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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


  从霍衍的公寓里出来之后,徐一言打了个车回学校。

  下过雨的原因,空气湿润,有些冷,她衣衫单薄,刚刚离开的时候将外套留在了那里,没来得及穿,几乎是夺门而出,什么都在乎不得了。

  她实在是没脸面对他。

  她清楚地知道,在所有的事情中,霍衍是最无辜的一个,杨家的事情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他只是作为杨泽轩的朋友,被她看上。

  整件事情霍衍一直处于一个被动的状态。她尽力地克制着自己对他的感情,尽力地让他相信,她于他来说只是利用,从而来让自己的内心的痛苦得到片刻的缓和。

  侧头看向窗外,她看见了经过的车辆,来往的人群,这些统统向后挪动着,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眼,便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就像是那段没有结果的感情,还每来得及好好感受,便戛然而止。

  半降下车窗,窗外的凉风吹进车厢,吹到她的脸上,冷风拂面让此时此刻的徐一言稍微清醒了过来。像是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渗进了冷风,冷得她打了个寒颤。越冷,越清醒。

  车里司机播放了一首歌——

  “地球上两个人,能相遇不容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

  刘若英的声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缓缓地响起。

  人的一辈子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爱情在大多数时候是无法被放在第一位的。爱是没用的,多爱都没用,尤其是单方面的爱,只有相爱才是有用的。她并不能确定他是否爱自己,所以她单方面的放弃了。或许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对方都是自己生命中的沉没成本,已成定局,无法挽回。

  很多事情我们都是无法控制的,这辈子能遇见他,能陪着他走一段路,已经是很好了。                        

                            

  看着窗外,视线却逐渐模糊。

  徐一言从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北京,奶奶去世早,家里也就爷爷爸爸妈妈和她。爸爸是在政府单位工作,负责建筑工程方面,妈妈是老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也算是衣食无忧。

  那年春天下了第一场雨。

  父亲负责的工程出了问题,明明一向是清正廉洁的父亲却入了监狱,没有给任何解释的机会,也无法解释,父亲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为了这个事故的主要责任人。

  当初的调查结果显示地很明确,甚至是连一向是视自己儿子为骄傲的爷爷都默认了,没有争辩,没有继续上诉。

  没想到父亲竟然会自杀,也没有想到母亲会跟着父亲离开。

  在后来的日子里,徐一言从来都没有在爷爷那里听说过任何关于这件事的话,但是徐一言一直不相信,不相信这件事情就是这样的事实。

  但是这件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没想过要报复,在遇见霍衍之前是没有想过的,甚至是知道了霍衍与杨泽轩是朋友关系,只是稍微动过那种念头,不过很快救打消了,一来是她做不出什么有效果的报复,二来她还有爷爷,她不会做这个危险的事情。

  这次算是凑巧了。

  或许老天爷都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不合适,想要用这种方法让他们分开。

  所以她照做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对杨泽轩造成什么影响,大概不会有什么很大的影响,就像是霍衍说的那样,只不过是延迟了救杨泽轩的时间罢了。

  无论会不会有影响,她想,如果重来一次,她也是会这样做的。

  -

  空荡的房间,餐厅的餐桌上,饭菜已经凉透了。霍衍坐在书房,窗帘敞开着,窗外阳光倾泻进屋子,大半个屋子都映照在微弱的阳光之中。只有他坐着的位置,有一块小小的阴影,大半个身子,整张脸都隐藏在阴暗之中。                        

                            

  手里拿着个打火机,不停地开开关关,放在桌子上的烟盒没有被打开过。

  正对着霍衍,在桌子的前面放着个大提琴,是当初他送给她的那把,她一直没有将这把琴拿到学校,一直放在他这里,只是需要用的时候过来拿,或者是直接在公寓的书房里练琴。

  所以她这次离开,没有带走,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来不及带走,还是不屑于带走他送给她的东西。

  他从小在一个特别的家庭里长大,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谨言慎行,说话要留三分,给别人留有余地,事情不能做得太绝,行事作风沉稳,不轻挑,不纨绔,即使是不能给家族争光,也定不能给家族丢脸。

  幸好上头有兄长继承着家里的产业,所以他才能从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中抽身而出,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并不擅长笼络人心,做不来商场上那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但是也丝毫不软弱,什么事情该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自己心里清楚有分寸。

