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钟临缘本是九重天的上仙。

        认识他时，只听说他被天帝罚在静思殿思过，奉命守护神花“虞美人”，却不知是何因。

        九重天上的神仙，要么是三五个凑在一起游游园赏赏花，要么是一两个下下棋品品茶，唯有钟临缘，从不参与这些事情。

        他常常总是整日对着大片的花谷出神，偶尔会拎着酒坛，自饮自酌，累了就躺在花丛里睡，大大的衣袖遮住脸，一睡就是很久，很少出门。

        到底是什么过失呢，我至今都不太清楚。

        只知道大概与天庭二皇子妃琂陌有些关系。

        至于我……真是鼠生艰难。

        “我本是江州城~闲散的人儿~”

        额不对，是闲散的鼠~

        想当年我这只江州城里出生的小花鼠，年少无知，修为尚浅，修炼多年也不过只会人言，而难成人形。

        某天在福润楼偷吃被发现，抱起包子一边躲避挥下来的棍子一边往外跑，看到门口有一个稻草堆，后退几步用尽全力一鼓作气的蹦起来想钻进稻草堆，却一头扎进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里，醒来就已经稀里糊涂地被带上了云雾缭绕的九重天。

        钟临缘对于恰巧路过以至于让修为尚浅，还是鼠身的我阴差阳错钻进他的大袖口里这件事情表示很淡定，而我当时却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这是哪里？”

        “九重天。”

        “我被打死了？！”我惊恐的用双爪捂脸，吓得扔掉了怀里的包子。

        “没有。我带你来的。”钟临缘忍住笑，认真回答道。

        我伸出小爪子摸摸心口，又捡起了地上的包子，“你是谁？”

        “钟临缘。”

        “钟银元是什么银元？”我不禁歪着脑袋问道，“可以买包子的那种银元吗？”

        “是临缘。”

        我伸出小爪子轻轻碰了碰钟临缘的大袍子，眼睛骨碌碌的上下打量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是……神仙？”

        “你这只会说话的小老鼠问题这么多……叫什么名字啊？”钟临缘用手指捏起我放在掌心。

        “没有名字……呸！”我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吐掉包子里的我不爱吃的葱花，“呸呸呸……”

        “那就叫阿呸吧。”钟临缘笑望着我，摸了摸我的脑袋，随性起道。

        “不太好吧？”我抬起头，鼓鼓囊囊咬着包子的腮帮子一顿，虽然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会瞎起，却显然也没想到会如此随便。

        “那就当你满意喽！”钟临缘把我放在桌上，抬手拍了拍袖子站起身，嘴角微扬。

        “喂！谁满意了？谁允许你决定的这么草率？我又不是你的宠物！”我抗议的把包子皮抠下一小块扔向钟临缘，顽强抵抗，“你给我带上天，我怎么下去啊？喂，你要负责啊！你要养我吗？喂――哼！”

        “我养你啊！”钟临缘云淡风轻地回头，负手立在大殿前，玉树临风的帅脸配上这轻轻浅浅的一句话，莫名苏了我满心。

        于是对于名字这件事，还未来得及抗争就举爪妥协了。

        从此以后，我便真真成了钟临缘的小宠物，横行霸道于静思殿中，好吃好喝不限量供应，过上了不用为讨生活而奔波的日子，着实让我开心了好一阵。

        平日里静思殿中只有我和钟临缘，他睡饱了喝足了，常喜欢逗我惹我，我不耐烦得紧，仗着身形娇小藏角落里，他次次伸臂一变，将手臂变成一只猫爪来捉我，捉到我便得逞坏笑，能高兴上老半天。

        他确实不爱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郁郁寡欢，唯独来闹我时乐此不疲。仿佛那便成了他神仙生涯里唯一的乐趣……

        只是偶尔也有例外。

        钟临缘唯一的好朋友，花神仙子汀裳就不太待见我。

        我初见汀裳那日，她来静思殿寻钟临缘，我正在大殿的软塌上打滚自娱自乐，突然听到一声“花神仙子到”，接着大门嘭的一声被打开，顿时花香四溢，我愣愣的抬起头看着突然出现在大殿中央的美人，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反应过来立马灰溜溜的从塌上蹦下来，快速的跑向花谷。

