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二雷

　　那小乞丐黑溜溜的眼珠一转，跪爬几步到康王马前，嘶哑着嗓子恳求道：“草民赵二雷拜见将军，求将军救救草民！”
“你要在下如何救你？”康王仍是皱着眉头，一脸清冷，打量了几眼面前跪着的脏兮兮的小乞丐，只淡淡地问道。
“二雷无父无母，无衣无食，愿参军跟随将军左右，这样二雷就不会缺衣少食挨冻了。”赵二雷诚恳道。
“你以为这些士兵从军就是为了吃穿？”康王眉心收的更紧，神色愈加冷肃了几分。
“这……”被康王这样一问，这孩子不由地语结，脸膛也涨红起来，不过，他倒也十分机灵，只是略为犹豫，立即仰了脸用无比坚定的眼神望向康王大声道：“报告将军，二雷参军不全是为了吃穿！二雷还是个不怕死的堂堂男子汉，只是、只是最怕饿死冻死，死的连条狗都不如，二雷吃饱了才有力气，就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报效将军！”
澄雪听他响当当说完这几句，忍俊不禁，忙抬了宽大的衣袖掩住唇角的笑意。
康王又细细打量了几眼这孩子，他仍是稚气的小脸上，一双黑眸十分渴求地望向自己。沉默片刻，他脸色稍稍缓和，仍是刻意保持着严肃的神情道：“说的好！就留下做一名步兵吧。还不谢谢你旁边这位夫人。”  
“是！将军。二雷谢过夫人！谢过姐姐！”二雷朝着澄雪与小玉叩起头来。
“你跟我来吧！”康王轻道。说完一夹马肚，便调转马头，径直朝队伍前面驰去，二雷赶忙从地上爬起，又感激地朝澄雪与小玉望去一眼，才追着康王的马跑去。
待一行队伍绝尘而去，在街边靠墙立着的几名老叫花，原本是一脸艳羡表情，讪讪地望着赵二雷从了军，此时，他们眼中乞丐特有的贪婪与饥饿的神色，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有着几分锐利的眼光与泰然自若的表情，其中一名乞丐朝旁边几位挥挥手，道：“走！”几人便朝街旁的一处小巷子走去。
刚转入巷子，走在最前面，就是刚刚抢了赵二雷手上那块干饼的老乞丐，顾不得天气寒冷，厌嫌地扯下罩在身上又臭又脏的破烂棉衫，一把掼在地上，又低头“呸”了几口，吐掉嘴里尚残留着的干粮渣。
巷子里立着一位着浅紫罗裙，身姿婀娜的年青女子，女子背身而立，听见几人进巷的声响，才慢慢转过身来，她脸上竟然戴了个白面腥唇的罗刹面具，让人看不见她的真容，但从那身材来看，亦不由让人猜测应是个相貌不俗的女子。
“事情办妥了么？”女子打量了几眼走进巷子里的几位轻问道。她声音十分清脆悦耳，只是与那动听的声色不太相符的是她的语气，却是分外的沉着老成。
“回大当家的，二当家的已经混进队伍去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位答道，态度极为恭敬。
“好！”女子低呼一声，声音变得十分愉悦，接着道：“大叔、二叔、三叔……你们演的不错，等捕获了猎物，大当家的自会重重有赏，此时，咱们得赶紧回去准备收网了！”
“是！”几人齐齐应道。
再说康王带着队伍陆续出了城，继续赶路，澄雪挑开一点车帘朝外看去，映入眼帘的皆是连绵不绝的峭壁山峰密林，地上的路是黄沙与碎石铺就，坑洼不平，车子行在路上，一下一下地抖动的厉害。
远处层层叠叠灰青色的山峦笼着一层沉沉的雾霭映的天空都似灰暗了几分，阳光艰难地透过厚厚的云层，无力地洒下淡淡的光辉，她莫名地生出一股压抑与不透气的烦闷感来，总觉得头上似笼罩着一层黑鸦鸦的云，非要落一场大雪天空才会变得清明。
队伍穿行在两侧皆是峭壁的谷中，行了将近一日的路程，这蜿蜒的路却象是没有尽头，太阳渐渐沉入山川另一边，天色愈发地暗下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宿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密林之中。
好在他们带了充足的吃食与军粮。康王命令队伍停下来，在密林里分成几处扎营，预备天亮后再赶往宜城。
澄雪叫小玉拿出了提前预备的点心，准备稍微填填肚腹，便早点安歇。突然车外传来略带嘶哑的轻唤声：“姐姐！姐姐！”
小玉咧嘴笑笑道：“必是二雷那孩子。”
小玉从车上下来，见一名十分瘦小的士兵站在车前，手里提了个正冒着丝丝热气的水壶。借着林子里刚刚燃起的火把，小玉一眼便看出来面前的人正是小乞儿赵二雷，他换了一身行头，穿上了一套比他身材大了几号的军服，一幅稚嫩的童子军模样。
“二雷，你穿上这身军装，象是变了一个人了。”小玉笑呵呵地道。
“姐姐，二雷看起来是不是很威武啊？”带了几分自豪，他故作威严地扬扬小脸。
“扑嗤！”小玉笑出了声来，“你呀，要多吃些军粮，再过几年，才盛得起这身军服。”
“姐姐，你是在取笑二雷么？”  这二雷竟然不悦地噘起了唇。