  他没有脱离家族的控制,但是却又不受控制。对于想要的一直坚持,或早或晚,都是自己的。

  他不像陆谦和杨泽轩他们那样,一直以来身边有过的女人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他认为这种东西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即使是年过三十,在众人眼中已经是需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但是依旧是孤身一人。

  不是不想恋爱结婚,只是身边缺少那么一个人,一个合适的人。合适这个词于他来说不是门当户对,他的婚姻他做主,所以想找的那个人,也单纯的只是适合自己而已。

  那次去A大接外公,一推开办公室的门恰巧就看见了正准备推门走出来的徐一言。那时根本没注意她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她低着头,阳光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她的头顶。她身上背着个大提琴,匆忙地走出去,慌慌张张。                        

                            

  不知为何,在她走出去之后,他的脑海中依旧浮现着她的身影,鬼使神差般的,就走到了窗前,隔着窗玻璃,看见了楼下的身影。

  从楼上看下去,小小的一只,背着个大提琴,很重。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从窗内传出的视线,她竟然回了头,突然笑了,逆着光。不知道是在朝着谁笑,既然不知道,那他暂且就认为是朝着自己笑了。

  后来再次见到她,是在A大校庆演出,她的节目是大提琴独奏,穿着一件白色的礼服,鞋子是白色的,连戴着的手链也是白色的,原本以为单调无趣的演出,因为她,突然有了色彩。然后就是莫名其妙地带她出去玩,但是不大明白自己是为什么,但是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或许是对她有好感,所以在看见了她遗失的手链之后,明明能及时还给她,却偏偏要她自己拿,请她吃饭,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后来他也调查过她,家里有点故事,但那些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对于她一直存在着一些不确定,所以迟迟没有表态。

  后来,关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总想着和她说清楚,想着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坐实,名正言顺。那个时候,她不需要无名无份地跟在自己的身边。

  就差一点,如果没有杨泽轩的事情,他会和她说明心意,他们会以男女朋友的身份在一起。

  就差一点,但是这一点却足以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的那些话,他知道并非出自于她的真心。

  她说他不了解她,其实并不是,而是他太了解她。他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知道她需要时间,他给她,他可以等。                        

                            

  只要认定了一个人,只要确定是她了,无论需要等到什么时候,他都不在意,他只要的只是最后的结果。

  手机里收到一条消息:已经做好了,很快给你送到北京。

  -

  这段时间徐一言一直待在学校里,几乎是连校门都没有出去过。

  夏姚察觉到了徐一言的不对劲儿,但是什么都没问,因为她看出来徐一言正在让自己的行为变得很平常,想来她是不想要被别人发现的。

  有的时候,对一个人最好的尊重和安慰,就是沉默。

  这段时间过得很平静,像是被冻住的,风都吹不动的湖面,像是枯涸的池塘,像是灾害过后的废墟。就好像是回到了那个还没有遇见霍衍的时候,一个人独来独往。

  后来通过各种渠道,徐一言得知了有关杨泽轩的情况,以及那个圈子里发生的事情。

  得知后来没过多长时间,据说是双方两家私下和解,杨家人为杨泽轩申请了取保候审。徐一言并不知道杨家是弄了什么条件,据说是在医院开了身体证明。

  徐一言没在意。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午饭,坐在最角落里的位置,只要了一碗面,低着头,整张桌子就她自己一个人,食堂里很多人来来往往,声音嘈杂,只有她是自己一个人。

  正对面是一个显示屏,经常播放一些视频共正在食堂吃饭的学生观看。大多数的学生都只是在吃饭聊天,抬头正经看视频的人很少,尤其是新闻,对于学生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

  不经意间抬头,她似乎是在视频中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晃而过。

  这个视频是北京早间新闻,已经过了播放的时间,此时此刻的这个新闻是重播。                        

                            

  不是什么社会新闻,不是什么医疗事件,只是很普通的,记录北京济仁医院的清晨。

  食堂声音嘈杂,徐一言仍旧还是能够听见里面主持人说话的声音:“济仁医院的清晨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即使是还没到医生上班的时间,就已经有很多人患者在排队等待了。”

  徐一言并不确定刚刚视频中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是不是他。她并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在医院上班,不知道他昨天晚上是不是值了夜班,是今天早晨才下班还是上班。

  她好像发现,自从离开了他的身边,即使是在同一个城市,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他的消息。

