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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第 114 章


酒过三巡,  惠妃起身盈盈一拜,笑着说道:“皇上,臣妾亲手酿了梅花酒,  今儿特地带来给皇上尝尝。”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缎绣旗装的宫女素手执壶,  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一身青蓝交错的素雅装扮,  像来自江南水乡的一缕微风,飘飘摇摇吹进金碧辉煌的紫禁城,  清新得沁人心脾。

        来了!

        众嫔妃目光灼灼地盯着卫氏那窈窕的身影,  在座的宗室王爷也不是不晓事的,  对这说是献酒实则献美的小把戏,看得一清二楚,  都等着万岁爷的反应呢。

        然而康熙在看见那宫女的一瞬间脸就黑了下来,  倒不是故意装样子,实在是惠妃这时辰掐的也太好了,  这宗亲勋贵刚称赞了自己励精图治、开疆拓土,  她就弄了个娇娇弱弱的宫女来,这不是上赶着打他的脸吗!

        以往惠妃这样不着调的事儿办得不少,也有当时正得宠的妃子明里暗里跟他哭过委屈,但他看在胤禔面子上都不曾计较,毕竟是跟着自己的老人儿了,  虽然说话办事搓火些,但也确实没什么歹毒心肠,  他就没苛责过。

        而今才明白,  不是那些嫔妃心眼小,而是“刀”没扎在他自己身上,当被膈应的人换成自己之后,  他可就没那份好脾气了。

        然而再气恼也不能当场发作了她,甚至就算现在拒绝了,宗亲王公也只会以为他在装样子,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康熙烦躁得皱了皱,那人畜无害的清秀宫女此时落在眼里,也成了他□□的丰功伟绩旁贪欢好色的污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不发话,卫氏也不敢上前,惠妃捏着帕子小心地觑着他脸色,见他面色不虞,心里咯噔一声,一时也不敢多言,就这么僵在那儿了。

        胤礽瞄了眼坐在自己下首位置上的大阿哥,见他一脸尴尬,连脖子都比平日里粗红了几分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摊上惠妃这样的亲娘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是一门心思全扑在大哥身上了,连讨好皇阿玛也都是为了他。

        这一点莫说沈娆,就算他亲娘赫舍里皇后在世只怕也做不到,她就算不在乎皇阿玛,也要为家族担一份心。

        可是这办出来的事儿嘛,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这边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外面一阵紧凑的行礼声,在寂然无声的大殿之上显得尤为刺耳。

        胤礽隐隐听见“皇贵妃”三个字,悄悄给胤禛使了个眼色,胤禛会意地点了点头。

        胤礽和胤禔坐在宗亲一侧,胤禛则跟在三阿哥胤祉坐在太后下首,与后宫嫔妃的座位相接,说什么做什么都还方便些。

        等到乾清宫正殿大门被小太监从外向里推开时,门口的太监高声唱喏道:“皇贵妃到。”

        这来得可真是时候,殿内众人有相熟的对视一眼,都从中看出了几分看好戏的意思。然而等皇贵妃迈过那一道酸枝门槛后,他们还是要整理好心情和表情起身行礼的,皇贵妃位同副后,不说后宫那些人,即使是亲王也没有坐在那儿不动的道理。

        宗室里,有些个走动得远的,还从未见过这位专宠于上的皇贵妃,都偷偷拿眼睃着想瞧一瞧是个怎样的美人儿,能把那位餍于□□的万岁爷迷得忘乎所以。

        沈娆一身大红织金氅面的银狐毛披风,大约是外面风大的缘故,头上还戴着兜帽,雪色狐毛围拢中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美人面来,肤色如玉,白的近乎透明,只把那最上乘的银狐皮毛也衬得黯淡无光了,杏眼微挑,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挺直的鼻梁下一剪朱唇微微勾起,似有千般笑语欲说还休。

        迈过酸枝门槛,削葱似的玉手在艳色狐裘的系带上轻轻一扯,露出一身素雅清新的天青色旗装来。

        这一身衣裳,不论颜色还是绣样竟与正僵立大殿正中拿着酒壶的卫氏一模一样!

