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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


沈重樾脊椎一麻,  虽然知道这只是烧迷糊的姝娘无意的举止,可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仿若被勾了心魄,蓦然按住姝娘纤细的后颈,  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  他只觉姝娘的身子似一汪水一般软下去,  才略有不舍地缓缓放开她。

        跳跃的火光在洞壁上投射出两人相依的剪影,  姝娘一双眸子半眯着,被咬红的朱唇微肿,  泛着潋滟的水光,  松松垮垮的外衫领口下落,春光乍现。

        望着眼前旖旎的场景,  沈重樾的呼吸不禁沉了沉,  喉间干渴,  燥热难言,脑中绷紧的那根弦几欲断裂。

        许是教晚风钻进了领口,  半坐着的姝娘忽得打了个寒颤,  又旋即低咳了两声。

        这两声低咳回荡在空旷的山洞里,  显得格外清晰,却是让沈重樾蓦然清醒过来。

        他眉目紧锁,面上浮现几分懊恼。

        姝娘是个病人,  尚且发着高烧,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对这样的姝娘做趁人之危,  禽兽不如的事。

        他拢了拢外衫的领口,用棉袍裹住她,环抱着还在微微发抖的姝娘在干草堆上躺下。

        感受到温暖的姝娘,下意识往热源处缩了缩,  不多时,药效起,身子也被棉袍捂出了汗。自觉舒服了许多后,疲累的姝娘终是沉沉睡去。

        翌日,姝娘是被洞外嘈杂的鸟啼声吵醒的,她睁开眼,便见一张俊朗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姝娘下意识以为自己在做梦,闭了闭眼,再睁开仍是一样的场景。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腰上横着一只沉重的手臂,思绪混乱的姝娘终是缓缓反应过来,双唇微张,几欲惊叫出声。

        为何她会和沈公子抱在一起!

        姝娘努力回想,可对昨晚的记忆,始终有些模糊不清,只记得沈重樾救了在山中突逢大雨的她,紧接着她发了高烧,身子冷得彻骨,极其难受,后来连意识都开始恍惚了。

        她低头看了看棉袍下宽大的丝质衣衫,这分明是一件男子的衣裳。

        衣衫底下除了那件桃粉的小衣,未着寸缕。

        姝娘秀眉微颦,隐隐觉得这幅场景似曾相识,还未来得及细想,却见面前的沈重樾忽得睁开了眼。

        两人离得极近,姝娘甚至能看清沈重樾藏在左眉角极小的一点黑痣。四目相对间,她屏住了呼吸,尴尬地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在她无措之时,一只粗糙的大掌落在她的额间,低沉的声儿在她耳畔响起,“退烧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他说话的语气风轻云淡,眸光中又透着隐隐的关切,让姝娘忍不住愣了愣。

        她摇了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问,昨夜他们究竟发生了何事,有没有......

        姝娘到底问不出口。

        沈重樾起身,默默拾起姝娘放在篝火旁的衣裙递给她,自己则走出了洞外。

        烘了一夜,这衣裙早已干透了。

        他虽未说什么,但姝娘明白他的意思,红着脸,将衣裙换上了。

        她无意间瞥过去,便见篝火上架着一口锅,锅内有些草药,姝娘自然认得,那是车前草。

        车前草有清热解毒之效,想是昨夜那沈公子特意煮给她喝的。

        看着这草药,姝娘不禁有些羞愧,她昨夜发了高热,若不是沈公子在,她许是连命都没了,又怎能用那种龌蹉心思揣测沈公子呢。

        他抱她,许也是迫不得已,她隐约记得她昨夜一直在喊冷。

        定是那样的!沈公子可是正人君子啊。

        约摸一柱香后,沈重樾从外头回来,手中捧着一大把的野枇杷。

        姝娘将叠得方方正正的外衫还给他,赧声道:“昨夜……多谢公子。”