“没有了！没有了！来，让姐姐细细看看，”小玉围着二雷转了一圈，赞道：“军服虽然大了点，但人真的变得十分精神了。”
“嘿嘿！”二雷摸着脑袋傻笑了两声，这才将手中的水壶递上，“将军让我给夫人与姐姐送来了热水，将军还问姐姐与夫人还缺少什么？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二雷会报告将军的。”
小玉接了水壶道：“你便回去复命吧，夫人她不缺少什么了，你自己记得吃饱肚子哦。”
“是！姐姐小心水烫！”二雷又提醒了一句才行了个军礼一脸欣喜地小跑着离开。
“这孩子，倒是机灵的很。”望着二雷跑远，小玉才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这个夜晚，澄雪与小玉早早地在车上歇息了，宽敞的马车上放了特制的炭火盆，倒也睡得温暖舒适。
第二日，天刚放明，队伍照例拨营启行，不过，队伍只行出了十几里路，便重新遇上了一道难题。
路的尽头沿着面前一座极高的山峰，左右分叉，变成了方向相反的两条路。看来各是一条绕山的路，康王站在大山脚下面对着左右两条路，一下子不知道要将队伍带上哪条路。
身边椅着栗色高头大马的年轻将士将手中的地图呈上。原来，这一带的山脉最高峰便是面前的这座峰，当地人唤这山峰为百里坳。从地图上的标示可以知晓，这座山峰的背面，相隔只不过几十里的路程便是宜城。
翻山越岭当然是最快的，但带了家眷马车，这分明不可能，面前向左向右的两条路他们必须选择一条。
称之为去宜城的主干道的右侧的这条路，要绕过几座山头，足足需多走出两百里的路程才能绕到山背后，加上路上状况未知，康王略略估计至少要两三天的路程才能绕到山背后直通宜城的路上。
而左边的这条路，道路虽然复杂险峻，但明显比右侧的路，缩短了许多，大概只有数十里路的样子便可到达山背后通往宜城的路。
盛云康握着地图，沉思不定。若是多出几天的路程，极有可能，在农历新年到来之前赶不到宜城。而左侧的路若能顺利通过的话，时间却是绰绰有余。只是，左侧的道，一路山林茂盛，若叛逆暗中设下伏击的话，后果却是不堪设想。
思前想后，为保险起见，他下定决心，仍是让队伍沿着右侧的大路而行，只要一路平安，加快行军速度的话，新年那天差不多刚好到达宜城也是无妨。
将地图递给身边的将士，正要下令，一直默默无语的跟在康王马前的赵二雷突然发话道：“将军，左边这路二雷常走，一路上都能通过马车，比右边这路可要短了许多。”
“哦，二雷，你走过？”康王挑挑眉问道。
“二雷四处乞讨，有时也会翻山去到对面的宜城，可因为这山太陡峭了，二雷大都是走左边这条路，走路快的话大半天就能绕过这百里坳了。”二雷怯生生道。
“你就不怕在林中遇见山贼么？走右边的话，虽然多行出了一百多里路，但路况却简单明了，大军通过亦是更稳妥一些。”
“以前，每次二雷走左边这一路，能碰上几个当地的村民就不错了，哪来的山贼？那只是传闻而已，以前树林中倒是经常有离国蛮子抢夺村民，可盛元帅带领的平西大军早就将蛮子们赶回离水以西了，现在连属于蛮子的宜城都已经是咱们的了，还怕什么呢？哪有放着近路不走，非要绕远的道理。”二雷一脸倔强道。
“你说的这些可是实情？”康王看着二雷澄澈的目光，不由地动心。眼看快到宜城，他也在想，早一天到总比晚一天到，这样的话，将士们将近二十日辛苦赶路，终会赶在年前到达宜城，也好让大家过个安稳的新年。
“二雷的命都是将军给的，以后二雷还要依靠将军有吃有穿呢，岂会害将军，那不是害了自己么？”带着几分让人毋庸置疑的憨态与稚气，二雷拍拍胸脯道。
略为思量，康王看向身旁骑着栗色大马的将领道：“你的意思呢？孙副将。”这名年轻副将名孙焕，原是一名军士，因为在军中表现优良，才被康王提拔在身边，这次平西之行，刚封了个副将。
“末将觉得这小兄弟说的没错，平西大军大部就驻扎在百里坳之外的宜城，想必这通往宜城的路，早已肃清，不会再象从前那般混乱，咱们大可不必舍近求远。”孙焕道。
又沉思片刻，康王亦是点点头认同了赵二雷与孙焕的提议，将车马队伍带上了左边的这条路。
很多时候，人并不明白，站在道路的分叉口，在决定向左或向右的时候，自己一不留神做出的选择，会让命运截然不同。
当然，这只是康王爷在今后的某个日子，回首往事时作出的一番感叹。
当下的他，并不明白，他望着二雷那张带着稚气的脸，竟是说不清道不明地信了他一个毫不靠谱的孩子的话。在今后的许多日子里，他一直搞不清楚，向来谨慎万分的他，如何竟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给耍弄了。
亦是在后来的日子，每每看到赵二雷脸上憨厚又纯真的笑容，他都会不由地咬牙切齿，恨不得剥下他险恶的内心外披着的这张伪善的皮。当然了，这些全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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