        大殿上响起阵阵吸气之声,沈娆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不带半分异色地往殿内走去,直站在卫氏身旁,才停了脚步,对着康熙缓缓福了福身。

        水润清凌的眸子从卫氏身上匆匆一瞥,不见片刻迟疑与停留,直直看向了龙椅上的九五至尊。

        不是都想知道卫氏能不能入的了他的眼吗?那就好好看看吧。

        沈娆秀眉微挑,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康熙,鬓边的缠珠流苏款动,明明是淡雅恬静的装扮,却硬是压不住通体的灵动娇媚,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交融,呈现出清艳难言的美感来。

        不似九天仙女,那样的清净之地,养不出这样媚骨天成的女子来,倒像是误入人世的山间精怪,打扮得再如何空灵出尘也难掩娇妖惑人的本色。

        莫说旁人,就是康熙自己也被这变戏法似的一幕给震住了,短暂的惊讶过后,最先想到的,不是她那些故意为之的小伎俩,却被眼前的“美景”占据了全部心神,只定定地看着沈娆,竟没出息地忘了言语。

        沈娆在看清他眼中的惊艳之后,满意地笑了下,这一笑当真如灼灼芙蕖出渌波,也是这一笑牵扯出一个倒霉蛋来,多罗贝勒舒书原是跟着瞧热闹的,结果只一眼落在那位皇贵妃身上便看住了,手下一松摔了镶金青玉筷不要紧,倒是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舒书反应过来恨不能给自己俩大嘴巴,他是皇太子长子豪格的幺儿,和当今圣上是一爷之孙,血脉说远不远,但自己却没什么才干也不会经营,家里的爵位也轮不上他继承,熬着岁数混了个贝勒,也挺知足,在爱新觉罗家一众亲贵眼里估计就是个隐形人一般的存在。

        然而安分了大半辈子,突然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居然是因为看万岁爷的宠妃看愣神了,舒书都不敢抬头看那位万岁爷的表情了,只身上似有若无地冰凉视线就够他两股颤颤、不寒而栗的了。

        可这时候请罪也不合适啊,而且这不知道说什么呀!

        托那双青玉筷子的福,康熙终于意识到,这儿不是个欣赏自己皇贵妃的好地方,当即脸色一沉,只同沈娆说话时,声音依旧是温柔的

        “皇贵妃怀着孩子,既是身上不舒服,在坤宁宫歇着便是了,这时候风硬,何苦再跑一趟呢,赶紧入席坐吧。”

        谁说她不舒服了?沈娆眨了眨眼,也知道他这是在替自己解释迟来的因由,只一味扮温婉贤淑,低眉顺眼地说了句:“臣妾不敢。”

        胤禛立即站起身来,上前几步扶住沈娆的小臂,紧接着太子也站了起来,用足以令殿内众人都听清楚的音量说道:“额娘身子不适,就叫四弟扶您过去吧。”

        这都是怕别人议论皇贵妃装病,上赶着把万岁爷说的话给砸实的,惠妃不屑地撇了撇嘴,皇贵妃晌午喧排她的时候何等气势,这才几个时辰就病的走不了路了?

        沈娆也没推辞,扶着胤禛的手臂,走到自己座位上,却没急着坐下,她还有戏没唱完呢。

        “你是何人!”沈娆一转身,就像是刚瞧见殿中的卫氏似的惊呼出声。

        这生硬的表演,让殿中众人瞠目结舌,不说您这一身不合时宜的衣裳是怎么回事,您方才站在那儿,生怕皇上看不住珍珠和鱼目的区别,一个劲儿地往人家身边比,马上就要贴到一块去了,这会儿倒是装起初见来了?

