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林煦刚刚洗漱完，换了干净衣服出来，想跟姬薄寒说一下那黑羚兽的怪异之处，外面便有人叩响了门。

        “霜儿，小煦。”

        “苏师伯？”林煦和姬薄寒对望了一眼，走过去打开了门。

        “师伯，什么事？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苏法先往屋里看了眼，道：“就你们两个在吧？掌门找你们有点急事，快跟我来吧。”

        姬薄寒站起身，穿戴好佩刀，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什么急事？”

        林煦也收拾了佩刀，带上了门，跟在两人后面。

        苏法先道：“好像是对小煦结丹的事有了头绪，我不太清楚，去了就知道了。”

        林煦自己才二十岁，不着急结丹，姬薄寒倒是眼睛一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我们快走吧。”

        林煦结丹的事一直被泑山几位长老挂在嘴上念叨，恨不得他和姬薄寒原地飞升，立刻到神界给祖神作伴去。因此当林煦看到除了掌门，泑山三长老也在时，并没有多意外。

        只是除了四个长辈外，竟然没有其它任何弟子在场。

        他和姬薄寒进来后，原本在屋里的白羽长老便朝他们略一点头，站到了大门外，然后苏法先从里面把大门关了起来。

        林煦内心一半疑惑一半稀：哇，这是要干什么？白长老亲自看大门？

        只是场合严肃，只能心里当一把乐子，不能说出来。

        这是白虎宫后殿的一个小型议事堂，平时是长老们专用，因此房间小，桌椅也少。不过今天，本来就少的桌椅也被撤掉，只留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桌子上放着一个黑布遮挡着的东西，看形状像是竹笼。

        林煦拽了拽姬薄寒的袖子，小声道：“你有内丹，你能看到里面是什么吗？”

        姬薄寒刚想说话，姬星天咳嗽了一声：“小煦坐”。

        林煦一愣：“呃，不好吧，您和长老们还站着呢。”

        姬星天便道：“坐，好给你看看内府。”

        林煦便依言坐下。

        苏法先在一旁笑道：“看看笼子里是什么？”

        林煦看了眼姬薄寒，揭开了笼子上的黑布，看到了那条红色小蛇。

        “竹哲？他不是昨天就该行刑的吗？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小？他身上怎么还带着刑戮法术？行刑日改到今天了吗？”

        林煦皱起眉头，觉得大大的不妥。

        苏法先刚想说什么，被姬星天抬手制止。

        姬星天走到林煦跟前，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弯下腰道：“竹哲的种族很特殊，想必你也知道了。”

        姬星天身为长辈，姿态却放得很低，林煦只好按捺住不满，先听他说什么。

        “知道，和祖神的灵蛇是同族。”

        姬星天便道：“所以，竹哲的身体，能够作为一些祖神留下来的法术的载体。比如，内观术。”

        “内观术？”林煦琢磨了一下这个没听过的法术名字，“是要从里面看我的内府吗？”

        姬星天温和地笑笑，揉了揉林煦的头：“对，是这个意思。”

        林煦犹疑地看了笼中的竹哲一眼：“他为什么会答应帮我？”

        他从几岁进入泑山就开始跟着姬薄寒办妖案，这么多年多少有一些直觉：一个面临死刑的罪妖怎么会主动答应为妖捕头做事呢？

        他不禁想到一些不太好的可能性：“您不会是用这个作为条件，给他减刑吧？”

        姬星天反问道：“不可以吗？”

        他态度坦然，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林煦不好质疑长辈，委婉道：“我相信泑山上下都不会干假公济私的事。”

        姬星天便笑了笑，站起身来：“你不如直接问他自己？”

        林煦便看向竹哲，拿出了妖捕头的做派：“竹哲，你还记得我吗？”

        姬薄寒站在旁边看他变脸变得忒快，上一刻还是谦恭弟子，这一刻便是凶巴巴的捕头，觉得有意思极了。

        他向来喜欢看林煦明明是个喜欢偷懒、会故意弄脏自己衣服的小坏蛋，却在外百般成熟模样。

        竹哲虚弱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答应帮我？”

