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莲净池

守在床边徐奉先见自家师兄眉头紧皱，梦中呓语不止，凑近去听尽是些听不懂的谰语，不由紧张起来，连声呼道:“柳师兄？柳师兄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快醒醒啊！”一阵揉搡愣是把梦境中的柳千叶狠狠推醒了。

        睁开双眼，见徐奉先一脸焦色，柳千叶不由心头一暖，轻声道:“奉先。”

        徐奉先欣喜道:“二师兄你醒啦！”

        柳千叶无奈扶额:“你还是叫我柳师兄吧。”二师兄二师兄，听着跟猪八戒似的。

        听徐奉先说了柳千叶晕倒后的事情，得知崔无患也被人送回寝舍，柳千叶心中悬着的大石赫然坠地。

        徐奉先忽道:“不过有一事不解。”

        柳千叶道:“何事？”

        徐奉先挠头道:“我方才去请花师兄过来救治，他却让我快滚，滚得越远越好。弟子拍门大喊:‘柳师兄昏迷不醒，亟待救治。’他却说，‘是死是活与他无干！’”

        徐奉先不解道:“柳师兄，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花师兄？”

        柳千叶:“……”该怎么给你解释花千笙讨厌我，完全是因为之前原身曾经暗算过他？

        柳千叶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解释，说了句:“我困了，要不你先回去吧！”试图以身体疲累逃避这一尖锐问题！

        徐奉先遗憾地“哦”了一声，瞬而又重振精神道:“那师兄你就好好休息，明日卯时我来叫你起床。”

        柳千叶疑惑问:“那么早叫我干嘛？”

        徐奉先理所应当道:“受罚啊，师尊定下的惩戒明日即行！”

        “！”柳千叶不敢置信居然这么早，这么快！不愧是以严谨闻名的极天峰连处罚效率都那么高！

        待闲杂人等退离柳飞林，柳千叶望着纱幔目光逐渐呆滞，身体的疼痛令他时不时抽动眉峰，在山门二更天交鼓声中，缓缓进入梦乡。

        隔天卯时，他被一阵紧密震耳的鼓声吓醒。柳千叶睡眼惺忪视线毫无着落地随处搁置，在徐奉先欲要打响第二拨鼓声时及时伸手制止。

        “够了，”柳千叶虚弱地扭过头，颇具咬牙切齿的意味道:“我已经完全清醒了。”

        莲净池属于山门禁地，此处种植了许多世间罕有的奇花异草，还有一处经年沸腾的药泉，治愈内伤最有奇效。

        柳千叶拾级而上，完全把自己当成了观光客，看到模样奇异的红花绿叶都忍不住上前嗅闻轻触。游览间忽听到唰唰扫地声，举目望去，只见花团锦簇中一个黑衣少年正在清理满地落叶，定睛细看，此人正是崔无患。

        对方并未察觉他的凑近，使得柳千叶有机会近距离端视崔无患的长相。

        少年身裁欣长，貌相清臞，眼尾一颗泪痣平添了一股哀愁，眉目中却是少年人特有的倔犟。

        初次见面变起仓卒，崔无患又是满脸血污，柳千叶竟不曾反应男主颜值如此出众。

        “超群拔俗……”口中不自觉逸出原著中对崔无患的评价，复又愤愤道:顶着这副龙凤之表，居然还会被同门挤兑，搁在现代怎么也是顶流男明星起步啊！

        崔无患专心打扫并未察觉有人来到，听见柳千叶呢喃自语，这才抬头看去。不想竟将不远处柳千叶的愤怒神色尽收眼底，下意识捏紧了扫帚，心中悲戚地想:柳师兄竟如此厌我。

        愤慨半晌柳千叶游神归位，与崔无患现实中蓦然相撞，心头咯噔一跳:啊唷！崔无患从什么时候发现他的？偷觑男主被当场抓包，柳千叶心虚地清咳几声，掩饰情绪。

        “崔师弟，”柳千叶强装镇定:“你伤势如何了？”

