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矢志不移

云深是个冷静聪明之人，他没有被如今的情况冲昏头脑。云深清楚，不管青儿是怎么离开的，这天大地大，他一个凡人想要找到一只狐妖，实在是希望渺茫，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年月。妖的寿命有成百上千年，而凡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他的时间不够！

              再者说，若青儿是被人抓了，以他区区一介凡人，纵然找到了青儿，能救得回她吗？能护得了她吗？

              因此云深只能走修仙一途。只有拥有悠长的寿命，才有可能找到青儿。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有可能保护青儿。

              云深思虑良久，下定决心：为今之计，只能先寻找仙门，得到修仙之法来延长寿命，然后再去寻找青儿，这样成功的把握才能更大。于是，云深收拾好了行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居住多年的地方，踏上了寻仙问道的漫漫长路。

              云深此时所在的国家名为“梁国”。梁国幅员近万里，极是辽阔，云深从青竹山起程，开始寻找藏有修仙之法的仙门。

              谁知这一找，便是十年！

              仙道渺茫，仙门又哪里是区区一介凡人说找到便能找到的？云深踏遍千山万水，费尽千辛万苦，也是花费了整整十年时间，才终于在梁国的边境处找到了一座修仙门派。

              这十年间，云深也试着打听过青儿的消息，可只要他一提“狐妖”二字，旁人不是说他有病，便是说他疯了。此外，他还抱有一丝侥幸，想着青儿或许已经回去了，所以他前后三次返回青竹山查看，但那里依旧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根本没有半分青儿的踪迹。一年前，当云深最后一次离开青竹山时，他彻底打消了心中的侥幸。云深知道，青儿是不会自己回来了，只能靠他去寻找。

              仙门难寻，不仅要靠毅力，还需机缘。这十年中，云深倒是找到了不少修道炼丹的门派，可他们之中，没有一家是修炼长生之道的，根本算不得仙门。唯有他最后在梁国边境找到的门派才是真正的仙门，这门派名为“凌云宗”。

              起初，云深很有信心，他容貌俊秀，聪明机智，还身怀高明医术，自负已算是人中龙凤，倚仗这些，仙门一定会收纳自己。云深焚香斋戒、沐浴更衣，虔诚无比的来到凌云宗，求门派收留，教授修仙之法。可老天爷好像就是想开他的玩笑，凌云宗的人对他略一查验后，给出了评价……“无修仙资质”！然后，便直接将他赶出了山门，而他所倚仗的那些东西，在凌云宗的眼中：屁都不算！

              按照凌云宗的说法，云深的资质低劣无比，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凡人，虽然凡人也能修仙，但修炼的速度缓慢之极，短短几十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有丝毫成就，以云深这样的资质，就算在凌云宗扫地打杂都不够资格。

              云深不甘心，跪在凌云宗的山门前三日三夜，希望门派怜悯，可以将他收录，可凌云宗之人压根就不搭理他，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一位扫地的中年人估计是嫌他碍眼，说了一句话，彻底断了云深的入门之念。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不自量力之人，纵然你入了我凌云宗，也只能扫一辈子的地。”那扫地中年人便是如此说的。

              这句话对云深来说可谓是晴天霹雳，他扪心自问：自己入仙门就是为了扫一辈子地吗？

云深失望至极地离开了凌云宗，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没有修仙资质，纵然再花十年时间，另找一处仙门，恐怕结果也不会有丝毫改变。此时此刻，对云深而言，修仙之路已绝，他这一生都将是一个凡人，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妻子，这些年支撑他走下去的信念轰然崩塌。云深就这么如同行尸走肉般昏昏噩噩地走着，等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处悬崖边上，他不禁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之中尽是掩不住的苦涩和绝望，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我当年从一座悬崖边醒来，记忆全无。今日又来到了一座悬崖边时，却生无可恋。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呐！”说到此处时，云深只觉自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霎时间万念俱灰，跟着便双腿一蹬，跳下了悬崖。

              云深身在半空，极速下坠，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青儿，只愿来世再见。”跟着便听见“扑通”一声，自己好像落入了水中，几口凉水灌入口鼻，便晕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小河边上，周围鹅卵石密布，河水哗啦啦地流过，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他心里却是一片冰凉。云深双目呆滞的望着天空，一动不动地躺着，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茫然地转了转头，恰巧看到鹅卵石之中有一点嫩绿，他的目光仿佛有了可存放之处，便一直盯着那一点嫩绿。

