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进入异世界

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

        解密游戏的经典三连开场白摆在了谢方尧面前。

        一片只存在于幻想中的诡秘野地莫名其妙呈现在眼前，枯朽的枝干交织如网，泥泞的沼泽仿佛活物一般吞吐着浑浊的气泡，爆开炸裂的一瞬迸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把人都熏麻了。他抱住脑壳拼命搜刮记忆，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几个小时前，他还待在出租屋内对着泛冷光的屏幕敲打键盘，调试即将上线的rpg游戏，右手边是早已凉透的浓缩咖啡。兴许是连续熬夜的后遗症，他失手打翻了咖啡，浓黑的液体直接倾倒在键盘上。他手忙脚乱收拾残局，不当心一脚踹到了电源线上，啪嗒——

        “淦！我没保存！！”半夜三更，黑洞洞的一室户里响起他的无能狂怒。

        然后，没有然后了……心灰意冷的他悻悻躺平，决定让睡眠带走一切，再睁眼，现代文明社会的高光一去不复返，只有一块死气沉沉的无人区。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久到他身上都被腐败气息同化，也没看到丁点儿转圜的希望。

        谢方尧捂住脸，没用地发出呜咽。

        他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搓逼的穿越者，弱鸡一只，没有外挂、没有帮手、没有装备，浑身上下只有一套运动服+棉拖，前途渺茫地原地挂机。就在他怀疑人生地抱紧双臂的时候，一道散发着怪味的编织网劈头罩下，他被带了个趔趄，脸着地啃了一嘴泥，他根本没有挣扎的机会，像条被捕获的鱼，拽着向后拖行。

        叽里呱啦的叫喊伴随凌乱的脚步声逼近，恐慌瞬间将他吞噬，顺着血液蔓延到全身。恍惚间，一张张墨绿色的丑陋大脸怼到眼前，硕大的鹰钩鼻、尖锐下垂的耳朵、三角形头颅下面四肢伶仃，身形却不高，只比趴在地上的自己长出一截。

        惊恐被更大的讶异冲刷：不是，等会儿，哥布林？？？

        眼前的生物并不存在于现实，而是西方幻想世界里的种族哥布林。他们穴居地底，对机械制造和矿物有特殊造诣，同时他们也是邪恶狡猾的代名词，金钱至上，活脱脱的守财奴。

        谢方尧很熟悉西幻，他小时候被他爸带进山口山，之后又接触大批相同题材的作品，可以说是了若指掌。到了今天，他自己开始做游戏，就比如那不幸没保存的脚本，就是标准的西幻故事。

        弄清这一点，谢方尧的表情逐渐呆滞，对自己的所在地越发没有头绪。这时，哥布林把他拖行到一只蔫嗒嗒的陆行鸟前面，七手八脚把他捆扎实、驮到鸟背上，然后驱赶陆行鸟奔跑起来。

        问：被驮在鸟背上在沼泽里是种怎样的体验？

        酸爽到吐。

        陆行鸟一脚深一脚浅，谢方尧跟随它的节奏上下摇摆，颠得头昏脑涨，胃液翻腾，忍不住呕吐起来。看他半死不活的模样，哥布林“好心”地停下脚步给他灌水。

        灌进嘴里的水根本没过滤干净，粗粝得刮着口腔，还有一股土腥气。谢方尧咽不下去，统统吐了出来。哥布林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最后不管他死活，继续赶路。

        谢方尧撑着一口气耷拉在陆行鸟背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一黑，阴冷潮湿的空气顺着衣服缝钻进来，他打了个寒颤，不自觉蜷了蜷腿。

        一盏油灯亮起，细长的火苗被污迹斑斑的玻璃罩晕花，微热的温度和刺鼻的油脂味在他四周盘旋。他的精神逐渐麻木，眼前明明灭灭看不真切，只有暖橘色的光晕在旋转。昏昏沉沉挂了一路，忽然一阵风迎面吹来，散尽了潮湿阴冷，转而带来干燥的风沙。

        谢方尧眨了眨眼，聚起一点精神看出去，一座突兀的铅灰色山峰倒映进视网膜，孤傲冷峻、透着浓重的不祥和疯狂。他的瞳孔倏地放大，一圈圈冷汗冒了出来。

        不对劲……

        正如前面所述，谢方尧正在制作一款西幻题材的游戏，他将那个世界命名为欧尔卢恩，意为幸运的新影响。在这个世界里有一头不可一世的巨龙名叫伯恩，意为荆棘，它是这片大陆的威胁，也是谢方尧设计的最终boss，而这里、这座铅笔一样光秃秃的山峰就是它的巢穴。

        他是钻进自己做的游戏里了吗？

        谢方尧直愣愣地望着山峰，大脑一片空白。后面发生的事他记不大清，好像是陆行鸟被踹了一脚，大叫着蹦跶起来，拔开双腿狂奔直接把他颠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他已经转移到室内，头顶上是高挑稳固的屋顶，带来一些些安定。他幽幽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些古怪的书籍卷轴环绕在左右，纸质纤维和墨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抚慰着鼻腔。

        一瞬间，谢方尧有了落泪的冲动——他刚才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就在他眼眶泛红、微微湿润的时候，一个泛光的颀长身影缓然靠近，俊美无暇的白皙脸庞映入眼帘，瀑布般的银白色长发随着他弯腰的举动垂淌下来，一丝一丝透着无以伦比的光辉。

