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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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和内侍吓得四窜开来,不过瞬息之间,他们的胸膛便被刀刃狠狠捅穿,连救命都来不及喊出,便一个个倒在了地上。
血腥之气陡然弥漫,沈延宗惊慌失措,手脚并用要去寻自己的剑,然而殿中的侍卫已一拥而上,将他和周令仪死死押住。
“放开你们的脏手!”周令仪尖叫着,“我是贵妃,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白策全然不似平时老实忠厚的模样,目光阴霾,居高临下看着她,抬手便是两个巴掌。
“不要!别伤了她!”沈延宗几乎要流泪,“令仪还有身孕!”
数柄寒刃已架上了明王的后颈,白策转过头,冷冷看向他:“那时候,王妃也有身孕,怀着主上唯一的血脉,殿下您,又是怎么对夫人的?”
王妃,主上,血脉……
沈延宗霎时明白过来,白策是杨劭的人,瞬间心冷意灰,如同跌入了九尺冰河。
很快,整个正殿被救驾的禁卫团团围住,却投鼠忌器,无人敢妄动一步。
“白都尉,你想要什么?”沈延宗弓着身,颤抖着道,“孤愿意和杨叔叔坐下商量,之前是我不对,是我一时昏了头……”
“那便请殿下,先下诏退兵吧。”白策目光炯炯,扫过被制住的少年君王,“王爷说了,不论禁卫还是四卫,都是我大明子弟,干戈相见,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这是主上让我给您带的第一句话。”
“好,好,退兵,我退!”沈延宗连忙朝外喊,“外头的人,你们都快把刀放下!”
待到禁卫们面面相觑,彻底扔了刀枪,白策方才继续道:“第二句,主上稍后便会亲自入宫,和您当面谈。”
很快,奔驰的飞马自王宫而出,传信的令兵带着明王的新诏,一骑绝尘。
淮南城内,刀枪声渐渐平息,夜色似乎又逐步恢复了往日平静。
唯独琉瓦朱墙的明王宫外,赤泱泱集结着大队士兵,最前头几十骑轻骑,当中簇拥着一个英挺的男人,他腰间别着龙泉,银盔铁甲气势森然,正无言凝望着这座他再熟悉不过的禁城。
当年,打下淮南,众人建议以此处作为摄政王府邸,是他断然拒绝,把雍皇的行宫,留给了沈延宗。
沉重的宫门缓缓被推开,一排排禁卫单膝跪在御道两侧。
杨劭面无表情,挥动短鞭略一打马,便越过那道矗立的门槛,一路疾驰奔至正殿前。
右军营紧跟着鱼贯而入,手持盾牌利剑,迅速把守住各处宫门。
殿中,十数人持剑,正将沈延宗围在中间。远远见杨劭步入,为首的白策终于放下手中兵刃,小跑至主上跟前,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大礼。
“属下幸不辱命!”
铿锵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杨劭站定,望向他点点头:“起来吧,你做得很好。”
白策想了想,站起身欲让兄弟们逼沈延宗下跪。
然而杨劭已伸出手制止了他,目光出奇得平淡清静:“你们暂且都先退下,我想先和延宗,单独谈谈。”
“主上,这……”白策眼中有迟疑,须臾还是低下头,“那我等守在殿外,主上有事便叫我们。”
“好,赵云青,刘叙渊他们都在外头,你今日辛苦,不必多虑。”杨劭轻拍两下白策的肩头,后者点点头,终是带着所有人放下兵器,一同缓缓退出去,关了门。
平日里群臣喧哗的大殿,此时灯火通明,却幽深得令人心悸。
沈延宗正垂着首,坐在当中高大的宝座上。
“杨叔叔,你来了。”他低声细语,一如平常的温和,只是那眼中分明写着无尽的落寞与凄凉。
“延宗,你太大意了。”杨劭叹口气,缓缓拾阶而上,坐在了左侧自己常坐的位置,“兵贵神速,你想杀我,要么快准狠攻我不备,要么养精蓄锐做万全之策,贸然出兵又全仗他人,如何能胜?”
