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热情好客”营地人

谢方尧没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多急迫，他冲到洞口边刚张嘴，突如其来的强烈对流把他卷上半空做出高难托马斯回旋，加速度甩白了他的脸。

        死了！！

        谢方尧的内心被弹幕淹没，就在他以为要以这个姿势结束生命旅程的时候，低沉的龙吟钻进耳蜗，他仰面朝天，踏实地飘在半空中。

        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紧闭的龙牙之门窸窸窣窣上下开启，一只爪子重重落到地上，伴着落下的碎石雨，黑龙垂着头、耷拉着双翼，整条龙陷入低潮。

        谢方尧不知道自己怎么从不苟言笑的超大爬行动物身上共情出沮丧来的，他顾不得纠结，费劲地凌空翻身、划动四肢“游”过去。他靠近菲尼克，把握不住作用力，没刹住车直接撞到了龙颈上。

        菲尼克小山一样的身躯纹丝不动，浑浑噩噩地继续前行，谢方尧没办法，只得抱住龙的脖子慢慢蠕动，毛毛虫似的转了个方向骑在龙颈上。有了实物依靠，心慌慌一晚的他终于松了口气。要是摆在以前，打死他也不会相信，承载他怨念的菲尼克会成为他的依赖对象。

        菲尼克浑然不知龙颈上多了个挂件，他伏下身，恹恹地甩动尾巴，龙牙之门得到召唤般钝钝合上，所有回归往昔。

        山中一如既往得黑，可挨着自带斑斓光泽的龙鳞，谢方尧心底还是踏实的。他哥俩好得拍拍菲尼克的脖子问：“菲尼克？你、没事吧？”

        菲尼克如梦初醒，浑浊的眸子对上了焦，扭头瞥着落在脖子上的人形挂件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来这儿的你不知道？谢方尧按捺下吐槽，委婉地说：“……被风吹出来的。”

        “风，哪来的……哦，抱歉，我没注意。”菲尼克的眼睛微微闪烁露出懊恼，“你受伤了吗？要不要我通知瑟林，他那边还留着一些绷带和药剂。”

        “没事，我没事。”谢方尧谢了菲尼克一番好意，一人一龙尴尬地陷入沉默。

        谢方尧不知道自己配不配问菲尼克出山的事儿，就在他横下心要试一试的时候，菲尼克的低音炮盖过了他：“我、出去了一下，”他含糊地说，“营地外面有点异样，不过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异样？身为游戏制作人的谢方尧的好奇心被勾了出来，情不自禁地问：“是什么问题？”

        “不是什么大问题，回去睡觉吧。”菲尼克转过头，破天荒没和他对视，心虚的味道呼之欲出。

        有问题。不过既然菲尼克不肯说，那明天他就找瑟林问去，那位“老妈子”应该多少会透露一些情况。打定主意，谢方尧含笑说：“还得劳驾你送我上去，我再眯一会儿。”

        菲尼克依言起身把谢方尧送到洞口，他瞥见里头狂风过境的狼狈景象，喉咙一噎。

        谢方尧错过了这个细节，他踱回住处不停打个哈欠。这一晚他被折腾了个够本，现下危险解除，困意如潮上涌，他扒拉扒拉稀疏的草垛，捡起毯子裹在身上倒头打鼾。

        菲尼克看着他睡去，眼底浮出一道不明晰的红光。

        隔天，谢方尧被菲尼克这个定时闹钟叫醒的时候脑袋还是懵的，他甚至对自己如何离开独山都毫无记忆，等他彻底清醒过来，人已经躺在未竣工的酒馆里，身上盖着羊毛毯，肚子在咕噜噜打鼓。

        酒馆里没有其他人，只有阵阵肉脂和青草混合的香气悠悠荡荡地钻进鼻腔。饥肠辘辘的他经不住诱惑，循着味道坐到长桌边，直接上手塞进嘴里。短短几分钟他就塞满了胃袋，匆匆打了个嗝。