        沈重樾接过衣衫时的神情颇有些微妙,他静静看着姝娘,沉默半晌,从喉间挤出一个低低的“嗯”异。

        他将外衫穿上,取来干净的水冲洗了枇杷,递给姝娘。

        自昨日午间吃了碗焖面到现在,姝娘便一直没进过食,几个爽口清甜的枇杷下肚,才隐约觉得有了气力。

        沈重樾用余光瞥过去,只见姝娘默默咬着枇杷果,丰润的双唇被汁液染得水灵灵的,他垂首,眸色不由得深了几分。

        他不知姝娘为何没有问昨晚的事,可即便她问了,他也不知如何作答。

        若说他们真做了什么,论起来,其实也没有。可要说没有,他又确实对姝娘起了肮脏的心思,甚至差一点没有忍住。

        如果姝娘想起喂药的事,又会如何看待他。

        坐在一侧的姝娘并不知沈重樾那些迂回曲折的心思,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估摸着此时该是巳时上下。

        庄婆婆今日还得服药,她需得早些回去才行。

        等沈重樾也吃完了手中的枇杷,姝娘便提出下山去。

        因昨日刚下过雨,山上的路泥泞难行,湿滑不堪。俗话说,下山总比上山难,姝娘虽已退了烧,可风寒还未好透,浑身酸软无力,扶着树干下山时甚至于几次踩空。

        若不是沈重樾掺住她,只怕真从陡峭的山坡上滚落下去了。

        待到达一处还算平坦的地方,沈重樾弯下腰,忽得道:“上来吧,我背你下去。”

        姝娘杏眸微张,正要拒绝,却听沈重樾又道:“若让你自己走,恐怕两个时辰都到不了山脚。”

        这话倒是没什么错,不过百步的距离她就已走得气喘吁吁,以这个速度下山,只怕还得费半天的劲。

        可……

        从前她年岁小,她公爹刘猎户背她下山也无可厚非,但这沈公子毕竟是个外男。

        昨日她不清醒,与他诸般亲密已是逾矩,今日实在不该继续犯错。

        光是瞧着姝娘那副神情,沈重樾便知她在思忖什么。

        “若是不愿让我背,我也可抱你下山。”

        姝娘诧异地看着沈重樾淡然地说出这般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一时羞得眼都不敢抬。

        可避讳归避讳,仔细想想,她若执意要自己走,耽误时间不说,多少显得有些愚蠢。

        她搅着双手,咬了咬下唇,终是艰难道:“背……背吧。”

        沈重樾唇角泛起似有若无的浅笑,他低下身,让姝娘趴在上头,一下就将她背了起来。

        除了她公爹刘猎户,姝娘哪还教旁人背过,更何况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伏在一个男人宽阔的背脊上,她僵着身子动都不敢动,心下更是直犯嘀咕。

        也不知她沉不沉。

        从这里下山还有一大段路,沈公子背着她,若是累了只怕也不好说出口吧。

        然姝娘并不知她这些担忧根本不存在,打背起姝娘,沈重樾便觉她轻得过分了些。

        从前便觉得她瘦削,如今背在背上,软绵绵的身子轻飘飘的好似没有重量一般,甚至不如他初入军中时曾驮过的沙袋。

        沈重樾暗暗想着,无论如何,得让姝娘平素多吃些肉食才好。

        他步履轻松,不消半个时辰,就背着姝娘下了山。

        甫一到山脚下,姝娘生怕教人看见,忙示意沈重樾将她放下来,红着脸同他道了声谢。

        两人并肩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很快便到了贺严那屋。

        遭了昨日那雨,两人的衣衫鞋底都沾染了泥污,十分狼狈,少不了是要洗洗的,姝娘对沈重樾道:“奴家先回屋换身衣裳,一会儿再过来取药,顺便给公子将饭菜送来。”

        沈重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到最后,只低低道了声“好。”

        姝娘背着竹篓回家去,虽身上还有些不适,可步子却没来由得轻快。

        她暗自琢磨着,今日虽没有肉食,可种在院中的胡瓜和芦笋都可以采摘了,凉拌也好,清炒也罢,当也能捣鼓出几道好菜。

        然还未走到刘家院前,姝娘只觉前头有些喧嚣吵闹,她疑惑地缓了步子,便见张婶迎面而来,看见姝娘,她忙慌慌张张快步跑过来。

        “姝娘,你怎才回来,你家中出事了!”

        “出事?”姝娘蹙了蹙眉,“出何事了?”

