荷袭月几人端着饭菜进来了,她们利落地布置好晚膳,又在沈重樾的示意下鱼贯而退。

        见姝娘几乎没怎么动筷,沈重樾蹙眉道:“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没有,很好吃。”姝娘垂眸道,“只是先前已吃了不少点心,现下还不算太饿。”

        沈重樾又问:“这青山苑住着可还习惯?”

        “嗯。”姝娘点头,“汪嬷嬷安排得都很好。”

        虽姝娘面含笑意,可沈重樾看得出她仍是有些拘谨,毕竟离开住了十几年的家乡,来了这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难免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明日,邱管家会带着你在府中走走,你先熟悉熟悉,等晚些时候再接手府中的事务。”

        姝娘听得这话,惊诧地抬眼。

        “害怕了?”沈重樾问她。

        “没有。”姝娘摇头,定定道,“虽不懂那些,但我尽力去学便是,想来总能学会的。”

        沈重樾牵了姝娘的手,“若觉得辛苦,不必勉强自己,还有我在。”

        姝娘冲他淡淡一笑,既已入了府,便没了退缩的道理,她从小到大最不怕的便是吃苦,从前没有学的机会,现下能学些东西再好不过。她也不想整日无所事事,直等着人伺候。

        她偷着抬眼看了看沈重樾。

        朝廷上的事她虽一窍不通,可她也想尽力做好份内的事,为眼前这个男人分忧。

        晚膳后,坐着消了会儿食,姝娘垂在袖中的手却开始略显忐忑地摩挲起来。

        来京城的这一路上,因她怀孕难受,夜间几乎都是春桃陪她一起睡,照顾她,毕竟女儿家心细,照顾得也周全。

        可如今到了将军府,他们不免要睡在一处,毕竟是夫妻了。但除了思原县和刘家那一晚,他们再没同床共枕过。

        两人对坐着,她眼看着沈重樾默默喝下了几盏茶,不一会儿,蓦地站了起来。

        姝娘心一紧,却见沈重樾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下来。

        望着姝娘下意识闭上的双眼,嗅着她身上勾人的淡淡馨香,沈重樾顿了顿,原要落在姝娘唇上的嘴却倏然转了方向,在姝娘光洁白皙的额上落下一吻。

        他眸光深邃幽暗,藏着几分克制忍耐,柔声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置,得先去书房了,你记得早些歇下。”

        姝娘怔愣了一瞬,缓缓点了点头,目送着沈重樾出去。

        踏出屋门的沈重樾喉结轻滚,迎面而来的晚风没有一丝凉意,丝毫缓解不了他的燥热。

        在院外候着的风荷和袭月见他出来,眼神颇有些诧异。

        “书房有公事要处置,你们先好生伺候夫人歇下。”沈重樾嘱咐道。

        “是。”

        待沈重樾走远,袭月忽得用手肘顶了顶风荷,悄声道:“喏,看见了没?”

        “看见什么了?”风荷疑惑道。

        袭月露出嘲讽的笑来,“将军宁愿去书房都不愿和她同寝,想是内心里对她嫌弃得紧。”

        “你怎么这么称呼,什么’她’,那可是夫人。”风荷斥道,“何况将军只是去书房处理公事罢了,你别胡说!”

        “处理公事,也就你信。”

        袭月懒得再同风荷说道,她家将军守孝未满三年,丁忧期间哪会有什么公事在身,都是借口罢了。

        再说那什么“夫人”,她可都从那个叫春桃的粗野丫头口中得知了,她们只不过是穷乡僻壤出身的农家女而已。

        甚至还不如她呢。

        夫人?她也配!

        姝娘翌日醒来时,床榻的一侧空空如也,她颇有些落寞地问风荷:“将军昨夜没回来吗?”