        “银元银元！有美人找你！”我无比兴奋的对着花丛里睡着的钟临缘喊，换到的却是他一个翻身背对着我继续睡。

        “银元你快起来！美人姐姐好香啊！”我坚持不懈的跑到另一边，小爪子扒拉开临缘挡着脸的袖子，用胡须戳了戳他的鼻孔。

        “阿呸你不要来招我。”他睁开一只眼警告道。

        “临缘大仙什么时候才能在本仙子来的时候不是喝得醉醺醺躺在花谷里而是好好待在神殿里……”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清美的嗓音，钟临缘轻笑一声，睁开了双眼，这才慢悠悠的起了身。

        “汀裳仙子驾到，小神有失远迎。不过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怕仙子会不习惯……”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么……”汀裳收起玩笑，忽然严肃了起来。

        “每日除了吃饱喝足就是埋头睡大觉，不必理会闲事，汀裳仙子难道不觉得好么？”

        那副玩世不恭模样，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把汀裳仙子气得玉指微颤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不禁心中疑惑，向来温润的临缘为何今日与往日大有不同，对着如此美人竟然这般态度。

        “临缘，你还在怪我。”美人蹙眉。

        “何谓怪谁呢。命数如此。”钟临缘抬脚走出花丛，顺手将我拎起来放进袖口。

        “你……”汀裳眼角余光瞥到我的时候，着实讶异万分，惊得结巴起来，“你，还养了只，老鼠？！”

        钟临缘耸肩，作无谓状，不否认也不多解释。

        汀裳反倒有些受不了，堪堪无语，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是……”

        “你也说了我是上仙！”钟临缘打断她的话，“为什么不可以养？！”

        汀裳无言以对，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你喜欢就养着吧……可你也不要忘了当初的琂陌……”

        “我有分寸！”再次打断汀裳的话，钟临缘脸色明显不好起来，语气沉喑，“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我一头雾水地被钟临缘塞进袖口里，听着他俩打着我听不懂的哑迷，竖起小耳朵似乎又听到汀裳说，琂陌随二殿下征战魔界，受了重伤……

        我扒拉着袖口，艰难地从宽袖中挤出小脑袋，看到他紧握着拳头一声不响，脸色惨白，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悲伤。

        “临缘，我了解你，你若还放不下，那你在这里静思万年也是白费！”

        汀裳仙子飘然离去，裙角带起的轻风都满是香气。

        那时我还不知琂陌是谁。

        只是而后钟临缘难得的忙碌起来，采花入药，柞汁炼丹，前前后后不曾停歇过。

        之前他还总是喜欢逗逗我，后来哪怕是我跑去找他，他却头也不抬，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情。

        我便只好抱着包子坐在一旁看他忙碌，偶尔伸出小爪扒拉扒拉药桶，嗅嗅草药，百无聊赖的伸个懒腰，倒头就睡在草药堆里。

        时间久了，我便顶不住了。

        钟临缘废寝忘食地炼丹制药虽然比他整日宿醉好，又或者比他日日来招惹我强，但显然，他废寝忘食，已经到了忘了我还要吃饭的地步……

        我从草药堆里探出头，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小脑袋，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再看看在一旁昏睡的临缘，莫名的叹了口气。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了，此刻靠着墙壁闭上眼才小眯一会儿。

        “我要吃红烧鱼，要吃包子，要吃排骨，要吃点心，要吃……”一边小声嘟囔着，口水都差点流出来，“银元这个大坏蛋只知道炼药！睡觉！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了！”

        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咆哮了。只好自力更生四处搜罗吃的，最终不负有心人的在药柜匣里找到一个精致瓷瓶，打开来看，居然看到五颗彩色的丸子。

        那丸子散发着的莫名香气，让口水十分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抬头望了望睡得正香的临缘，捂嘴嘻嘻偷偷乐开了花，“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都被我找到了，我就是个天才！”然后一副猥猥琐琐的小模样，快速的捏起一颗放进嘴巴里，然后接着又是一颗……

        吃完一抹嘴，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脸上只写着一个字，“香！”，然后理所当然的扒拉扒拉草药躺下，继续梦会周公……

