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那日下水救云程姑娘，染了轻微的风寒，本想着熬些姜汤祛一下湿气，谁知钟临缘非要拉着我去看大夫。

        高晞的草药堂子开在城郊偏僻处，面铺不大，门口牌匾上的“施仁堂”三个字字体清瘦有劲，十分符合这药铺的气质。

        我向来最怕味苦，更不喜欢草药熬煮出来的那种浓烈的气味，明知钟临缘意在高晞，拉我看病只是个由头而已，但到了药铺的门口，还是下意识止住了脚步。

        钟临缘抱臂站在一旁，斜倪我一眼，嘴角含笑，故意问，“怎么了，阿呸？”

        “那个，等下看完病就别拿药了吧，反正看病只是借口，我们是来办正事的……”

        “看病也是正经事啊。”他认真地反驳道，“不吃药病怎么会好？”

        明知道我怕苦，非要让我吃苦药，这人就是故意的！

        我期期艾艾地搓着手，咬着下唇磨蹭在门口，迟迟不想进去。

        他微不可闻地轻笑一声，拉着我进了门。

        铺内并不冷清，一个摔伤腿的大叔坐在长椅上等着换药，两个大娘互相搀扶着立在药柜旁，偶尔掩唇低低咳嗽几声，还有一个小姑娘巴巴地踮脚等在诊断桌旁，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小狗似乎是耳朵被咬伤了，窝在小姑娘怀里呜呜咽咽地低鸣。

        我被钟临缘拉着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四下里张望，看到药柜后边有个身影弯腰忙碌。

        小姑娘怀里的小狗狗乖巧转着滴溜溜的小眼睛，脑袋时不时地蹭着主人的下巴，寻求安慰。

        “银元。”我揪了揪钟临缘的袖口，小声问，“你说高晞到底是郎中还是兽医？”

        话一出口屋内的人都抬头瞪了我一眼。

        “你啊，在外面说话警醒着些。”钟临缘恨铁不成钢地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低声道。“等下挨打了，我可不管你。”

        我讪讪闭了嘴，格外揪紧了他的袖口，心中暗想要是挨打你也跑不掉。

        钟临缘凑近我耳侧，“郎中也好，兽医也罢，你不是说，这一世虽为人身，可是没有喝孟婆汤，还是鼠心的吗？”

        ……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毛病，但一琢磨，感觉又有点毛病，却说不出来是哪里有毛病……

        “我可不想做小白鼠……”我惴惴地嘟囔了一句。

        “放心吧。”钟临缘拍了拍我的手，安抚道，“高晞是正儿八经的大夫，医小猫小狗是心有怜悯，不忍袖手旁观。”

        说话间高晞似乎是配好了药包，从柜台后出来，递给了两位大娘，转身又拿了药箱到了大叔身旁，为他处理伤处。

        他身着灰布长衫，看上去低调内敛，清秀的面容带着几分年少稚气，可动手医人时却熟练老道，有条不紊。

        如此看来，和云程的确是很有夫妻相。

        高晞很快处理好了大叔的伤腿，搀扶着大叔出门，复又折返回来，帮小姑娘看小狗狗受伤的耳朵。

        “怎么回事？是被别的狗咬伤的吗？”他的声线很温柔，沉稳中带着让人莫名心安的感觉。

        “对，有几只流浪狗总是欺负她，前几天抢了她吃的骨头……”小姑娘气道，“今天还把她耳朵咬伤了，太过分了！”

        高晞小心翼翼地用手轻轻拨开小狗耳朵上的毛毛，大概看了一眼伤口。

        “别担心，问题不大。”他拿起剪刀把伤口周围的毛发剪了几撮下来，露出伤口，上了一些金疮药粉，“上了药几日就会结痂愈合了。但是你要看好她，最近不能再跑出去了，免得再被咬伤。”

        “谢谢哥哥。”小姑娘怜爱地抱着狗狗道谢。

        高晞桀然一笑，宽慰道，“妹妹也不必生气，小狗狗之间打闹很正常，兴许那些流浪狗也是无意的，他们日日在外流浪可怜，不像这个小家伙，还有妹妹的呵护……”