“杨叔叔说得是,延宗此回…是功亏一篑。”沈延宗轻声一笑,“原来刘叙渊也来了……茅永昌分明说他设了埋伏,可以劫杀令兵……不过也对,右军营誓死追随的是您,又不是冷冰冰的令牌……”
“你又错了,生死之战,我怎可能只派一组令兵?”杨劭蹙眉道,“调右军营,三组令兵分三路传同一令,总归是能传到。即便万中有一传不到,十四夜里调他近城门驻扎时,我便和刘叙渊交代过,见机行事。”
“杨叔叔…你当时便猜到了吗?”沈延宗抬头,嘴唇微张缓缓道,“您那时候就知道我会……”
“后军营轻骑兵两万,此时也在赶来的路上,刚刚臧双虎使人来报,他们,已经到了城外三十里。”杨劭冷冷道,“自从我得知,你居然想杀予芙的那一瞬起,你我兵戎相见便势不可免。延宗,这一仗关乎我妻儿,我不可能让你赢。”
“杨叔叔,你果然,早把一切……”沈延宗愣愣垂下头,颤抖着,“顾婶婶与我无冤无仇,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对不起……”
那日予芙受惊早产,差一点便撒手人寰,她所受钻心剜骨之痛,杨劭此生没齿难忘,又怎么可能因为一句抱歉,便放下与沈延宗的心结?
“原来你还知道,予芙与你无冤无仇。”杨劭神色冷峻,目若寒冬之坚冰,却藏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事已至此,再说抱歉又有何用?不管你信与不信,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取你而代之,甚至误以为,你虽软弱但心慈良善,只要有人尽心辅佐,未来的你,可以做一个宽以待人的好皇帝,竟是我错看了!”
“可杨叔叔,延宗再软弱,也已经十六岁了……”年轻的明王轻轻闭上眼睛,惨笑,“即便您念及父王的恩情,对皇位并无贪念,到了金陵也拥立我为帝,这样又能如何呢?”
“你会成为大明的国主,君临天下,我愿功成身退,和我妻共度平淡余生。”杨劭道,“你的子孙,将世世代代永享江山。”
“那等到了金陵,我若当了皇帝,可以下旨……要求处死顾予芙吗?”沈延宗垂着头,目光闪过一瞬的自嘲。
杨劭脸色骤变,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狭长的龙泉瞬间出鞘,锋利的剑光闪过,沈延宗面前的御桌立刻被“哐当”一声,从正中齐齐斩断。
“谁若敢动予芙一根头发,当如此桌。”杨劭的剑握在手中,刃若秋霜,毫不掩饰的杀气凛冽毕现。
“是了,顾婶婶,是天下谁都不能动的……”
沈延宗抬起头,目光灼灼,微含着苦笑:“那如果将来,延宗想要送杨叔叔的女儿去和亲呢?如果哪一天,延宗和张尚书政见不合,欲要贬谪于他呢?如果我要韩广策,去赴必死之战呢?杨叔叔,你可肯?”
“延宗……”杨劭皱眉,一时哑然,竟不知如何作答。
“想必……是都不可以吧!一个这也不可以,那也不可以的帝王,即便坐上了至尊之位,又何以称作帝王!那即便等我到了金陵,当上大明的皇帝,和笼中之鸟又有几分区别?哪怕有朝一日延宗羽翼丰满,想振翅而飞,但只要杨叔叔在,我就永远不能真正的自由!”沈延宗越说越快,气息紊乱几不成调,最后一声低噎当中,他怔怔不语许久,终是将激动的情绪,重新压抑成一如既往的乖顺,“曾有人和我这样说,延宗觉得,她说的也没错……”
“延宗…可这世间至理,并不如你说的那样。”
许久的沉默后,杨劭眼光深黯看向少年,长叹一口气缓缓道:“刚刚我一时不能答你,并不是因为我愧对无言,而是直到那刻我才陡然意识到,原来你对我的成见,已深至此。”
“仅仅是成见么……”沈延宗苦笑。
“君臣政见相左乃是常态,武将为国效死应为本分,若是有臣子存私欲而罔顾社稷,自然当贬,若是胡虏越境犯边需兵甲拱卫,莫说韩广策,捐身沙场的哪怕是我,也是死生各凭天。”杨劭冷冷道来,句句如刀,“但大明不该有献女求和,那不是辱一家女儿,而是损一朝国威。至于吾妻,但有我活一天,这天下的确没有人可以动她,可这何尝不也是因为予芙立身正行善举,不犯法度不惹事端。延宗,你太过着眼于我一人,以致将自己也困入了桎梏。人一辈子确有底线难以相让,但为人君者,从不意味着为所欲为!”