              天色黑了又白、白了又黑，也不知轮替了几次，那点嫩绿在云深目光的注视下，竟然一点一点地顶开了沉重的鹅卵石，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绿色嫩芽。这原本是天地间最平常不过的事，却给了云深极大的震撼，他的眼神逐渐恢复了神采，变得越来越坚定，心中有一个声音怒吼道：“连一株无知无识的小草，都能如此顽强的寻找生机，我为何不可以？！”

              此时此刻，云深心中产生了强烈的信念：“只要一息尚存，我云深绝不放弃！”虽然他此时浑身无力，又渴又饿，但他依旧挣扎着爬了起来，步履蹒跚却无比坚定地朝远方走去。

              之后，云深仔细考虑过自己的处境：“要借仙门之力助我修仙已不可能，那就只能靠我自己了，但听凌云宗之言，仅靠我自己修仙，只怕没有成功的可能。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法，那便是找到延寿之物。只有找到了延寿之物，拥有了悠长的寿命，才能拥有无限可能，在仙途上走的更远。”

              于是，云深踏上了漫长的寻觅之路，可这延寿之物纵然对修仙之人来说，都是珍贵无比，更何况是对凡人，想要找到，又谈何容易？云深思前想后，决定踏足江湖，去寻找各国各地的秘闻传说，以图那一丝一毫的成功机会，能够找到那传说中的延寿之物。

              这一找，就是五十年！

              五十年来，云深周游列国，每到一处，便去搜集当地的秘闻传说，再加以研究考证。有好几次都有了眉目，可当他费尽心力去寻找之后，才发现是空欢喜一场。此时，云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成功，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失败，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该放弃，但仍然咬紧牙关继续寻找。

              在五十年的苦苦追寻中，云深见惯了人情冷暖，看透了世态炎凉，他已经从当年那个敦厚质朴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老者。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他心中埋藏着的那份深情。

              这几十年来，云深也并非一无所获。他虽然在修仙上没有资质，但在医术上却有奇才，多年的漂泊，医术可以算是云深最大的倚仗，而这倚仗也从未让他失望。随着云深这些年的治病行医与刻苦钻研，他在医术上的天赋逐渐开花结果，医术是越来越精深，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凡人的极限，所以才会在楚国得了一个“医仙”的绰号。

              此外，这几十年来，云深还另有一大收获，那便是在他三十六岁那年，机缘巧合下救了一个白眉老道。那老道恰好是一名修仙之人，他为了感谢云深的救命之恩，就将修炼功法赠与了云深，并且给云深讲解了一些与修仙相关的事，这应该算是云深踏入仙途的第一步。

              云深从那白眉老道口中得知，修仙与练武不同，有着明确的境界划分。最初的修仙境界名曰“融合境”，共分九重，那老道赠与他的功法就是一篇融合境的功法，名叫《闻道歌》。

              得到闻道歌后，云深自然如获至宝，开始修炼。可一炼才知道，凌云宗当年说他“无修仙资质”是什么意思。他每日都刻苦练功，可进境之慢实在是教人难以忍受，苦苦修炼了四十七年，才练到了第四重，始终无法突破到第五重，连当年他救的那老道都不如，那老道当时都已经修炼到第六重了，按照这样的进度，只怕再过上一百年，他也练不到第九重。

              根据闻道歌中记载和云深多年研究，他发现融合境的修炼过程，便是采天地之灵气，与己身之精气相融合，融合的程度越高，修为也就越高，而自身精气越强，修炼的速度便会越快。

              融合境的修炼速度与年龄息息相关，因为人体的精气强弱是随着年龄变化的，云深精研医道，这一点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人在刚出生时，己身精气最弱，然后精气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强，大约在弱冠到而立之年，精气会达到顶峰，之后再随着年龄的增长，精气便会逐渐变弱。因此，于人而言，最佳的修炼时段大约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云深开始修炼时，已经三十六岁了，早已错过了最佳修炼时段，而随着年岁增长，他的修炼速度自然越来越慢，还是他这些年陆续服食了一些成形首乌、百年灵芝之类的灵药，要不然他的修为只怕会更低。