        小姑娘听了高晞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方才的恼怒也消了大半。

        “但是流浪狗行迹不定，有的性情温和，有的却也暴戾，妹妹千万不可自己与他们对峙，若是被咬伤，就会有性命之虞。”高晞认真严肃地嘱咐道。

        “知道了，哥哥。”小姑娘抱着小狗起身，连连道谢。

        “快回去吧。”高晞轻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宠溺笑道。

        我眼看着小姑娘抱着狗狗一蹦一跳地出了药铺的门。

        “高大夫，冒昧问一句，这里是善堂吗？”我怀疑地反复看了看门外的牌匾，忍不住问道。

        他被我问得一愣，茫然答道，“不是啊。”

        “那你诊病不收诊金吗？”

        “哦，不是。”他反应过来我的问话，了然笑道，“你是说方才那只小狗吗？不要紧，只是上了些药粉而已，不值几个钱，那妹妹爱狗，家里人却不喜她养，所以狗狗有了病啊痛啊咬伤啊，都会抱来找我。”

        啧啧，还是个心地善良的男人。

        “你们一起的吗？”高晞就着盆架上的水盆洗了洗手，擦干后在桌案前坐下来，望着我和钟临缘问，“谁要诊病？哪里不舒服？”

        “他！”“她。”

        不出意外的异口同声，互指对方。

        我拿手肘暗暗怼了怼钟临缘，“你先看。”

        “我又没病。”他无辜摊手。

        “我不管，你不看我就不看。”我赖在他身后，拒不就医。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竟不再与我争辩，自己坐了下来。

        “前几日被刀伤了手臂，其实这几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麻烦大夫帮我看一看还有无大碍。”钟临缘挽起袖口，将先前的伤处当借口来给高晞看。

        高晞轻轻抬起他的手臂仔细查看了一番，“伤口愈合的挺好，并无大碍。”

        钟临缘敷衍过后，丝毫没有犹豫地迅速站起身，将我按坐在椅子上，“好了，该你了。”

        “那会留疤吗？”我试图挣扎起身，转移话题。

        “刀口的边缘看来，刀口应是不浅，留疤的可能还是很大的。”高晞如实答道。

        一想到这刀伤是他为了我挡刀而致，我不禁心下一阵愧疚，问高晞，“那有祛疤的药吗？”

        “我不怕留疤。”钟临缘将又站起身的我，再次按坐在椅子上，不准我逃，“不许动。麻烦大夫帮我表妹看一看，她近日里染了风寒，鼻音很重，偶有几声咳嗽……”

        我意外地看向钟临缘，看他不疾不徐地向大夫简略而准确描述出我的病症，心下微动。

        其实那日下了水，回去路上他已经将自己的外袍脱给了我，但应是这初春的天太过冷寒，回去之后竟开始流涕咳嗽起来，因为怕喝药，我硬撑着挨了几日不敢声张，以为并无人知，没想到他竟如此清楚我的症状。

        一时之间我也不分不清，到底是他真不知，只是借看病由头来看高晞，还是他装不知，所以借云程一事骗我来看大夫。

        高晞把过脉之后，提笔开方，“轻微风寒，我开几剂药回去熬了喝，很快就会好的。”

        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错，竟看到钟临缘听完这话似是松了口气。

        “高大夫，”钟临缘复又开口唤了一声，低头轻揉了揉我的脑袋，“我表妹怕苦，大夫能不能开一些不是太苦的药。”

        先前还在笑我怕苦，此刻还未等我开口，自己倒先行交代起来，真是不知道他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高晞了然地点头，表示可以。

        桌案上点着不知名的熏香，香气袅袅地从香炉里飘出来，桌案上摆着一本又一本厚厚的医书，窗边的花瓶里插着几株桃花，还有俏皮可爱的两个面人，一男一女相依相偎地立在笔架上。

        钟临缘的眼神从笔架上转回来，看着高晞熟练地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的草药名，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高大夫医术如此高明，不知可否能医相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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