        竹哲发出“嘶嘶”的声音，道：“你们有人跟我说，如果罪妖愿意，可以选择死后留下妖丹，拿去治病救人，也算是功德。这是真的吗？”

        林煦答：“是真的。但是这次不是要你死后留下妖丹，而是要你现在就帮我做事。我抓了你，你却要帮我？”

        他眉毛一横，直视竹哲：“你若有这么好心，怎么会去害那十一条人命？！”

        竹哲嘶嘶地笑了起来：“死了就死了，我是杀人的，当然不会去好心把妖丹留给人治病。”

        “所以，你是为了什么？”林煦缓缓逼近了竹哲。

        姬薄寒突然道：“或许他想趁机报复你。”

        林煦一愣，转头去看姬薄寒。

        竹哲道：“呵呵……泑山五位结丹的修士都在这里，我怎么敢对林妖捕下手……”

        姬薄寒看了看四周，觉得确实如此，但还是不太放心，便走到姬星天身边：“父亲。”

        姬星天拍拍他：“放心，我不会让小煦冒险的。”

        竹哲道：“姬大妖捕放心，我现在变成这副样子，身上又有刑戮法术，不但做不了什么小动作，时间一到更是会直接灰飞烟灭。我反倒还要担心下去以后，林妖捕用灵力把我化掉呢。毕竟我现在可是毫无反抗之力。”

        林煦正色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竹哲道：“姬掌门说，如果能够成为那个什么内观术的载体，说不定可以享受泑山祖神神力的荫庇，留下妖丹后保留神识。只要神识不散，我有朝一日说不定还能修炼回来，就不算死透。”

        林煦头一次听闻这种事，转头看向姬星天：“还有这回事？”

        姬星天点点头：“嗯，不过也不一定。他修为并不高深，成功的机会也很小。”

        竹哲吐了吐蛇信，道：“很小也是机会，总比直接灰飞烟灭强。”

        林煦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没想清楚，便先就着要紧的向姬星天问道：“可是竹哲本就是死刑罪妖，这样一来，岂不是变相免了它的死刑？”

        一旁，苏法先出声道：“嗨呀，小煦，你钻什么牛角尖呢？我们还是照常行刑，能不能成也是看他自己的造化。”

        林煦道：“可是行刑也是要核验的，如果他成功了，算核验通过还是不通过？是否要补刑呢？若是补刑，岂不是有违承诺，若是不补，又如何向那十一条被他杀害的人命，向那些人的家人交代？若是他以后真的卷土重来，再犯下罪孽，我们是抓还是不抓？”

        “这、你这……那你就当是做试验了，毕竟我们也是刚刚才发现这个……呃，内观术！反正他也是要死的，就试一下好了。”苏法先道。

        林煦不禁皱起眉：“《神道大典》有规定，不得利用死刑罪妖做没有完全掌握的法术载体。”

        苏法先一下子语塞，面色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拔高声音道：“那还不都是为了你吗？你怎么还在这里指责其长辈来了？！”

        林煦连忙站起来行礼道：“林煦不敢。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姬星天摆摆手：“苏师兄，你应当知道小煦的为人，不要吓他了。小煦，你坐下。”

        “是。”

        “是。”

        姬星天背对着林煦，踱着步缓缓道：“其实，一直以来就没什么罪妖愿意贡献妖丹。我们的储备也常常空缺。若是能用他的妖丹治病救人，我想，这些规定都可以放宽一些。毕竟，原本《神道大典》就是为了平衡人与妖的关系，是悲悯之神道。救人，自然不为过。”

        林煦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柳长老，问：“柳师叔，您是负责行刑后的核验的，您怎么看？”

        柳长老略一点头：“可行。如果有凡人求取妖丹救命，和他们说清楚风险便是。”

