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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意


  姝娘看向门口的男人,怔愣了一下,随即唤道:“大成哥。”

  许大成这才回过神来,他拾起地上的包袱,尴尬地笑了笑,余光瞥见桌上的伤药,试探地道:“姝娘,有病人啊?”

  “嗯......是啊。”姝娘摸了摸鼻子,也不明白自己缘何会有些心虚,忙将话锋一转,“大成哥,你何时回来的?”

  “刚回来,这不明儿便是清明了,就搁置下了铺子里的活,提前回来了。”许大成紧捏着包袱,视线频频落在沈重樾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重樾看在眼里,会意地站起身,“药也上完了,小娘子既然有客,在下便告辞了。”

  他利落地穿好上衫,还未走到门口,就被姝娘喊住了。

  她拿起桌上的药罐,塞到沈重樾手上,“公子这不算小伤,这几日莫要沾水,早晚各上一回药,晚上记得早些歇息,伤才能好得快。”

  细细嘱咐完,迟疑半晌,她又道,“明日是清明,奴家打算做些青明团子和乌米饭吃,公子若有兴趣,可与小虎子一同来。”

  自沈重樾来长平村,除了第一日,这是姝娘头一回主要邀请他来吃饭。

  他薄唇微扬,轻轻点了个头,道了声“好”。

  姝娘目送沈重樾出了院子,转头便见许大成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他抿了抿嘴,踌躇了片刻,问道:“那公子是谁啊,我似乎从没见过。”

  许大成是隔壁孙大娘的儿子,在覆水镇上盘了个铺子,打铁为生,大多数日子都在铺子里待着,逢年过节才回来,不认识也难怪,姝娘便将前因后果同他讲了。

  “原来是刘叔的客人啊。”

  听姝娘简略地说完,许大成提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因是女大夫,姝娘这些年看的多是村中的妇孺,极少给男子看病,所以在姝娘屋里看见沈重樾时,他才不免惊了惊。

  而且,看姝娘与那位沈公子说话,虽是客气疏离,可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但具体怎么个微妙法,他也说不上来。

  许是他多想了吧。

  “大成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姝娘问道。

  许大成这才想起他来的目的,忙将手上的包袱递给姝娘。

  姝娘疑惑地解开一看,里头裹着十余枚长短不一的绣花针和一把崭新的剪子。

  “我想着你平日做绣品,大抵是需要这些的,正好趁着清明回家,给你带来。”许大成笑嘻嘻地挠了挠头,说话间还有些赧然。

  这些东西姝娘确实需要,她默了默,道了句你等等,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将手上的布帕子递给许大成,“大成哥,这里头有一钱银子,我也不知够不够,若不够,我再去取些。”

  “我不是要钱。”许大成忙摆手,“姝娘,这是送你的。”

  “那可不行。”姝娘一把将布帕子塞进许大成手心,态度坚定,“你若不收,这些东西我也不能要了。”

  许大成开铁匠铺辛苦,赚来的钱不仅要付铺子的租金,还要养活母亲和妹妹,着实不容易,她不能平白占人家便宜。

  更何况,以她的身份,这事儿若传出去,就怕惹人闲话。

  见许大成捏着帕子不知所措,姝娘又笑着添了一句,“往后这绣花针和剪子,我还要同你买的,到时候,大成哥记得给我便宜些便是。”

  许大成闻言,这才生了笑意,重重点了点头,可他也知道姝娘不肯白收是因为避嫌,心底多少有些失落。

  他暗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让姝娘转变心意,答应做他媳妇儿啊。

  翌日天未亮,姝娘就晨起捣了艾草汁,蒸了几个青明团子,同酒水、瓜果一起放进背篓里,去刘猎户夫妇的坟前祭拜。

  爬上山时,已过了卯时,姝娘瞧见坟前有一些烧尽的纸灰,而且坟冢上异常干净,一根杂草也无,便知有人来过了。

  也不知是谁,大清早来此祭拜。

  姝娘只疑惑了一下,没有多想,毕竟她公婆生前人缘好,村里会有人前来祭拜也不意外。她将贡品摆出来,上了一炷香,磕了几个响头,又跪在坟前碎碎地说了些话,才起身下山去。

  回到家后,姝娘撩起浸在杨桐汁水的糯米看了看,见泡得差不多了,便取出来,放进了蒸笼里。

  乌米饭刚蒸上,小虎子便小跑进来,大老远就喊道:“姝娘姐姐,我来吃青明团子和乌米饭啦。”

  姝娘透过灶房的窗子往外望,见跟在小虎子后头的沈重樾也缓步进来,唇间不自觉泛起淡淡的笑意,拿起灶台上早就备好的青明团子就端了出去。

  她将盘子搁在外头的石桌上,顺势问:“公子的伤可好些了,还疼得厉害吗?”