        卫氏本就胆小,被方才一系列变故吓得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了,那位皇贵妃顶顶绝色,她站在自己身边,不用旁人说,也知道自己落在皇上眼里会是个什么样的丑模样了。

        这会被沈娆厉声一问险些哭出声来,若不是过年宫里不许见哭声她早就哭出来了。

        沈娆见她半晌没言语,只做出一副惊怒交加的表情问道:“你是谁带来的宫女,在何处当差?”

        卫氏嗫喏几下,低声道:“奴、奴婢是惠妃娘娘的宫女,在……在辛者库当差……”

        “什么?”沈娆惊呼一声,身子摇晃几下竟像是要被气晕了似的,需得胤禛扶着才堪堪在椅子上坐稳。

        只苦了理她最近的胤禛,把这套拙劣到极点的装晕大法尽收眼底,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够呛。

        心里只想着,额娘这就是有皇阿玛护着,不然就这构陷争宠,骗小孩都嫌弃。

        御座上的康熙以手扶额,掩饰自己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真是丢人啊,就这点本事,还敢拿出来在现,又扫了眼下面众王爷贝勒身边端正坐着,丝毫看不出心中所想的福晋们一眼,心道,也就是遇上自己了,不然真指婚给了宗室,那什么跟人家斗啊。

        不过沈娆一点也不觉得丢人,她上一世就长得好看,小时候过六一儿童节,没少被拉去演儿童剧,对自己的表演经验有着盲目的信任。

        这不一抬头间,连眼泪都挤出来了。

        “惠妃姐姐这是何意,若真是我有哪处没留心得罪了姐姐,姐姐私下找我理论便是了,为何要在这除夕家宴上故意落我的面子,姐姐这般糟蹋我,置皇家颜面于何地啊……”沈娆带着哭腔控诉道,话音刚落,一滴泪正好顺着眼眶滚下。

        这就叫专业!沈娆颇觉自豪,低着头偷偷给一旁的胤禛使眼色,跟他显摆,胤禛无奈地叹了口气,方才他都怕额娘挤眼泪,把眼睛挤抽筋儿了,太刻意了,也就是荣妃死的早,不然非得叫额娘好好跟人家请教一番去不可。

        惠妃被沈娆这倒打一耙的说辞气了个仰倒,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当即嚷道:“我哪里害你!明明是你,你堂堂皇贵妃竟然当着阖宫亲贵的面儿跟一个低贱宫女争宠!你还……”

        “惠妃!”不等惠妃说完,就被康熙冷冷打断了后面的话。

        众人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了嘀咕,皇贵妃此番行事,深论起来确有几分不庄重了,但若说争宠,可就是无稽之谈了,人家哪里用得着争,只往那儿一站,万岁爷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以前都以为长恨歌的溢美之词难免有夸张的成分,今日一见才明白,这世间当真有一颦一笑间,便足以令六宫粉黛一同失了颜色的存在。

        “姐姐也知那宫女身份低贱,那为何要叫她和我穿一样的衣裳、戴一样的头面,还当着真这么多人,这不是故意折辱我吗?”沈娆委委屈屈地哭了句。

        只把惠妃气得心头火起,连康熙的警告都顾不上了,非要跟她掰扯清楚不可!

        “我叫她同你穿一样的?明明是你故意和她穿一样才对吧!这衣裳是我三月前便吩咐内务府特地给卫氏量身做下的,怎就成了你的!”

        沈娆听了这话,突然止住了哭声,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装出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天真道:“姐姐此话当真,真是特地给那卫氏做的?”

        惠妃脱口而出:“那是当然!”

        沈娆勾了勾嘴角,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哀戚之色来,只眼尾泛红更添几分娇媚之色,一字一句道:“那就不对了,她一个辛者库的宫女,穿缎绣的旗装做什么?就算姐姐菩萨心肠,这打扮也不好做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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