        姬薄寒一直是最希望林煦快快结丹的那个，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小煦。”

        林煦作为直接受益者，虽然觉得这样做不符合大典规定，但也正如姬星天所说，救人总不会为过。他望着姬薄寒期盼的眼神，只好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姬星天便露出些赞许神色，对其他两名长老道：“我们来施法。”

        又对姬薄寒道：“姬霜，你托着竹哲。”

        姬薄寒点头，打开笼子，伸出手，竹哲便爬到他掌上盘了起来。

        另外三人围着他站定，各捏一个法决，口中念念有词。

        一个红光阵法在三人之间形成，逐渐朝竹哲身上缩去，最终形成一个法术刻印，闪烁在竹哲的头顶。

        林煦深吸了一口气，仰起脖子，张开了嘴。

        姬薄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竹哲往前送，竹哲缓缓爬进了林煦口中，蛇身没入他的喉咙。

        “唔……”林煦强忍着不适感，向后抓住了椅背。

        待到竹哲完全进入林煦的腹中，林煦猛地弓起背，捂住了嘴。

        姬薄寒连忙扶住他：“怎么样？没事吧？”

        他回头问道：“要多久才能出来？”

        姬星天缓缓睁开眼，和另外两人对视了一下，手中法决突换，咒声一停，又换做一种截然不同的急促音调。

        “呃啊——”林煦发出痛苦的呼声。

        姬薄寒急道：“到底要多久？！”

        咒声急促，林煦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紧抓着姬薄寒，面色逐渐苍白：“不、不对……”

        “父亲！”姬薄寒抬高了声音。

        姬星天依旧没有说话，只有念咒声不停。

        林煦只觉得本来在身体中盘旋的小蛇猛然反抗起来，冲撞着他的内脏，造成难以言喻的痛苦。

        但比这种痛苦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随着三人咒声的转换，竹哲的身体似乎正在渐渐化掉……

        体内翻腾的疼痛让林煦头晕耳鸣，听不清楚三人的咒声，只察觉到那咒声似乎变快了，他满头冷汗地咬着牙，看向姬星天的口型。

        这是——化丹禁术！

        “师父……不行……”他痛苦道。

        他可以为等待妖丹救命的凡人做出让步，却绝不能接受这颗妖丹济了自己的私！

        姬星天无动于衷，林煦只好转向姬薄寒：“师兄……制止师父……”

        姬薄寒迟疑道：“我……”

        姬星天这才叹了口气，开口道：“对不起，小煦，我们不这样说，竹哲不会自愿献身，你也不会乖乖吞下载体。”

        姬薄寒道：“什么意思？”

        姬星天道：“竹哲不会出来了，我们刻在他身上的，不是什么内观术，而是化丹术。可以在体内将妖精化掉，这样就能直接将妖丹送入内府，通过灵力转化为自己的内丹。”

        他看着姬薄寒：“这是能让小煦最快结丹的办法。”

        姬薄寒睁大了眼睛，看着痛苦不堪的林煦，陷入了犹豫。

        “我……不接受……师父……我不会”林煦艰难道。

        姬星天又叹了口气，道：“小煦，我知道你向来是嫉恶如仇，秉公奉法。但即使你自己不用灵力炼化那只蛇妖，受化丹术的作用，他也会化为血水。七日之后，他的妖丹，会被自然而然地同化为你自己的金丹。你何必抵抗化丹术，让自己遭这一趟罪呢？”

        苏法先在一旁道：“小煦，你就别犟了，这蛇妖将近两百年的修为，一下子都成了你的。你这省去多少修炼时间？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林煦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血光。他能听到体内的竹哲正在愤怒的悲鸣：

        “骗子——死老头们！骗子——”

        竹哲的愤怒影响了林煦，不甘、暴怒、愤恨……各种情绪从他心底浮现，已经不清楚是他自己的，还是竹哲的。

        他混沉间摸索到腰间的佩刀，猛地拔了出来：

        “不！我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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