        张婶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前头又跑来一个穿着红衣的婆子,咋咋呼呼道:“呦,回来了呀,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她二话不说,拽了姝娘就往刘家走。

        走近了,姝娘才发现,刘家院门外密密地围了不少村人,正聚拢在一块儿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

        喜庆的唢呐乐声不时从里头传开,婆子将姝娘拉进去,只见院前停了顶花轿,还有四个抬轿的轿夫和一群摇头晃脑吹奏着喜乐的人。

        这显然是一个迎亲队伍。

        姝娘心下一咯噔,生了不好的预感,往院中一瞧,果见秦佃户和方氏正坐在石桌旁。

        方氏本一副焦急的样子,见姝娘回来了,脸上霎时浮现笑意,上前拉住姝娘道:“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怎现在才回来。”

        她上下打量着姝娘这一身脏兮兮的衣裳,略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怎弄成这样,快去洗洗,将衣裳首饰都换上,今儿可是你的大喜日子。”

        姝娘沉默不言,一双眸子冷得似冰,她盯着方氏看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你们又要做什么?”

        方氏的笑意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原样,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道:“怎这幅态度呢,爹娘还会害你不成,我们就是心疼你,不想你为这刘家守一辈子活寡,便为你寻了门好亲事。”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旁人修一辈子,也修不来小娘子你这样的福气啊。”一旁的喜婆帮腔道,“那可是镇上何员外家的二公子,家缠万贯不说,人生得顶儿俊俏,先前在绣花铺子外瞧见小娘子,便对您喜欢得紧,难得他不嫌弃小娘子您是二嫁,还想用正妻的礼儿来迎你入门呢,哪家纳妾有这么大的排场,多有面儿啊,你说是不是。”

        何员外家的二公子?

        纳妾?

        姝娘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本以为自上回后,秦佃户夫妇大抵该死心了才是,却不想他们变本加厉,如今直接将花轿抬到刘家门口,欲卖她做妾。

        “娘。”姝娘冷笑了一声,看向方氏,“这一回,你们又是用多少钱卖的我?”

        听得这话,方氏怔愣了一下,不由得面露心虚。

        那何家二公子的确是财大气粗,派来媒人一开口就是三十两聘礼。

        三十两啊!

        方氏觉得自己不吃不喝一辈子都攒不下这么多钱,相比之下,先前那位赵掌柜出的六两聘礼,实在算不得什么。

        说来,那夜姝娘用镰刀伤了那位赵掌柜的手臂后,赵掌柜如何也不罢休,说除非他们将姝娘弄来,不然就将他们告到官府去。

        秦佃户夫妇原本还欲想法子让姝娘嫁过去,可次日午夜,他们睡得正酣,就被几把明晃晃的大刀架了脖子。那几人黑衣蒙面,威胁秦佃户夫妇不许再为难姝娘,否则便要了他们的命。

        浓重的杀气吓得秦佃户夫妇差点尿了裤子,为着性命,哪里敢不答应。

        翌日起来,又听说那寿材铺的赵掌柜昨儿个起夜遇了鬼,整个人都变得神神叨叨的,顿时觉得邪门的紧,这才没敢再来寻姝娘的麻烦。

        可前几日媒人上门,一听说有三十两,方氏和秦佃户夫妻二人顿时死都不怕了,连那些穿着黑衣的人说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

        姝娘重重咬着这“卖”字,周遭围看的都听见了,方氏尴尬地笑了笑道:“什么卖不卖的,你这丫头,话怎说得那么难听呢,何二公子能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嫁过去吃穿不愁,指不定还能穿金戴银的,我们都是为着你好。”

        为着她好?

        这世上最没脸说出这话的便是他们。

        从前她念着秦佃户夫妇是她的父母,不敢妄加忤逆,可他们又是怎么对她的。寻常父母会对孩子做出下药的事,甚至帮着旁人玷污女儿嘛!

        姝娘不吭声,默默走进灶房,出来时手上多了把笤帚,她凉声道:“你们不必痴心妄想,今日这花轿,我定是不会上的。你们若不愿自己走,就休怪我亲手将你们赶出去!”

        “死丫头,说什么呢!”始终坐在一旁沉默不言的秦佃户猛一拍桌,“有你对爹娘这么说话的嘛,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花轿你不想上也得上。”

        他们这么多人,难道还能奈何不了一个丫头怎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快到手的三十两银子飞了。

        “您若是想来硬的,好啊。”姝娘嘲讽地看着秦佃户,“信不信今日就算将我塞上这花轿,抬到那儿也只会是一具尸首!”