              融合境虽有九重，但这九重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前三重，可称为“排斥期”。天地灵气于人体而言，终究是异物，灵气入体，己身精气便会排斥，随着人的修炼，己身精气会被削弱，这个时期的修士，其身体往往会比普通凡人还要孱弱一些。云深三十六岁修道，之后足足有三十余年，他的修为都在前三重徘徊，所以在这三十余年的时间里，他的身体就如同久病不愈之人一般，虽不致卧床不起，但也是手无缚鸡之力。正因如此，云深在这些年里解决问题时从不力敌，往往智取。

              中三重，可称为“起伏期”。修炼到这个阶段时，灵气与精气已经初步融合，但起起伏伏，尚不稳定。这个时期的修士开始有一丝灵力护体，往往耳聪目明、身强体健，体内也会有微薄的法力，可以驱使一些简单的符咒，比如云深的“尸傀符”。

              后三重，可称为“稳固期”。在这一时期，修士体内的灵气与精气已经稳固融合，修士的寿元会比寻常凡人稍长，而且可享天年。同时，体内法力也会增强，能够使用一些基础法术和低阶灵器。

              使用符咒，只需用少量法力加以引导激发便可，但法术和灵器却需耗费大量法力才可运使。云深这些年也找到了几种法术和几张符咒，可他的修为只是融合境的第四重，那几张符咒还勉强能使，但那些法术他根本施展不出来，至于灵器，云深更是一件也没有找到，当然，找到了他也用不了。所以，云深在对付曹钦时，他能使的符咒可以说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障眼法，就如同那“尸傀符”，只能骗骗人罢了，要想以此攻敌杀伐、取人性命，那就是在开玩笑了！如果云深可以使用法术和灵器，那他就用不着费尽心思的去算计曹钦了。

              闻道歌中还记载道，修士在突破融合境第九重后，会在体内凝聚出一颗形状不规则的灵晶，灵晶一成，便代表着修士进入了修仙的下一个境界--“凝晶境”，只是这灵晶极难凝聚，融合境修士能跨入凝晶境者往往十不存一，甚至百不存一，至于凝晶境之后的境界，书中便没有了记载。修士修炼到凝晶境之后，寿元会增加一倍，最长可以活到两百多岁，而且体内灵晶一成，周身灵力自然流转，修士的力量、速度、体能、生命力都会大幅增强，绝非寻常凡人可比。此外，凝晶境修士还会多出一种神通，灵识外放。

              万物有灵，故有灵识。灵识是神魂之力，可以感知外界。人皆有灵识，只不过一般人的灵识不能外放，只有修炼到凝晶境后，灵识才会变得十分强大，可以操控它离体外放，用来感知周遭的事物，不需眼睛观看便能知晓。此外，灵识会带来一种预感，称为“灵觉”，寻常凡人受世俗污染，其灵觉只能给人一些模糊不清的预感，而且还时灵时不灵的。不只是人，动物也有灵觉，而且动物生性单纯质朴，更近天道，故而灵觉也比一般人敏锐，能够察觉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东西，比如鸡犬可以预知地震，虫豸可以预知晴雨等等。至于修士的灵觉，那便因人而异了，敏锐者有之，迟钝者亦有之。

              言归正传，云深经历了几十年的寻找，可能真的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楚国找到了陆惊天陵墓的线索，其中有他日思夜想的延寿之物……凤血。云深本已计划妥当，可偏偏出了曹钦覆灭叶家之事，他当时只想为叶家讨回一个公道，可他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要对付武功卓绝的曹钦和实力雄厚的曹家，谈何容易？不过，云深也没有因此放弃，当年那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仙路尽断的绝望，他都可以挺过来，更何况是如今？所以，云深更改了计划，多方算计、百般筹谋，终于逼死了曹钦，也找到了凤血。

              在陆惊天陵墓中，云深饮下凤血，忍受焚身之苦，历经九死一生，在似真似幻之间，仿佛又一次经历了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之后便没有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云深的手指轻轻一动，又过了一会，他才缓缓睁开双眼，有些茫然的打量了一下四周，逐渐便恢复了清明，第一个念头便是：“我成功了吗？”