  低下头的瞬间,眼中的泪滴到了碗里,晶莹的泪珠在落下的那一秒里,被窗外阳光的反射下,发出了细微的光,在落进碗里的那一瞬间,便立刻消失在其中。

  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着面,眼泪像是止不住似的,一滴接着一滴。

  眼眶逐渐迷糊,她边吃边哭,又突然笑了,像是想起了那年春天,还没认识他的时候,她也曾一个人坐在这个位置,吃了一碗清汤面。

  此时此刻碗里的清汤面,吃在嘴里是那么地咸,像是自食其果,那些所有的,兜兜转转,最终又回到了原地。

  -

  下午去办公室找了陈院长,出国的事情她正在准备,对于她来说并不是很繁琐,语言考试她已经通过了,这次来找陈院长,是希望陈院长给她准备一份介绍信。

  柯蒂斯有入学考试,现场试演她没有问题,Toefl也没什么问题,她是很早之前就又在准备了。她需要的,是推荐信。

  陈院长之前年轻时在柯蒂斯读过书,后来获奖,也算是有名气的人,有了他的推荐信,去柯蒂斯这件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每每去办公室找陈院长,总是能看见他在喝茶,办公室里弥漫着茶香,这次也不例外。

  “来了?”陈院长正在倒茶,似乎是对于她的到来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朝着她招了招手,“坐。”

  徐一言刚刚坐下,陈院长就将一个信封放在她的面前,像是早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似的,就等着她来了。

  “这是介绍信,至于学校那边,我也已经和熟悉的人打好招呼了,你只管准备好需要准备的资料。”

  说着他抬头看她。

  “学校的入学要求你都已经满足,其他的没必要担心。”

  “他们那边收到了你的申请资料之后会很快给你答复。”

  徐一言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像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她是会选择出国似的,但是更多的又像是对于她的选择表示赞同。

  道谢过后,拿着推荐信起身,就听见了身后陈院长的声音——

  “魏老想要见你一面。”

  对于魏老为什么想要见她,她自然是知道原由的,她心里一清二楚。所以当坐在这古色古香的茶室里,面对着坐在对面的魏老,她不紧张。

  只是,有些心虚。

  她端正地坐着,从小到大的家教让她一直以来坐姿端正,爷爷最讨厌的就是脊背挺不直的人,他说挺直脊背就像是做人一样,要光明磊落。所以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脊背挺直。

  但是那双规矩地垂放在腿上的手,却出卖了她自己。微微地颤抖着,即使是不大怎么明显,但是足以显露出现在她的心态。

  魏老倒了一杯茶放在了她的面前,看得她胆战心惊。作为一个晚辈,怎么能让长辈给自己倒茶?

  她接过茶道谢,魏老依旧是之前看过的那样,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                        

                            

  “小徐。”他开口叫她。

  “你爷爷身体怎么样?”

  “身体挺好的。”她连忙点头,恭敬地回答。

  “说起来我和你爷爷认识,还是因为你的奶奶。”

  像是回忆往事一般的,他娓娓道来:

  “当初我和你奶奶是校友,同在一所学校,也算是认识,那个时候你奶奶和你爷爷还不认识。”

  “你爷爷要强,即使是家里出了事,也没求过人,唯一一次,是为了你上学的事情。”

  “A大除了陈院长还有很多优秀的教授,可他偏偏想让你做陈院长的学生,明明知道陈院长不收学生还是坚持。”

  “我帮忙,也是看在和你奶奶的关系上。”

  “后来想想也是,毕竟陈院长的人脉放在那里。”

  说着,笑着看着徐一言,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感觉到了其中慢慢的压迫感。

  “他希望你能学有所成,相信你也不会辜负他的期待。”

  “人这辈子会遇到很多的人,所有的人都不会永远留在身边,有的人来,有的人走,错过和失去是人生的常态。”

  “向前看才是正确的选择。”

  “听说你想去柯蒂斯?”他话锋一转。

  “是的,已经准备好了申请材料。”徐一言如实回答。

  “你很有天分,适合走这条路。”

  魏老端起茶杯,淡淡地喝了口茶。

  茶杯渐渐见底,但是放在徐一言面前的那杯茶,还是满满当当。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好像是很简单,看似只是一个长辈在叮嘱一个晚辈学业和人生。但是这个简单的对话里,却处处透露着不简单。

  魏老并不是一个会找她说这样话的人,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像魏老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会给她一个眼神。她知道,魏老早就已经知道了她和霍衍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她与霍衍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                        

                            

  明明这些话中没有任何一句提到了霍衍,但是却处处在提霍衍。

  而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想,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故事,就像是一个演出,中途戛然而止,没有人知道结局。

  不知道后续,不知道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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