        满足了口腹之欲，谢方尧终于有能量琢磨昨晚的事，菲尼克大晚上不知所踪肯定有原因，既然从他嘴里套不出线索，那只能从瑟林那儿入手，但愿他们能透露一二。

        谢方尧入乡随俗换了身白色品质的普通服装，彻底融入当下，他把翻译球塞进兜里走到门边，昨天狂风大作的气候犹在眼前，他用身体抵着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风平浪静。他稍稍拉大，探头看出去——

        风减弱许多，不再喧嚣吵闹，可天空依旧昏黄不堪，还没从摧残中恢复过来。谢方尧暗暗叹气，一扭头和路过的精灵打了个照面。素未蒙面的女性精灵右朵残缺一角，灰蓝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谢方尧朝精灵扬起手：“你好……”声音还没落下，精灵一溜烟跑开了。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打乱节奏，他关上门，毫无准备地走进这座天然迷宫。

        兴建中的营地凭依自然地貌改造，门户都极其隐秘，土丘岩壁陡立，密集错落的砂岩体奇形百态，移步换景，让人辨不清东南西北。

        谢方尧越走越慢，疯狂记录走过的地方，生怕自己变成困死在营地里的第一人。就在他用目光拼命记忆的时候，背负芒刺的感觉让他起了身鸡皮疙瘩。他环顾四周，一个个擦肩而过的身影，有矮人、精灵甚至兽人，他们统统对谢方尧目不斜视，好像那些视线压力都是错觉。

        他又走了几步，“幻觉”增加了，他不仅能感受尖锐的视线，还能听见窃窃私语，感恩菲尼克的教导，他不用翻译球也能听懂只字片语：他、人族、来这里……

        谢方尧纳了闷，这营地里人族很稀缺吗？菲尼克（原来）不就是人嘛！

        “那个……”他跟附近的人打招呼，但不论什么种族都对他避如蛇蝎，眼神中的恶意溢了出来。

        看来营地里的人不太欢迎他。

        谢方尧有些懊悔早先冲动的决定，他默默后退，想不动声色地离开众人的视线苟回酒馆，突然一声野兽咆哮从天而降，他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径直朝他冲来，他像被重锤砸中直接飞了出去，破布一样甩在地上，他侧卧在地动弹不得，嘴里弥漫出铁锈味。

        他总算知道菲尼克对他有多手下留情了，在菲尼克的老巢待一整天，他也没伤到丧失行动力。

        “轰隆——”震动贴着地面啪啪拍打他脸，一只深褐色的畸形生物折起翅膀、低伏着身体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两个脑袋一前一后凑过来，一个打着响鼻、一个淌着白沫蹭在他脸上。谢方尧麻痹到失语，不知道是自己眼花还是看到了传说中的双头飞龙。

        粗鲁的低咒声灌进耳蜗，一只硬皮靴子踢在他肋骨上“帮”他翻了个身，谢方尧疼得全身抽搐，眼泪鼻涕开了水龙头流得停不下来。

        翻译球从他口袋里滚出来，贴着硬皮靴子转了半圈。石塔一般的高大人形生物弯下腰捡起它，他肤色褐黄，厚实的尖耳朵比精灵短，两颗野蛮生长的犬齿从嘴角翻出招摇过市，狰狞无比，他不屑地哼哧：“哼，没想到你是个不入流的小偷。”

        翻译球的位置太高，不熟悉兽人语的谢方尧一个字也没听懂，但他认出了这个兽人——塔赫，主角团的另一人，他没叛离菲尼克啊？

        “塔赫！！住手！！”瑟林的声音天籁般降临，谢方尧感激涕零地瞥去一眼，只见精灵从一张暗蓝色滚金边飞毯上轻盈落下，立刻走到自己身边，掏出药剂灌到他嘴里。

        谢方尧灌满铁锈味的口腔根本尝不出味道，只觉薄荷一样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袋，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被麻痹包裹的钝痛也变得明晰深刻，敲打他的五脏六腑。

        谢方尧痛得直哼哼，恨不得干脆昏厥过去，瑟林看他这副模样，紧张地手忙脚乱：“你没事吧？哪里疼，说出来我才能帮你。”