              坐起身来，云深周身的骨骼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声响，他只觉通体舒畅。忽然他的左手摸到一物，拿起一看，原来是那颗白色圆球。此时，他忽然感到浑身上下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居然一丝不挂，顿时吃了一惊。虽然此处无人，但穿衣的习惯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根深蒂固，云深此时赤身露体，实在是不适应，他也顾不得想自己的衣服是怎么没的，只想赶紧找几件衣服穿上。可这陵墓百年未有人至，怎么会有衣服？而且纵然有，都过了这么多年，只怕早已化成灰了，哪里还能穿？

              云深正想着去哪里找衣服，忽然间灵机一动，想到曹钦那一伙人的尸体就陵墓中，他们的衣服倒是可以借来一用。云深手握白球，二话不说便向曹钦一伙人葬身的石室跑去，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奔跑的速度奇快无比，只不过须臾之间，便来到了曹钦一伙人葬身的石室前。云深操纵机关打开石门后便立刻冲进石室，一看地上，脸色不由得一变，只见曹钦等人的尸体居然都已经变成了白骨。不过，他们身上的衣物虽然有些破旧，但还能穿。云深也顾不得其他，只能挑了几件还算凑合的衣服套在身上，顺手将白球塞进了怀中。然后，他才仔细检查了一下曹钦等人的尸骨，发现这些尸骨都是自然风化的。看紫烟岭的气候，尸体要化成白骨，应该需要一两年的时间，这样说来，他岂不是至少昏迷一两年了？

              想到此处，云深立时运起闻道歌功法，闭目感知，然后发现自己体内的情况清楚地呈现在了脑中。还来不及吃惊，他便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丹田之中悬浮着一颗形状很不规则的晶体。

              “这是…？灵晶？”云深猛然睁开双眼，满脸的震惊之色，心想：“我居然进入凝晶境了！这凤血的威能未免也太大了吧？竟然可以让一个人从融合境四重直接跨入凝晶境，连升五阶，实在是不可思议！”

              云深此时也不管其他，接着运功，默默感受，发现自己的灵识也能外放了，他立刻明白：“怪不得我刚才能看到自己体内的情况，原来是内视之能。”这内视也是灵识的一种用法，修士到了凝晶境后会自然掌握，其原理便是操控灵识探入自己体内，察知自己身体内部的情况。

              将灵识离体放出，这种感觉很是玄妙，就好像自己的感官延伸了出去，灵识扫过之处会反映在自己脑中，周围的事物都可知晓。此时，云深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修仙如此之难，还是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踏上这条路？别的不说，单是这灵识的神奇，便能吸引很多人了。

              试了一会后，云深看了看地上的十四具白骨，不由得叹息一声，感慨道：“人死灯灭，无论什么深仇大恨都是尽归尘土，还是葬了他们吧。”他打开机关，走出了陵墓，一看天空中艳阳高照，不禁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来到那座“医仙之墓”旁，云深看着墓前木牌上的四个字，略微有些伤感，心道：“就让医仙埋在此处吧！”站了一会后，云深进入陵墓，将曹钦等人的十四具尸骨陆续搬了出来。当搬起曹钦的尸骨时，其上忽然掉出来一枚铁片，正是惊天令。他捡起惊天令，忽而心念一动，在尸骨上搜了搜，又找出了四枚惊天令和一卷羊皮图纸，这图纸正是他当年送给曹钦的。

              将惊天令和羊皮图纸收起，云深想到当年被曹钦一伙人杀死的江吴两家之人，于是他又找到了那六人的尸骨，也将其搬了过来，与曹钦一伙人的尸骨放在一处，用这些人的兵刃在“医仙之墓”附近挖了一排的土坑，接着将众人的尸骨一具一具地安放其中，埋土堆坟，跟着又削了二十块木牌，将众人的名字一一刻在其上，立于坟前。

              做完这些，云深却丝毫不觉疲惫，只是略微有些渴了，便在不远处找到了一条小溪，正要喝水时，却从水中看到了一个人的倒影。

              只见那倒影生得是剑眉凤目、挺鼻薄唇，一头青丝自然垂下，额前长发中还夹杂着一缕白发，竟是一个相貌清雅俊秀的年轻男子！

              第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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