“杨叔叔,我!”沈延宗叫杨劭这一席话惊得恍惚,瞠目许久,才明白自己竟无言以对。杨劭看向他的目光令他羞愧难当,沈延宗低下头,不知不觉便红了眼圈:“对不起,我也许,只是太累了……”
“没早些发觉你竟生此谬念,这件事,是我有愧于先王。”杨劭阖目侧过头去,嘴唇紧抿。
“杨叔叔,不必说对不起,父王平生最大的希望,本就是九州重归安定,这件事他自己都做不到,你却帮他做到了。父王泉下有知,不知道该有多高兴。”沈延宗滴着泪,轻声笑道。
说起父王,沈延宗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又想起许多年前,被母亲拼却性命,送回王庭的那一天。
红的血,银的刃,阴灰的天,与母亲,永生难忘的最后一面……
小时候,母亲曾恨极父王。
父王挚爱先王妃,却偏要为了子嗣幸她,是父王,出于私念毁了母亲一辈子,又害苦了他自己。
从人人唾骂的,没有爹的孩子,到万人之上,大明王国的继承人,沈延宗却知道,自己始终是父亲的心病。
“我一看到你,便会想起自己犯下的错,若不是你也流着我的血,令我别无选择,也许大明,该交给更合适的人。又笨又软弱,你真的,是我儿子么……”
那一日,父亲喝醉了酒,对着自己这张和他毫不相似的脸,流露出的是那样的失望,那样的厌恶……
也许那时他心里,便觉得杨劭,才是真正能实现他理想与抱负的天纵英才。
时光总是最为可笑,兜兜转转,竟然终于,又回归了父亲希望的那样……
“杨叔叔,我知道自己无能,如果是我掌兵持政,如何也打不下这万里山河。”往事不堪回首,沈延宗凄凉苦笑,彻底松开了自己的手,“在今天之前,我总是既迷茫又害怕,一时怕你杀我,一时又恨你制约我,如今你来了,我反倒感觉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
“延宗,你是先王独子,我不会杀你。”杨劭收了剑,缓缓归入剑鞘,“但你欲杀予芙的仇,恕杨某实难相宥,你我此生,还是永不相见的好。”
“杨叔叔当真不杀我?”延宗有些惊讶,猛地抬起头目光流转,“你想要我去哪儿?”
“从哪里开始,去哪里结束。”杨劭回过眼来,俊逸的脸上毫无波澜,“你仍然是先王独子,仍然世袭王位,我会送你回大明故地去。”
“那可不可以,让我带令仪一起走?”沈延宗问得毫不犹豫,眼中有无尽殷切的希望。
这回杨劭倒是略微有些惊讶,点了点头:“你的妃嫔,你想带走的,都可以带走。”
“如此,多谢杨叔叔了。”沈延宗松一口气,有了鼻音,“令仪姐姐,也是从小,陪过我许多年……”
他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岩岩如孤松的男人,犹豫再三,终是撩袍欲叩。
可杨劭一把拦住他,一双星眸深不见底:“这一拜,不受也罢。”
冷月无声,宫墙高高屹立。
杨劭缓缓从正殿走出来,夜色沉沉掩住他的眉目,叫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唯有冷风吹乱他的发,吹得殷红的披风肆意飘荡。
“主上!”
“王爷!”
一大群人立刻围上来,目光殷切。
“主上,当心受凉。”赵云青走在最前头,手上捧了一件玄色大氅,“夫人放心不下,特地叫人捎过来的。”
“几时了?”杨劭接过大氅自己披上,透骨的寒风中,融融暖意在心头升起。
“回禀主上,已过子时。”白策拱手道。
“夫人必是一直等我未睡,回吧,我也有些累了。”杨劭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一句几乎消散在寒风中,“我想快些回家……”
风高夜暗里,前尘往事掠过,依稀也是这般冷的一个冬夜,他被先王从水中救起。慈眉善目的先王问他感觉如何,那时他惊魂未定,含着亲人尽失的巨大悲痛,说的也是这句话,“我想回家。”
他的家,从那时起,就只剩下一个方向。
谁知世道诡谲,竟就这样推着他一路走向未知的尽头。
从二十二走到三十三,十年干戈寥落,十载向死而生,不得不质疑,不得不失去,不得不承担,不得不追寻。
从找一个人的家,到守护千万人的安宁,成就漫漫余生里义无反顾的信仰,一切恍若命定,又恍如隔世。
到今日,终于,算是走至了某种意义的终点。
山河远阔,人间烟火,无一是她,无一不是她。
帷幕落下,还好还有一盏灯,在等待。
回家,她是他此生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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