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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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蓼行听得眉头轻蹙。他盯着面前不知还要编出多少个离奇身世的姜绯，开始怀疑起昨夜她那番真情吐露的可信度。
姜绯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立马回头跟纪蓼行解释：“我逗他的。”
华静在旁冷笑，“听出来了。”说完，他失去兴趣地走开了。
纪蓼行透过书卷用余光瞭她，见她脸上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两只手不安地拧着胳膊，正慢慢朝他这边走来。
她像是找不到归依般地，在与他一桌之隔的空地左右踱着步子，嘴里吞吞吐吐的，却让他等半天都没等到下文。
纪蓼行看不下去了，先开口：“有事就说。”
姜绯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好半天才说：“老板，啊不，纪先生，所以我是被选上了吗？”
“选上什么？”
“你们琴行的新员工啊。”
他哦了声，平静地回：“没有。”
“啊？”姜绯顿时生出一阵从天空直坠地面的失落感，“可是你刚刚不是还在那个人面前承认了吗？承认我是你们琴行新招的员工……”
她话说到后面，底气早已泄去八_九，想找华静对证，却不知他消失在了哪个角落。
姜绯求援无果，态度卑微下去：“那我要怎么做，您才肯要我？”
纪蓼行没接话。
她于是继续说：“只要您收下我，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可以为您当牛做马，鞠躬尽瘁，累死累活……以身相许！”
纪蓼行被她荒唐的誓言呛到，好半天没顺过气来。
“嘿，小丫头片子，还想占我老师便宜呢？”而消失的华静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没错过这段精彩的剧情。
姜绯一脸老实巴交的表情，摇头否认：“我没有！”
纪蓼行不敢再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他盖上手里的琴谱，同华静说：“快到饭点了，先吃饭吧。”
华静与姜绯几乎是异口同声：
“老师，您吃什么，我去买。”
“纪先生，让我去买吧！”
纪蓼行无法抉择，干脆放弃做选择，兀自低头说：“素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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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购餐任务还是落到琴行的工作热情正盛的实习员工——姜绯头上。
她从纪蓼行那里领到经费，乐颠颠地一蹦一跳地走出了琴行。
在对面的速食盖码饭店打包走了三份。买完，还有钱余，她走到街角的日杂店，从店内的冰柜里挑走一支甜筒。
劣质奶油的甜味，也是甜的，她不挑剔。伸出舌头舔了几口，转身正要往回走时，注意力被琴行大门前停驻的一家三口给分走。
分别是爸爸、妈妈和青春期脸颊上冒痘的儿子。
他们三人站在门口，头碰头，聚在一起，表情严肃，似乎是在讨论大事。
她好奇地拿着冰激凌走过去，停在他们身后，无声无息。
“……我都说了不买不买，走了多少家店了，最便宜的都要一万，咱家花不起那个钱。”
说出这话的是一家三口里的母亲。
父亲在旁唯唯诺诺，暗示自己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
他小声跟自己唯我独尊的夫人争辩：“孩子喜欢嘛，我们省一点啦。”
姜绯举着半支雪糕，站在这一家人身后，了解地点了点头。
唯一的孩子想进琴行挑一把钟意的琴，而母亲觉得价格太贵，迟迟不肯带男孩进去。
父亲为男孩的兴趣，气势微弱地坚持着。几番拉锯下来，他们最终决定进去看看。
姜绯慢这一家人两步，提着三份盖码饭，随后走进了琴行。
华静先看到走进来的客人，忙拢上前去招呼：“你们好，请问是给孩子看琴吗？”
父亲点头，一面把男孩拉到自己面前，“给我儿子看的。他喜欢吉他，我们就想挑一把他喜欢的，作为他十五岁的生日礼物。”
“噢——”华静长长应了一声，“我们琴行可是只出售古典吉他的噢，不卖民谣的。”
“是的，小晖他从小学的就是古典吉他。”
华静点点头，目光错开这一家人，跟一直坐在柜台后的纪蓼行说：“老师，请您来一下。”
纪蓼行闻声起身，先注意到站在门边的姜绯，他指了指自己在的收银台，是示意她把午饭放到他那边去。
姜绯照办，之后，又紧跟纪蓼行的脚步，跟他们一同进里间看琴。
昨夜来去匆匆，而今天整个上午她心里除了纪蓼行，又全然无心杂事。因此是等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留意琴行内部的装潢。
琴行的整体空间色调看上去黄澄澄的，不知是采用了何种装修手段。
走近里间，首先映入眼帘的，除了挂在墙上的吉他，就是摆放在地面脚架上的吉他。吉他形制大多相似，只是颜色上略微有些分别。