  沈重樾答道:“小娘子的药极好,早便不疼了。”

  姝娘这才放下心来,指了指盘中的青明团子,“甜咸我都做了,这圆的是豆沙馅的,略有些扁的我在里头放了马兰炒笋丝。你们喜欢什么便拿着吃,乌米饭在做,还要过一会儿呢。”

  那青明团子油绿如玉,色泽诱人,小虎子上来就抓了个咸馅的,这甜的青明团子倒是见多了,咸馅还真没怎么尝过。

  馅料里不止马兰和笋丝,还有切碎的香檀和豆干,一口咬下去,散发着清淡艾草香气的糯米皮儿混着咸香的馅料,滋味丰富。

  小虎子塞了满嘴,囫囵吞下后,连道好吃。

  姝娘用余光瞥向沈重樾,见他尝了个豆沙馅的,虽神色如常,但紧接着又从盘中拿了一个。

  对下厨的人来说,最大的犒劳无疑是吃的人对菜肴的肯定和赞赏。

  姝娘眉宇间透出几分欢悦,这才满意地折身回了灶房。

  沈重樾不是个喜甜的人,可尝了这青明团子后却有些意外,糯韧绵软却不粘牙的外皮下裹着的豆沙馅儿甜而不腻,吃完后,唇齿间满是清香,回味悠长,竟让他忍不住伸手拿了第二个。

  院中的两人大快朵颐间,外头突然喧闹起来。

  原是春桃拉着许大成,正往刘家走来,她边踏进院子,边喊道:“姝娘姐姐,我和我哥来玩儿了。”

  跟在后头的许大成稍显别扭,可见姝娘出现在灶房门口,脸上登时露出一丝傻乎乎的笑。

  “来得正好,你们若不来,待会儿我也是要送青明团子去的。”姝娘又从里头端出一个盘儿来,“你们再等等,乌米饭刚蒸上,一会儿便好了,你们先坐。”

  姝娘说罢,转身从廊下提了个木桶,往院子的角落里走。

  小虎子随口问了一句:“姝娘姐姐,你干嘛去?”

  “灶房的水缸里没水了,我去打两桶。”姝娘答。

  “可要帮忙?”

  “我帮你吧。”

  两道几乎同样发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出声的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气氛倏然变得微妙起来。

  姝娘在沈重樾和许大成间来回看了一眼,轻笑道:“不必了,打水而已,我还提得动。”

  这些活她打小便干,都已经习惯了,哪儿需要人帮忙。

  待姝娘走远了,春桃在石桌底下暗暗踩了许大成一脚,努努嘴,冲他使劲打眼色。许大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忙起身去帮姝娘。

  见沈重樾将视线落在许大成身上,春桃担心他也跟去,忽得开口道:“沈公子,你在长平村住了一个多月了吧,打算何时离开?”

  春桃的心思昭然若揭,沈重樾不至于看不出来,他顿了顿,凉声道:“再过一阵吧。”

  那厢,姝娘将水桶提上来,快至井口,忽得伸出一只大手,帮了她一把。

  喉咙里的“公子”二字正欲吐出,转头看见许大成,姝娘慌忙闭牢了嘴,连她自己都有些奇怪,为何下意识觉得来帮她的会是那沈公子。

  “多谢大成哥。”姝娘扯起嘴角有礼地笑了笑。

  “谢什么,都是邻居。”

  许大成拎起水桶,两人并肩往灶房走。

  一路上,许大成几次张嘴欲言又止,也不知该和姝娘聊什么,眼神乱瞟,便瞥见石桌上的青明团子。

  “我想起刘婶在时,每回清明,就常做青明团子给我和春桃吃。后来你进了刘家,刘婶还亲手教你怎么做青明团子呢。”

  孙大娘一家并非一开始就住在长平村,是后头搬来的,孙大娘的丈夫病逝后,她被叔伯排挤欺负,一气之下就带着两个孩子搬到了这里。

  为了维持家用,孙大娘晚上织布,白天拿到镇上去卖,许大成和春桃便托周氏照顾着,自然也与周氏很亲。

  “是啊,我记得我头一回做青明团子怎也做不好,废了不少糯米粉呢。”

  听许大成提起周氏,姝娘说话间脸上不由得泛起柔和的笑意。

  而这笑靥恰好被沈重樾看了去。

  春桃见沈重樾的目光始终随着姝娘游走,心下不喜,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倏然问小虎子:“哎,你觉得我哥和姝娘姐姐相不相配?”

  “相配?”小虎子咬着青明团子,懵懵懂懂道,“什么相配?”

  春桃本也没指望他回答,顺势向沈重樾看去,“公子觉得呢?”

  沈重樾沉默不语,只静静望着走进灶房的两人。

  想起姝娘方才那个发自内心的笑,他忽觉心口似压了块大石,略有些滞闷,至少她从未对他这般笑过。

  或许,姝娘就是因为有心悦之人,才会在破庙那夜后仓皇逃跑,不愿让他负责的吗?

  他的眸色如晕不开的墨,愈发黑沉起来。

  若是如此,她能和喜欢的在一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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