        她这话语气强硬,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就像是在秦佃户的这把火上浇了油,他气得猛一抬手,作势就要往姝娘脸上甩。

        眼看那巴掌就要落下来,姝娘未来得及躲,横空伸出一只手臂,倏然抓住了秦佃户,许是力道过大,痛得秦佃户呲牙咧嘴,当场哇哇直叫起来。

        “哪个混蛋......”

        秦佃户抬头看去,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跟座山一样杵在前头,那人面色沉冷如冰,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落在他身上,透出一股无形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

        那人重重甩来他的手,将姝娘护在身后,沉声道:“姝娘既不愿,为何要强逼她嫁。”

        秦佃户总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见他穿着一身灰黑的旧棉衫,只以为是村里哪个管闲事的。

        “我是她爹,我想要她嫁哪个干你何事,我告诉你,那可是镇上的何员外家,何员外是我们县太爷的连襟,你若敢干涉这门亲事,信不信县太爷一发话,就把你下了大狱去。”

        秦佃户一副得意嚣张的模样,跟自己就是县令似的。

        这何员外与县令的关系,姝娘也听说过一些,她不愿沈重樾因自己遭了灾祸,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劝道:“公子,这是奴家自己的事,公子还是莫要再管了。”

        “若他所说为真,就不只是你的事了。”

        沈重樾不为所动,他蹙眉看向秦佃户,眸光沉冷阴鸷令人不寒而栗,“县令又如何,若高岐那厮,敢滥用职权,欺压百姓,我便上报朝廷,治他一个渎职之罪。”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沈重樾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县令老爷的名讳。

        且他一字一句,浑身气势摄人,不怒自威,怎么看着都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姝娘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重樾,不由得怔忪了片刻,连秦佃户都吞了吞口水,双腿发软,忽得觉得没了底气。

        这人看着衣着普通,可难不成比县令老爷还厉害,认识朝中不得了的人物,毕竟方才姝娘喊他“公子”来着。

        秦佃户心下打鼓,却听方氏忽得“啊”了一声,看着沈重樾结结巴巴道:“你不是,你不是那个......”

        见秦佃户还没认出来,方氏凑近在他耳畔悄声提醒道:“那夜,破庙......”

        秦佃户顿时恍然,怪不得觉得眼熟,这人不就是姝娘逃跑那夜,他们在破庙里遇到的男人嘛。

        就是因为他,他们才会放弃在庙中寻找姝娘。

        可就算不搜,他们也知道,姝娘大抵就藏在那供桌底下。

        方氏见姝娘依赖地躲在男人身后,两人十分熟稔亲近的模样,心下不免生了猜测。那晚下在姝娘水中的药剂量不小,药力发作,孤男寡女躲在那破庙中,难保不发生什么事儿。

        指不定这两人早就已经厮混在一块儿了。

        方氏双眼一提溜,忽得笑盈盈道:“姝娘啊,你若早已有了心上人,又何必瞒着爹娘呢,这位公子我们先前便是见过的,当时以为你们是偶遇,原是在那破庙中相会啊。”

        姝娘疑惑地颦眉,不知方氏在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心上人,什么私会,还有破庙......

        破庙!

        她杏眸微张,倏然意识到什么,抬眉向沈重樾看去,正逢沈重樾也向她看来,他神色平静,眸光中透露出的难以言喻的东西,似是在证明她的猜想。

        姝娘只觉一道惊雷劈下,脑中一片空白。

        是他,那晚在破庙救了她的人居然是他!

        方氏故意用破庙试探姝娘,见姝娘面露震惊更让她加深了自己的怀疑。

        如今有这个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公子在,何家的事大抵是不成了,可那事不成,不代表他们就什么都捞不着啊。

        秦佃户很快也意会了方氏的那番话,两人不谋而合,他亦换了张面孔,好声好气地问道:“姝娘,怎不同我们介绍这位公子,你若有了好归宿,爹娘又怎会拦你呢。”

        听到这番话,一旁的喜娘却是不干了,“秦家大哥,你说什么呢,今日我可是替二公子来迎亲的,你怎还撮合起小娘子和旁人来了。”

        秦佃户不理会她,转头对着沈重樾道:“不知公子家住何处,做什么营生?与我家姝娘相识多久了?”