浅黄、浅棕和深棕的区别。
三面的琴墙令人叹为观止，一行人进去，久久不敢作声，唯恐打扰了这份肃穆和典雅。
只有纪蓼行此时出声，才不显突兀。他声线低沉，音量不高，却给人一种稳重自持的矜持感。说话声传入姜绯耳中，如同让她听到一段出自香港老电影里，男主的深沉念白，自带一种古典的磁性。
而他此刻在问买琴的男孩：“最近弹了什么曲子？”
男孩没说话，他怯生生地看他一眼，又看看自己的妈妈。
在母亲目光的催促下，他才出声回答：“《夜曲》。”
男孩似乎是担心纪蓼行古典乐知识浅薄，误会成其他作曲家的《夜曲》，还贴心地在话末添加上：“雷冈蒂的。”
纪蓼行听了，只是略微点了一下头，没有其余的话。
华静在一边接话：“《夜曲》是很优秀的轮指作品，都练到了这首曲子，说明孩子基础很不错。”
母亲听了这句肯定，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她说：“学了快五年了，钱都不知道砸进去多少，这学音乐啊，都知道，就是个无底洞。”
华静连连点头附和。
男孩的注意力不在这几位大人身上，他看中了墙上挂着的一把深棕色的吉他，提出想试试。
而姜绯，站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手环抱于胸前，煞有介事地在数吉他的琴弦。
每一把都是六根。
没意思，被逼无奈，她只好再度看向那边挑琴的男孩。
华静正把那把深棕色的古典吉他取下，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被他双手端住的是一块易碎的玻璃。
他取下来，向顾客介绍：“这是西班牙著名吉他制作家族拉米列斯旗下的一个吉他品牌，你很有眼光。”
男孩腼腆地笑了笑，手在身后握住。
“你要自己试音色，还是我来帮你试？”
“我自己来吧。”
男孩说，第一次表现出主动，是为了自己的生日礼物。
华静给他找来椅子和脚凳，他坐下，吉他立放在左腿，双手上下摆放，交错覆在琴弦上。
他做好准备动作，抬头看向一旁一直保持缄默的纪蓼行。
纪蓼行向他点点头，说：“开始吧。”
琴弦被男孩手指拨动，乐段激昂处，他指法变换疾而稳；乐段柔缓处，他则朦胧化处理。
这是一首被人赋予进崭新情感的《夜曲》。
一曲毕，华静情不自禁鼓起了掌，他不吝称赞道：“弹的真的很不错！好好练，说不定以后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古典吉乐演奏家。”
男孩的父母听了，相视一笑，笑中有自豪，也有栽培孩子多年，努力终于不算白费的欣慰。
“你觉得呢？”
但男孩不满于此，他再次看向了纪蓼行，一定想得到他的点评。
然而纪蓼行表情淡淡，评价也没甚感情色彩，只是说：“指法不错，只是演奏技法不够，你学得太过陈旧。”
他稍微折了几步，走离了这一群人，回到柜台边。
“真正的演奏是属于你自己的，照模照样学习别人，学到的只会是躯壳，而无灵魂。”
男孩得到这样的回答，脸色已不大好看。
他从琴上收回的手，紧握在身侧，他抿着的唇流露出几分小孩儿气的固执，对纪蓼行说：“那你能给我弹一遍吗？”
华静替纪蓼行回答：“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我们老板不帮人试琴的。”
姜绯微微诧异，纪蓼行明明是琴行老板，却不肯为客人试弦。
奇怪的清高。
这边，纪蓼行已走回柜后，他从一本相册似的书籍里，翻出一张卡纸。
华静走过来，从纪蓼行手里将卡纸拿走，回来时，他看一眼纸上的内容，跟男孩的父母说：“这把吉他你们还满意吗？”
男孩先点头。
母亲却说：“价格怎么样？”
华静把卡纸递给她，她看见，上面印着儿子怀里琴的图片，旁边有一行黑体写着：
31，000。
妇人看得眼睛都瞪大了一倍，她把纸塞回华静手里，转脸，又看向自己的儿子。
只需一个眼神，男孩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他将琴还给华静，很懂事地说：“妈妈，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华静见惯了这类来店里只试琴不买的客人，对纪蓼行耸耸肩，一边让出道路，方便一家人离开。
他们不会用让出低价的销售手段挽留客人，也不推荐给男孩质量稍差的琴。只他们说，不要了，那便是不要了。
一家人先后离开，儿子走在最后。
在走到柜台时，男孩突然停下来，他仰头看向纪蓼行，嘴里冒出一句：“我见过你——”
纪蓼行原本已对店里的客人失去关心，听到这一句话，他抬眸，看向男孩，目光疑惑。
“——在城市管弦乐团。”
见纪蓼行不作答，他还微微试探说出：“对吗？你之前在那个乐团演奏过。”
纪蓼行笑笑，不回答。他看了一眼琴行的大门，低头，说出送客的话：“慢走。”
没有得到答案的男孩，被父母带走了。
店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华静走到发呆的姜绯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动作令她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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