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疾风带来骤雨，势头猛烈。

        宋家两口子和田晓柔扭打到一起，张秀秀骂田晓柔打秋风成瘾了，怎么灌都不解渴，骂田晓柔糊涂蛋，活该教育不好两个儿子。

        田晓柔扯下来张秀秀几缕头发丝，骂张秀秀狐狸精，人品低劣，要不是她帮忙，张秀秀也搞不定田晓洁，更不可能有单位进，想都别想嫁给宋卿书。

        合着骂到最后，拉架的宋卿书成了两个人的靶子，被两个女人骂的狗血喷头，颜面无存。

        宋嫣糖水泡大的娇娇女，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当场就哇地一声哭了。

        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嚎地说：“爸妈、田姨，你们忘了吗，今天不是说好了一起劝宋鸽退了秦家婚约的吗？家杰和我保证过了，不用等到八月，就会上门提亲。”

        宋家两口子闻言，俱是一惊，立马停手放了田晓柔，张秀秀盯着宝贝女儿看了好几眼，心里发毛。

        田晓柔拿嘴巴扯过来手脖子上面一根皮筋，扎好弄乱的头发，阴阳怪气笑着说：“你们夫妻两个良心果然让给狗给吃了，怪不得又是写信、拍电报的要我来，原来闺女提前当了秦家的人，着急忙慌嫁女儿呐。”

        张秀秀走过去逮住闺女膀子，急赤白眼问到底怎么回事。

        宋家家风向来清白端正，两口子都是正经八百的大学生，这会儿政策松动，拖家带口回到城里，社会风气虽开放了些，但年轻男女之间走动，最忌讳名誉受到损害。

        前段时间他们单位有个刚毕业的女同志个人作风不严谨，领导知道后第二天就清退出去，闹得人尽皆知，以后抬头做人都难。

        秦家家大业大，秦父年富力强，颇有远见，现如今领导们看重的搞活经济能人。

        如果闺女在作风问题上出了纰漏，他们抬不起头事小，闺女和秦家儿子将来能成皆大欢喜，如果成不了，小报记者拿这些事炒作利用，领导一个不顾大局压到头上，他们两口子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宋卿书仔仔细细想了想田晓柔这番话，眼里冒出无名怒火。

        当年和张秀秀结婚，老母亲一百个不同意，宁愿带着宋鸽回到乡下也不愿意跟来城里，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张秀秀算是知冷知热的，但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得劲。

        也不是那种攀附富贵，看不起张秀秀农村出身，他也出身农村，按道理讲和张秀秀更有共同语言才对。

        宋卿书眯起眼睛打量相处快二十年的枕边人，以及和他生的这个宝贝疙瘩。

        贪婪？自负？虚伪？宋卿书摇头，都说以人为镜，能照见自己。这些年他努力上进，为了洗掉骨子里的自卑，消耗了太多心力，这对母女俩却每一分钟都在提醒他的来处。

        无处安放的自卑感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他宝贝了十八年的闺女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宋卿书算是终于知道什么叫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并不贪恋富贵，他看得比命还重的东西，从来都是脸面，都是知识分子头顶的光环啊。

        母女俩越来越激烈的争吵，搅得宋卿书心烦到极点，他抄起书架上的鸡毛掸子，朝着还在狡辩的宋嫣身上打去，张秀秀惊讶至极，一把抱住女儿护在怀里，鸡毛掸子顺势打在了张秀秀脊背。

        宋嫣惊得跳起来，反过来护住张秀秀，哭得梨花带雨说：“爸，你怎么能这样啊，你怎么可以打我妈妈，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突然变脸…”

        宋嫣抽噎了几下，面红耳赤地说：“我、我只不过和秦家杰拉了拉手，又没做什么过分的。”

        张秀秀抱住闺女肩膀，质疑地看过去，宋嫣哽咽了几秒，别过漂亮的侧脸小声说：“还、还挨了挨脸蛋。”

        张秀秀一颗快要跳脱出来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

        她年轻的时候遭遇过类似的质疑，这些年也一直教导闺女作风严谨，追问到现在，闺女当着他们的面坦白到这个份上，她还有什么理由不信任女儿。

        宋卿书收拢手里的鸡毛掸子，叹了口长气，事已至此，他无话可说。

        张秀秀为了家庭和睦，也拦住宋嫣冲过去找她爸为自己讨说法。

        田晓柔只当自己看了场热闹，混乱平息下来后，照旧摊开手找张秀秀和宋卿书要钱。

        宋卿书烦闷不已，掏出钱夹里面所有的粮票，拍到桌子上，张秀秀抢过去几张，忙不迭送客道：“吃也吃了，拿也拿了，回岛上还有最后一班车，就不留你了。”