        高塔一样矗立在旁边的灰皮兽人塔赫目瞪口呆，不满地指指点点：“瑟林，你疯了，这家伙偷了你的魔法道具！”

        瑟林怼了回去：“这是我送给他的！他听不懂我们的语言，还不把东西还回来！”

        塔赫高耸的身体动摇了下，惊骇地大叫：“你居然会送菲尼克以外的人东西？？”

        “你的脑子只有豌豆大吗，为什么听不懂重点！”温文尔雅的精灵碰到榆木脑袋也禁不住提高了嗓门，“他来自外域，听不懂我们的语言，给他翻译球是为了交流！菲尼克同意让他待在营地里，他是客人！这么说你听明白了没有！”

        客人？塔赫眨巴眨巴不大的眼睛，视线慢慢扫过媲美风中残烛的谢方尧，渗出汗的掌心贴着裤子擦了又擦：“那个，我刚才……”

        塔赫转动一对小眼珠，还在思考为自己辩白的话术，平地而起的狂风瞬间卷过这片平地，不用两名主角号召，围观群众立即迅速撤回进掩体。

        塔赫一手抓住双头飞龙、一手拽住瑟林，不顾灌满嘴巴的沙子吼道：“快躲过来！”

        瑟林拉住还在缓慢回血中的谢方尧往飞龙身下拖，突然一个黑洞从谢方尧身下蔓延开，浓重的墨色涌出平面勾勒出弯钩状的利爪，向下扣住谢方尧的腰浸进了黑暗。

        瑟林哑然睁大了眼，很快就被风沙吹得生疼。塔赫大嘴就没合上，口腔里可以抠出一窝黄沙给蚂蚁盖栋楼。

        看到主人和他朋友站在风中凌乱不知道躲避，双头飞龙主动张开双翼护住他们和自己的脑袋，它原地蹲下，像个帐篷支在地上。风小了以后，它窸窸窣窣地抖掉双翼上的沙土，站了起来。

        瑟林和塔赫不约而同冲了出来，盯着谢方尧消失的地面来回绕行。塔赫沉不住气地问：“这个外来人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会使用传送魔法自救？”

        瑟林看傻子一样注视他，笑出了声：“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菲尼克要把你打发去沼泽开拓据点了。”

        “怎么，你嫉妒？”

        “你真是蠢甲天下！那是龙族魔法你看不出来吗？我们过去和黑龙伯恩的拥趸打过那么多场拉锯战，伯恩用的都是这种传送魔法把它的军队不断投入战场！”

        “伯恩？可是伯恩已经——”塔赫还是一脸单蠢地get不到重点。

        瑟林重重吐了口气，不得不把话揉碎了说：“说你蠢你还不认，现在菲尼克是龙，能使用这种魔法的也只有他！所以刚才带走那个人的是菲尼克，你懂了吧！！”

        塔赫猛吸口气，结结巴巴地问：“他他、他能见到菲尼克？？？”

        瑟林对他抓不住重点的秉性深表绝望，他推开挡在面前的傻大个，不耐烦地说：“你最好祈祷他很快能恢复自如，不然你就继续在沼泽里待着吧。”

        “喂，你什么意思啊？”

        “自己动脑子！”

        生闷气的精灵跨上魔毯扬长而去，反射弧长的塔赫和双头飞龙大眼瞪小眼，把瑟林的话从头到尾顺了一遍才恍然大悟。

        这个弱鸡小偷……哦不，是人族来客很得菲尼克重视，他不想被菲尼克按在地上摩擦的话最好赶紧补救。

        塔赫懊恼地磨动犬齿，跳上双头飞龙的脊背狠狠扯了下缰绳，抱怨道：“丑东西，谁让你动手的？！”

        还能是谁，当然是牵缰绳的你啊！被迁怒的飞龙哀哀低嚎，敢怒不敢言地垂下一对脑袋。

        “别装死，快去法师塔！”

        双头飞龙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张开双翼，跟上瑟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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