        他点头哈腰,谄媚讨好,全然没了方才的猖狂跋扈。

        姝娘从震惊中缓过来,冷眼看着秦佃户这副可笑的模样,“爹,我与沈公子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刘家的客人罢了。你们不必多问,也休想打他的主意。”

        “住嘴。”秦佃户狠狠地瞪着姝娘,“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若不是这死丫头三番两次忤逆不配合,死活不肯嫁人,他们也不至于至今家徒四壁,债务累累。

        他话音未落,只听耳边似有风声划过,一柄锋芒逼人的长剑已贴住脖颈,在脆弱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方氏尖叫出声,跪地直喊:“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沈重樾如墨般漆黑的眸子透着隐隐的杀意,他开口,冷冷吐出一个“滚”。

        秦佃户咽了咽口水,被这股逼人的气势吓得两股颤颤,忽得想起那几个黑衣蒙面的人警告的话来,一个猜测在心中冉冉升起。

        难不成那晚那些人是眼前这个男人派来的!

        那他不是上赶着来送死嘛。

        秦佃户越想越怕,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索了,“滚,滚,这就滚,公子手下留情,莫杀我,莫杀我……”

        他连滚带爬地往外逃,方氏也慌慌张张跟在后头,然还未跑出几步,却听身后传开一声“等等”。

        姝娘向前走了几步,环视了一圈人群,定定道:“姝娘想请在场的叔婶伯姨们做个见证,今日姝娘在此正式与秦荣夫妇断绝关系,自此之后,我便与秦家再无任何瓜葛,亦不再是秦荣夫妇的女儿。”

        她师父说得对,若他们再敢来扰,赶出去便是,就是因为她懦弱胆怯,才教秦佃户和方氏仗着爹娘的身份,一再得寸进尺。

        今日她若不下决心与他们断个干净,只怕日后又是无休无止的闹剧。

        方氏难以置信地回过头,高喊道:“姝娘,你说什么呢,断绝关系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

        “我如何说不出口。”姝娘毫无畏惧,“就算是生养之恩,就凭这些年你们在我身上得到的也足够了。为了不让你们叨扰我公婆,我出嫁后偷偷给你们的银钱难道还少吗?”

        且不说她自小挨了多少打,她那大哥秦升好赌,欠下一屁股赌债,其中不知多少是姝娘进刘家后,彻夜不眠,借着微弱的烛光赶绣品还的。

        “爹,娘,这是姝娘最后一次这么喊你们。”她强咽下胸口泛上的泪意,神色果决,“往后,你们若再打我的主意,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秦佃户气得脸上的肉都在颤,这世上父母与儿女断绝关系的有,却是没见过儿女主动要与父母一刀两断的。

        这要传出去,他秦佃户就是十里八乡的笑话,这张老脸要往哪儿搁!

        他正欲破口大骂,可转眼瞥见沈重樾阴寒凌厉的目光,再大的火也给生生憋了回去。

        周遭投过来的目光四异,嘲讽的有,鄙夷的也有,长平村的人谁不知道秦佃户的为人。

        秦佃户和方氏遭不住村人的指指点点,一句都不敢再说,缩着脖子当即灰溜溜地跑了。

        何家派来迎亲的喜娘,见秦佃户夫妇逃了,那小娘子有人护着,没丝毫上轿的意思,无奈地跺了跺脚,也只得离开了。

        一场闹剧罢,停留在刘家院外的村人上前安慰了姝娘几句后,也纷纷散了去。

        原本闹哄哄的院子霎时静了下来,只余下姝娘和沈重樾二人相对而立。

        一股凝重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

        少顷,见沈重樾向前迈了一步,姝娘忍不住往后退。

        “那晚的事......”