        田晓柔将粮票揣进兜里，看了眼餐桌对面的宋鸽，嘻嘻一笑说：“也罢了，就晾一晾秦家小子，下回我有功夫再来劝她。”

        田晓柔鞋底刚迈出去，被宋卿书叫了回来。

        宋鸽这会儿填饱了肚子，喝了一大口果汁，美滋滋靠着椅背，怎么一双双眼睛怪瘆人的，这位宋家爸爸还拿着鸡毛掸子过来，他要干嘛？

        “宋鸽，你还有脸吃成这样？”

        宋卿书怒不可竭扬起鸡毛掸子，几片羽毛飞向这张神似前妻的脸庞，田晓洁还活得好好的这等私密的事情，这位小祖宗怎么知道的？

        当年田晓洁出国后，就和国内亲戚朋友失去了联系。前岳父母直到双双去世也不知道他们的掌上明珠到美国是死是活，他收到前妻寄回来的第一笔抚养费还是七零年的时候。

        当时他和秀秀已经将宋鸽接回了城里。这些年没缺过她什么，比起待在农村，和那些想破脑袋回城的知青，宋鸽不要太幸福好不好？

        果然还是平常太惯着她了，身为宋家长女，平时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也就罢了，这会儿突然使性子，还挑拨他和秀秀还有嫣丫头的关系，让他这个前姨妹子田晓柔有了继续敲竹杠子的借口。

        当年和秦家的婚约，前岳父母为了能拉拢到秦世安定下的娃娃亲，十几年风云变幻，儿女的事情还是要他们自己做主，嫣丫头不比这位小祖宗更适合这门亲？

        现在什么时代了，还能拆散互相看对眼的年轻人？

        倒是这个小祖宗太不懂事，变着花样折腾他们，前段时间说想去读书考学，前天又说不想去了，要跟巷子口买西瓜的张大爷学做生意。

        手里的鸡毛掸子使劲往餐桌上面敲打，宋卿书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二十岁的大姑娘了，有一点宋家人的样子吗？趁你田姨还没走，赶紧跟她说，我晚上还要回单位值班，没时间陪你瞎耗。”

        宋鸽拂了拂飘到面前的鸡毛，宋家人什么样子，还用她帮原主回忆吗？

        七岁被宋家老太太带回农村，宋卿书两口子不闻不问。村里的孩子霸凌欺负，骂原主没人要的野孩子，老太太有心无力，只能管原主吃饱一天两顿饭。

        穿的衣服都是宋嫣淘汰下来的，宋鸽比宋嫣大两岁，八岁的孩子穿五岁孩子的衣服，可以想象，当时原主营养缺乏到什么程度。

        没错，十四岁接原主回了青市。当时恰逢知识青年下乡，宋卿书两口子也下放到了农村，清水县原主熟啊，宋嫣吃不了苦，姐妹俩一起插队，原主这个做姐姐的，当然是什么脏活累活帮她干。

        还不落好，一点不满意，宋嫣就告到父母那里，原主白白挨了多少骂和白眼？

        政策松动后，原主想重新回到学校读书，苦苦哀求，宋家两口子才答应一起带到了城里。

        条件是，原主成了他们的使唤丫头，必须听话，时时刻刻将孝顺两个字刻在脑门，才能在家里讨一口热乎饭菜。

        这一家三口，炉火纯青的pua啊。

        秦家的狗屁婚约，原主根本没有宋卿书说的那么在乎过，原主既不懒也不馋，也没有一天变一个想法地作天作地。

        原主的顺从，完全是因为她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想要得到他们的接纳认可。

        宋鸽想起了某本心理学书籍上的词汇：人质依赖。

        这一家子用各种pua将原主囚禁，一点点蚕食原主的自由意志，让原主甘于做他们的囚徒，原主渐渐形成了可怕的依赖，成了行尸走肉。

        这特么的也太可怕憋屈了吧？

        家庭原本是避风的港湾，亲情原本是抚慰心灵的良药，硬生生成了迫害人的毒药。

        这个宋家人，她宁愿不当。

        田晓柔这会儿被张秀秀拉着劝了几回，抽走张秀秀之前抢过去的几张粮票，清了清嗓子来到宋鸽面前，寻思了半天说：“鸽丫头啊，小姨怎么会让你受委屈呢？推掉秦家的婚约，小姨再给你寻更好的人家。秦家家大业大的，你的性子嫁过去了，过不过得好还是另说。当下小姨就有一门好亲，你要是想的通，我和你秀秀妈跟你说一说。”