        “回来了。”风荷答,“只是回来得晚,夫人已经睡下了,今早不到卯时将军便起身去演武场了。”

        姝娘的心这才放下了些,由婢女伺候着更衣梳妆后,便听人通传说邱管家来了。

        邱管家冲她行礼后道:“夫人,将军吩咐老奴带夫人在府中逛逛。”

        姝娘抬眸打量着,这位邱管家皮肤黝黑,约摸四十出头,脸上有一道极长极深的疤,一看就是刀剑所伤。

        她虽心下一惊,却没表现在脸上,只道:“麻烦邱管家了。”

        春桃与风荷陪着她一块儿,姝娘逛了一路,有春桃叽叽喳喳地同她说话,但也不无趣。

        逛了一圈下来,姝娘发现,将军府虽大得出奇,家仆却不多,府中的大多数院落甚至都空着,院子里落叶满地,无人打扫。

        邱管家看出姝娘的疑惑,解释道:“将军先前没有妻妾,后院就一直没有人住。再加上将军向来节俭,自陛下赐下这座宅子,便没怎么加以修缮。”

        姝娘点点头,只听邱管家又道:“夫人若有什么想法和主意,尽管吩咐老奴便是,往后这府中修整,采买还有仆役的调动这些都凭夫人做主。”

        姝娘自小长在那偏僻地方,身边多是些大字不识的农户,从未接触过这些,连字也是前年由贺严教着才开始认的。

        如今听邱管家说着,发现她要管理的事务比想象的还要多,还要复杂,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邱管家将她领到府中花园的一个小亭前,有一个三十好几的妇人忽得上前冲姝娘福了福身。

        “夫人,这是老奴的内人。”邱管家介绍道,“她是负责管理府中奴婢的,夫人往后若有这方面的疑惑,只需问她便是。”

        他顿了顿道:“老奴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完,便先退下了。”

        “好。”姝娘应声道:“今日多谢邱管家了。”

        邱管家退下后,顾氏走上前,“夫人逛了一路怕也是累了,奴婢命人备了茶水和点心,您去亭中歇息歇息。”

        姝娘不想顾氏竟想得这般周到,有孕后,她身子大不如前了,以往翻山越岭都不在话下,现在走了这么一段便有些吃不消,她谢过顾氏,由春桃半扶着在亭中坐下。

        待姝娘吃了茶,歇过神来,顾氏才缓缓同她道出府中的情况。

        “因将军常年不在府,加上三四个杂役,和一些家仆的子女,如今府中大抵只有三十余人,在俸禄上的开支算不上太大,这是账本,夫人您瞧瞧。”

        顾氏将账本递给她,姝娘没看过账本,也压根看不懂,可光瞧着上头的数目便觉得心肝颤。

        她平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可听顾氏语气这似乎算不得什么,她稳了稳心神,知道现下和长平村时浑然不同了,她得学着适应习惯才行。

        “府中事务不少,一时定也难以上手。”顾氏看出姝娘的难处,安慰道,“夫人别急,慢慢学便是。”

        姝娘感激地一笑,“那便劳烦邱婶了,我这人学得慢,还望邱婶到时莫要烦我才好。”

        “夫人说笑了,奴婢一定尽力。”

        顾氏越看姝娘越喜欢,从前府中没有女主人时,他们替她家将军担忧不已,后来听说将军有了女人,又犯愁将来的夫人是个性子跋扈,难伺候的。

        毕竟那些达官贵族家的主母多是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瞧不起他们这些奴仆。

        如今见了姝娘,实在庆幸,能遇着这般宽厚心善的夫人,真是他们三生修来的福气。

        此时,将军府门外。

        冯长正欲出府办事去,远远便见两匹骏马往这厢而来。

        骑在前头的显然是他家主子,待辨认清楚后头那人,他挑眉,神色不由得微妙起来。

        “阿重,你到底应我一声啊,外头传你金屋藏娇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唐云舟跟在沈重樾身后,锲而不舍地问着,他从演武场一路跟到了这儿,就是想求个真相。

        万年铁树开了花,还有比这更神奇的事儿吗?

        他打心底觉得这不是真的,可沈重樾只对他露出似是而非的笑,并未正面答他。

        这越发让他好奇起来,今日若没个结果,只怕晚上连睡都不安心了。

        沈重樾任他在耳边聒噪,自顾自在将军府门口停下,唐云舟忙也跟着下了马,要知道有没有,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方才落地,一抬头唐云舟便愣住了,他缩起脖子正欲躲闪,便听那厢提声喊道。

        “唐爷,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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