        “奴家有些累了。”姝娘低着头打断他,“公子可否让奴家独自静静。”

        沈重樾薄唇紧抿,虽有些话要说,可他知姝娘如今定是心乱如麻,亦不想逼她太紧,轻轻应了声“好”。

        沈重樾走后,姝娘回屋沐浴换了身衣裳,简单地做了两道菜让小虎子送去,又嘱咐他按药方为庄婆婆抓药熬煮。

        方才经历了那一遭,她身心俱疲,也生不出什么胃口,草草用了两口饭,便在炕上躺下了。

        然身子再累,她仍是辗转反侧,心绪烦乱如麻,无法入睡。

        但这份烦乱并不是因着秦佃户夫妇,而是因为那沈公子。

        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那夜在破庙中救了她的会是沈重樾。

        所以从一开始,他便认出了她!

        怪不得他来长平村的那一日,在路上遇到她,会露出那般怪异的表情。

        姝娘将头埋进被褥里,一想到沈重樾曾见过她那般放浪的模样,万般心绪翻涌,又羞又恼。

        对于庙中发生的事,姝娘始终心有芥蒂,可如今知晓了真相,不知为何,那份芥蒂竟又转变为了隐隐的庆幸。

        庆幸那晚的人不是别人,是他。

        在凌乱交杂的思绪里,姝娘终究是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她久违地见到了刘猎户夫妇。

        她看见自己背着竹篓从山上回来,灶房里的周氏笑着出来迎她,刘猎户正在角落里劈柴,问她今日又采到了什么好东西。

        一切和刘猎户夫妇还在时的那几年一模一样。

        周氏端了碗水同她喝,忽得对她道:“淮儿在屋里念书,你将我刚煮好的酸梅汤给他送去。”

        梦里的姝娘自然而言地应了一声,像是习以为常一样,接了酸梅汤,往东面的那间新屋而去。

        推开房门,只见对着西窗的桌案前坐着一人。

        “夫君。”她脆生生地唤道。

        明媚的日光透过窗子打进来,那人一身灰色的长衫,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可在听见姝娘的呼唤声,他转身站起来,缓缓走到她面前。

        看着眼前颀长挺拔的身影,逐渐清晰的眉眼,姝娘愣住了。

        “山上好玩吗?”

        那人含笑揉了揉她的头,眼眸漆黑似墨,指节分明的手掌勾起她的下颌,俯身靠得越来越近。

        姝娘猛然惊醒,双颊绯红,烫得都快要烧起来。

        那唇齿相触的温热太过真实,让姝娘觉得仿佛是真的经历过一般。

        这不是姝娘头一回梦见刘淮,虽然她并不知道刘淮生得是何模样。

        可自打她嫁进刘家,便常听周氏说起刘淮幼时的事。

        听说刘淮打小便极其聪慧,过目不忘,三岁就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五岁即能作诗,破格进了镇上的学堂,很得先生喜欢。周氏还说,以刘淮的才学,将来定能考取功名,为他们刘家光宗耀祖。

        姝娘想象过刘淮的样子,谦逊有礼,勤勉好学,定也会对她极好。

        豆蔻年华之时,姝娘也有过少女的缱绻心思,做过关于刘淮的梦,只是梦中她的夫君永远只有一张模糊的脸。

        可为何这一回,她却看清了他的模样。

        但是谁不好,偏偏是那沈公子。

        姝娘将脸埋在膝间,想起梦中的那个吻,心如擂鼓,怎也静不下来。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纵然再傻也不得不承认,那沈公子在她心里,大抵和旁人有些不同。

        姝娘紧咬着唇,直将下唇咬得通红。

        她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她是刘家的人,纵然她公婆已经不在了,也断不能做出对不起他们的事。

        一觉过后,姝娘的风寒好了许多,浑身的气力也回来了,她洗了昨日的脏衣裙,在院中晾晒时,见隔着围篱的另一头,孙大娘和春桃不知在争执什么。

        “大娘,春桃。”姝娘唤了一声。

        孙大娘抬头看过来,有些勉强地牵起笑,敷衍地诶了一声,折身回了屋。

        姝娘疑惑地蹙眉,转而看向春桃。

        春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奔姝娘而来。

        “怎了?”待她走到跟前,姝娘笑着问道。

        春桃迟疑了一会儿才答:“姝娘姐姐,你今日若在村中听到些不好的话,莫要放在心上。”

        不好的话?

        姝娘仔细回想了下,她应当也没做什么,为何会传出不好的话呢,“春桃,出什么事儿了,你便同我直说吧。”

        春桃叹了口气,旋即愤愤道:“也不知村里哪个烂了舌头的,说姝娘姐姐你......你贪慕虚荣,所以才看不上先前那些亲事。还说你早就勾得了那沈公子,与他厮混在了一块儿。”

        姝娘惊了惊,“这话是何时传出来的?”