        “什么人家？”宋鸽笑了两声，很是感兴趣的样子。

        张秀秀和田晓柔互相看了两眼，田晓柔开腔说：“也是咱们知根知底的人家，巷子口江家，”担心宋鸽不知道，笑面虎似的解释，“就那个经常蹲家门口抽烟的李寡妇，她的儿子。”

        张秀秀见宋鸽终于松了口风，笑着摆给宋鸽，“说起来你以前还见过呢，个头不错，模样周正，关键还是城市户口，有正经单位，每个月寄钱回家，你年纪轻，嫁过去能吃饱饭不说，日子过好了，顿顿有肉也说不定。”

        盯着对面一张一合巴拉巴拉的嘴巴，宋鸽微微拧眉，自顾自拿起一根鸭腿，啃了一口放下说：“只不过江家的儿子腿有点残，老母亲失了明，家里还有个孩子对吧？”

        见张秀秀和田晓洁不吭声，宋鸽挑了挑眉毛说：“只不过我一嫁过去就要当后妈对不对？”

        对面两人面面相觑，哑巴了。

        宋卿书厌烦两个女人没完没了，这个小祖宗吐口不嫁秦家就行了，巷子口江家还是算了吧，他可不想真的败坏一家之主的名声。

        宋鸽木讷了点，但长得不算差，以后有合适的再说，他还要赶着上班，没时间再折腾个没完。

        “我嫁。”突然，堂屋里边响起宋鸽柔而韧的声音，她当着他们的面，满口答应下来。

        宋嫣以为自己听错，来到宋鸽旁边质问，“嫁谁啊嫁，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啊，别以为你舅舅还会替你出头，秦家杰喜欢的是我，你识相的，别再往脸上贴了。”

        宋鸽冷冷一笑，慢悠悠地说：“你当宝贝，就送你喽。”

        宋嫣气得攥起来拳头，“才不是你施舍给我的，我们是真爱，你个木头脑袋懂个屁啊。”

        宋鸽好笑地摊手：“天底下没你最懂了。”

        宋嫣吃了瘪，恨恨地站着旁边。

        张秀秀伸过去手，主动拉住宋鸽的手，摸了把鳄鱼的眼泪，“鸽丫头，没想到你比妈还急，也省下来你田姨替你操心了，江家婆婆一早就看上你做她家的媳妇了，托了你田姨好几回来说亲，现在好了，你们姐俩都有了好归宿，妈真为你们高兴啊。”

        田晓柔噗嗤一笑说：“看吧，这事还是要闹一闹，闹明白了，都顺了，心顺了，事儿也办成了，这事情办成了……”

        张秀秀白眼一翻，咬着牙齿道：“这些年短过你吗？等两边都定了，你再张口。”

        田晓柔笑嘻嘻：“鸽丫头都急成这样了，能有不成的吗？”

        宋鸽默默翻了个白眼，指结敲了敲桌面，“要我同意这两件大事，有两个条件。”

        “有什么要求尽管跟妈讲，妈就是再困难，也会满足你！”张秀秀递给老公眼色，急切地说。

        宋卿书懵了两下，这个小祖宗又在搞什么幺蛾子，自己的人生大事这么随意？仔细想想，江家也算是他们能力范围，能替这个小祖宗寻到的好亲事了。

        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宋鸽初中都没上完，人家江家的儿子还是大学生呢，配她绰绰有余。

        便清清嗓子说：“你秀秀妈说的对，你也大了，自己的人生大事自己把握好，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现在都讲究民主，说吧！”

        宋鸽翘起来兰花指，揉了两边的太阳穴，不疾不徐地说：“第一，我要我亲妈田晓洁女士这些年寄给我的抚养费，一半总有吧？嫁女儿总需要嫁妆，你们凑吧凑吧，能给我对吧？第二，我都要嫁人了，各方面总需要清清爽爽，委屈巴巴再过几天，万一哪天反悔了也说不准对吧？第三，等我想好了再说喏……”

        宋卿书和张秀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宋嫣气得小脸蛋通红，叉腰骂道：“抚养费？你脑子瓦特了啊，你妈早死了，哪里来的抚养费？”

        你妈才炸了！

        宋鸽忍耐到了极限，起身扬手，一道掌风呼过去，宋嫣精致漂亮的小脸蛋上面，多了一道红色痕迹。

        “自己看着办呗，和秦家儿子挨过脸蛋的人又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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