        不提还好，一提背后那记被柳千叶拍得舒柔掌就开始隐隐作痛。崔无患分不清这位师兄到底是何居心，想起平日那副阴晴不定的做派，生怕又触怒了对方，谨慎地道:“好…好些了…有劳师兄记挂。”瞧他唯唯诺诺小心谨慎的模样，柳千叶情不自禁代入兄长的身份。看看，堂堂男主竟落得瞧人眼色过活！令人不忍！

        尽管他有心和崔无患冰释前嫌，可是介于他俩目前焦灼的关系，此事需得从长远计较。

        柳千叶眯眼笑了笑，竭力摆出一副还算和善的面容，提议道:“既是领罪受罚，自然要诚心诚意，你若有麻烦也可以同我说。”

        崔无患点了点头，默默后退了一步。

        柳千叶:“……”我有这么吓人吗！

        因为是禁地，故而莲净池鲜少有人进出，距离上一次打理，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两年光阴，别说青苔积得又厚又滑，连杂草都快没过腰胁。

        正值溽暑酷夏，起初柳千叶还能维持形象，不失优雅地慢慢打扫。一炷香后，在暑气蒸熏中，他的包袱彻底丢了！汗液浸透衣衫，柳千叶也顾不得崔无患怎么瞧他，豪气干云地撩起衣袖，露出两只莹白的大膀，月白色的直裰长袍团团卷起别再腰间，因为要深入莲花池中除淤，一双绸缎面的靴子就地脱下，大喇喇迈着两条长腿没入水中，开始心无旁骛地挖泥巴！

        崔无患没想到这位清风霁月，满眼只有风花雪月的师兄竟也有如此“粗犷”的一面，顿觉大开眼界。

        灼灼日光下，崔无患罕然发现柳千叶右臂有一片拇指大的梅花瓣状红色胎记，如浸了朱砂一般殷红。

        柳千叶被晒得双眼迷离，头脑昏沉，依稀间看到有人望着他伫立不动，以为崔无患累了，下意识关心道:“你要是累了就去歇歇吧，这水池我来清理。”语罢，又哼哧哼哧继续挖泥。

        崔无患悄立良久，心道:“从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他的确疲累异常，接连两记力掌让他内外都遭到了重创。除了花千笙阁内给他服了一颗丹药吊命，此后再没有其他药丸服用。待他醒来后自己又被丢回了那间黝黑昏暗的柴房，送他回来的人只冷冷丢下一句话:“师尊罚你每日卯时去清理莲净池，不得有误。”旋即房门紧阖，只有一柱清月透窗而入，散漫遍地。

        趁亭午休息，柳千叶双足跏趺尝试调息内功缓解身体难耐痛楚。这次自杀式的攻击留下得后遗症的确不容小觑。

        柳千叶发现他虽然没有保留原身记忆，但却对修炼功法尤为熟稔，仿佛浑然天成，没有丝毫艰难。这实在是奇怪，就像……柳千叶想。

        ——就像被人刻意删去了某段记忆。

        柳千叶摇头，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毕竟自己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头一回！穿书bug也未可知嘛？

        幸喜他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想不通便不理会了，根据回忆里的动作开始调息打坐，耸立的双肩逐渐舒张，呼吸也变得轻缓均匀。

        半柱香后，他成功睡着了……

        景风吹过树杪哗哗作响，柳千叶背倚一棵参天古树，清风行过，满树白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肩头，膝盖，发顶。

        柳千叶生得厌世脱俗，明明眉眼暗藏风流，柔润薄唇却又将其托得禁欲冷淡。平日又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自然让人感觉难以亲近。

        除了外貌自带的距离感，还有他的性格作风，无比狠辣，从不留情。崔无患歪头看着已然熟睡的师兄，又想起了纷乱可怖的那天。

        他的目光冷如霜寒，一招一式凌厉至极。崔无患法术浅薄，刚开始躲了两招，余下几乎全部中招无一幸免。

        “师兄……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攻击我？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柳千叶薄唇轻启:“休要多言。一切只能怪你命不好。”

        倏忽之间狂风骤起，天上阴云四合，细密的雨点纷纷扬扬。方才美景顷刻骤灭。

        “我再不会轻信任何人。”崔无患背过身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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