        “就昨日午间,你爹娘走后不久,这些话就不知从哪儿传了出来。”春桃扁了扁嘴,“昨日那沈公子帮你,又全然一副不怕那县老爷的样子,村里都在说,沈公子家中不简单,指不定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还说,你早便看出来了,表面装得一副疏离有礼的样子,兴许早就爬了......”

        后头的话太过龌蹉难听,春桃实在说不出口。

        这长平村的人,虽是淳朴,可免不了爱嚼口舌。整个村子也不过三十几户人家,不消一日,谣言便传得沸沸扬扬,还有鼻子有眼的,连她娘都信了几分。

        “这些定都是他们胡说的。”春桃安慰姝娘,“我知道姐姐的为人,你和沈公子是不是清白,我还不清楚嘛。”

        姝娘沉默着,并未应她。

        那些传言的确是假的,可若说清白,搂也搂了,抱也抱了,她和沈重樾之间实在算不上多清白。

        她勾唇对春桃轻笑了一下,“无妨,让他们说去吧。”

        嘴长在他人身上,她止不住他们说,便只能装作听而不闻了。

        春桃走后,姝娘心不在焉地蹲在院中摘芦笋,摘了满满一篮子,正要进屋去,却有人快她一步,将篮子提了起来。

        姝娘抬首看见沈重樾的脸,蓦然想起昨夜荒唐的梦,她低眉掩下眸中思绪,佯作平静地唤了一声“公子”。

        “身子还可难受?”沈重樾问道。

        姝娘摇摇头,“多谢公子关心,今早熬了碗姜汤喝,好多了。”

        两人一问一答,听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可沈重樾看得出来,姝娘今日在他面前更加拘谨了。

        分别靠得近,可姝娘却像是在二人之间立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他生生挡在外头。

        沈重樾心中滞闷,少顷,缓缓道:“昨日来不及同你说,我只能在这里呆上两日,明日一早便要走了。”

        明祁帝已下了密旨宣他回京,他即便再任性,也不可能耽误太久。他之所以再赶回来,就是想与姝娘好生道个别。

        只不过如今,他改主意了。

        姝娘听到他要走,下意识以为他很快又会回来,问道:“公子这回要走几日?”

        沈重樾沉默不言。

        不是几日,太后寿辰在一月之后,没有两个月,他不可能回来。

        姝娘从他的反应里意识到什么,心微微沉了沉。

        看来他是真的要走了,彻底离开这里。

        “公子住了有一段时日了,家中定是十分惦念,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她说得又轻又慢,言语间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去留。

        沈重樾蹙了蹙眉,蓦地道:“姝娘,你可愿随我一起回去?”

        姝娘杏眸微张,少顷,眸光逐渐黯淡下来,她摇了摇头道:“公子若是为了那庙中的事,还请公子忘了吧,姝娘并不需要公子负责,姝娘只想守着刘家好好过日子。”

        周氏走了以后,她便在心中发了誓,不管刘淮回不回来,她都要替他们守在这里。

        一辈子。

        沈重樾本以为姝娘对自己守活寡的事多少是有怨言的,但见她说这话时目光真挚,不由得五味杂陈。

        他不知姝娘究竟为何要如此执着,但似乎害了姝娘的正是他和刘家。

        他垂在袖中的右手不自然攥紧又松开,低沉的声里透着几分无奈:“你若不愿,我不会逼你。”

        他顿了顿,忽又突兀道:“明日县城有一场庙会,当是十分热闹,可要随我去看看?便只当是......送送我。”

        姝娘愣了一下,没答,旋即微微撇开了脸。

        沈重樾了然。

        若不是朝中事态紧急,他断不会就此回京,更何况是离开那么久。

        想到要分别两月,他连与姝娘相处的最后一日都不愿放过,才会突然提出去逛庙会。

        可到底是他一厢情愿。

        沈重樾提步离开,快走到院门口,蓦然听身后的姝娘低低唤了他一声。

        他回过头,只见姝娘一副踌躇的模样,看着他,吞吞吐吐道。

        “庙会......有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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