        周公在梦里也没告诉我，一觉醒来，会突然长出了人手人脚人身人脸。

        于是我看着昔日可爱的小爪爪突然变成了小胖肉手，一时惶恐万分，有些难以置信的尖叫起来，被吓醒的钟临缘睁开双眼，抬头望过来，四目相对，尖叫声响彻整个大殿……

        他倒是反应的快，立马别过头去，大袖一挥，一套青花细纹的裙裳便代替乱糟糟的草药穿在了我身上。

        我还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以，他嚯地站起身来，拿起了桌上的空瓷瓶，“你吃了这个？！”

        我呆呆的点头，“不是丸子吗？好好吃就一下子没忍住给吃完了……”

        他颇为无奈的伸手扶额。

        静思殿内有一扇琉璃屏风，我站在屏风前隐隐能从琉璃的反光面上照见自己的影子，看到一个小脸圆圆鼓鼓，模样呆萌的少女同样朝我望过来。我抬抬手她也抬抬手，我歪歪脑袋她也歪歪脑袋，可可爱爱。

        突然脸上一疼，钟临缘捏上了我的脸，恨铁不成钢道:“阿呸啊！哪有女子像你脸这么大的……”

        女子，真是美好万分的字眼，原来我阿呸是个小女子。

        化身小女子的我原本还觉得穿穿漂亮衣服每天只负责萌萌哒就好，但实际上……

        钟临缘开始越来越喜欢使唤我。

        “阿呸，去采虞美人花露来给我洗脸！”

        “阿呸，来帮我更衣！”“阿呸，来陪我玩……”

        看着钟临缘一脸笑意盈盈的使唤着自己，我心中颇有微词。

        “厚脸皮洗什么洗……不洗也够埋汰了……更什么衣？你以为你是皇帝？拿我当丫头使唤……陪你玩个锤子！我才不要被你玩……”

        虽然心里颇有微词，可无奈面上怂包，敢怒不敢言，一面极不情愿地伺候这小祖宗，一面感叹人真难做。

        人生艰难。

        原本以为以后的日子无非就是同钟临缘打打闹闹，偶尔被汀裳嫌弃不待见，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做一只快乐的米老鼠，做一个脸大的小女子，如此几百年，几千年。

        可不曾想后来，因为一盒伤药，钟临缘同二殿下撕破了脸。

        据说两人言行激烈，为了琂陌撕缠纠葛，大打出手，毁了神界百花园的花脉，伤了花神汀裳五分元气，天帝大怒，责贬其三人下凡，轮回历劫。

        我得到消息时，三人已经上了转世轮。琂陌在前，那女子神眸清冷，毫不犹豫地饮下了孟婆汤跃入转世轮。剩下二殿下景湛和钟临缘僵持在哪里，谁也不肯先入，亦更不愿后来，你推我搡地打翻了一碗孟婆汤。

        男人真的幼稚。

        分不出先后，你们一起下去不得了……

        我虽好心帮他们出主意，却也不太好直接提出来，此情此景，我好赖也得假装表表心怀。

        于是我抱着钟临缘的裤腿嚎啕干哭，哭一半觉得有点假，于是趁着低头之际偷偷从口袋拿出从食神那里偷来的洋葱搁眼前熏了熏，眼泪立马哗哗流下来。

        “银元~我舍不得你！你下去了一定要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从此以后静思殿就是我的天下了！

        我努力憋着内心狂喜，继续声泪俱下，“以后静思殿我一定帮你照看好……”

        “是吗？”钟临缘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既然你舍不得我，那跟我一起下去好了！”

        “啊？！”我一惊，袖口下面藏着的洋葱不小心掉了出来，骨骨碌碌滚到了他脚边。

        钟临缘弯腰拾起洋葱，将外面的一层剥开扔掉，随手咬了一口。

        “不不不，”我连连摆手拒绝，“天帝又没让我下凡，这样不合规矩！”

        “当初他也没让我带你上天，你不是也上来了吗？”钟临缘不理我的反对，握紧我的手踏上了转世轮，端起剩下的那碗孟婆汤反手泼掉，转身对着景湛咬牙切齿道，“再见！”

        一阵强劲的吸力从转世轮中将我同他吸了进去，随着一阵眩晕，眼前空白一片。

        我在人间醒来，成了江州官媒衙门官媒大人的贴身小厮。

        而大名鼎鼎的官媒大人，便是我那杀千刀的腹黑主子！

        我仰天长叹，极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孟婆，我想来碗汤，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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