        谢方尧傻不愣登地盯着那张绝美容颜和冰蓝眼眸，还有戳在长发外的尖耳朵——是精灵，还是个他熟悉的游戏角色，瑟林·银月。

        瑟林·银月，来自古老的月光森林，他崇拜月神，并为成为下一任祭司努力修行。他因为调查族中年幼精灵失踪而离开森林，在夜魔驻地结识其他伙伴，并且一同走上讨伐恶龙的主线。

        看到自己设计的角色建模如此逼真得呈现在眼前，谢方尧忘了反应，情不自禁伸出手想确认一下真伪。看到他唐突的举动，精灵纤长的眉头一蹙，撇头躲开他的手指。谢方尧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有点……睡懵了。”

        精灵依然皱着眉，张嘴吐出叽里咕噜的话语。谢方尧听着那带着奇妙韵律的语言，一脸茫然。他……设计的游戏文本是汉语吧，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意识到语言不通这个问题，瑟林翻找起自己的储物袋，随后递给他水晶球。

        是翻译球，亲手绘制道具图标的谢方尧一眼认出来，只不过他不确定这玩意儿是不是能翻译出汉语。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瑟林再次发话，优美的精灵语透过水晶球卡顿许久，开窍般变出烂熟于心的编程语言。谢方尧一愣，匆匆捕捉到几个前置条件，让他热泪盈眶的中文出现了：“你是谁？从哪儿来？来这里干什么？”

        经典三连再次摆在谢方尧面前，他苦涩地叹着气，干巴巴地回答：“我叫谢方尧，我……不住在这里，我是说不是这个世界，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几个小时前我还在家里睡觉，一睁眼就改天换地了。”

        谢方尧直接交底，间接试探精灵的反应。在他的游戏设定里，欧尔卢恩不是唯一大陆，通过艰深的空间魔法可以造访外域空间，尽管他生活的种花家并不在这范畴里，但瑟林·银月作为一名高等法师，应当知晓外域的概念，如果这里真的和他的游戏有瓜葛，那么眼前的精灵法师完全能接受他的说辞。

        事实上，他赌对了。瑟林·银月接受了他的解释，但是依然有其他困惑。

        “看得出来你与这里格格不入。”精灵若有所指地打量他的奇特装扮，维持平和的语气问，“但是我还是想仔细问一问，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怎么来的吗？”

        “不是不记得，是不知道，”谢方尧纠正着他的措辞，“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没能耐从一个世界跳转到另一个世界。”

        瑟林·银月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解释，因为谢方尧的出现太过蹊跷，他将信将疑地拿出魔法道具测试魔法反应，谢方尧破罐子破摔任他调查，最后精灵忙活了一通，毫无发现。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僵局说：“你的经历超出了我的认知，根据我的研究，空间穿越需要非常精妙的魔法控制和媒介支持，不可能是无意得到的结果。”

        谢方尧生无可恋地回望他，诚恳地双手合十说：“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能送我回去，我绝对感激不尽。”

        瑟林弹动纤长的手指沉默不语，过了半晌遗憾地摇了摇头：“抱歉，域外空间数以万计，我不知道你所处世界的准确位置，没办法把你送回去。”

        谢方尧肩膀一垮，恢复些许的血色再次从脸上褪了个干干净净。从二次元回到三次元什么的，他本来就没报什么希望，可当专业人士给出否定答案的时候，他的心脏不住一沉再沉，憋得他喘不过气。

        谢方尧脸上猝不及防的痛苦和迷惘没有作伪，一瞬间小小地触动了瑟林的心弦。他面露同情宽慰道：“我的学识有限，但大陆上不乏智慧的隐者，说不定会有转机。”

        他还不了解自己设定的世界么……谢方尧勉强扯了扯嘴角，根本听不进这轻飘飘的安慰。在他的设定里，法师是亲儿子，瑟林·银月是亲儿子中的嫡子，整片大陆他敢称第二没人能稳坐第一，他都没办法，那基本宣告没救了。

        谢方尧沉浸在无法回家的悲伤中，瑟林盯看他片刻，打破沉默自我介绍道：“抱歉，你清醒以后一直在盘问你，我叫瑟林·银月，你怎么称呼？”

        “谢方尧。”谢方尧朝精灵礼貌地笑了笑，掩盖不住低落的情绪，“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欧尔卢恩，你现在在……大陆最西面的独山附近，”瑟林手指拈着长发，慢条斯理地说，“这里刚刚建成了个营地，条件比较艰苦，不过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恶龙盘踞的孤山附近有营地？还很安全？难道他辛苦设计的终极boss人间蒸发了？谢方尧品读着瑟林的介绍，总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朝瑟林投去疑惑的目光。

        被直视的瑟林丝毫没有露出心虚的表情，关怀备至地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想留在这里还是到别处走走？”

        谢方尧陷入沉默，不是消极，而是在思考。虽然他对欧尔卢恩大陆知根知底，但那都是纸面理论，实践上他就是个five，放出去活不过新手村，这可是现实，没有重新开档的机会。贸然离开肯定不行，但留在最终boss的眼皮底下……他肝颤啊。他迟疑片刻，看着瑟林的眼睛认真地又问了遍：“这里……真像你说的那样安全？”

        “只要你不出营地，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瑟林信誓旦旦地说，“我以月神起誓。”

        瑟林最笃信的就是月神，既然他以信仰起誓，那应该说话算话……可boss呢？推倒了？都推倒了还赖在这里干什么？独山又不是什么肥沃的土地，而是一年到头狂风迷眼的风蚀高地，渺无人烟，寸草不生，留下图什么？

        谢方尧的问题一箩筐，偏偏一条都不能漏。他挤出一丝笑容谨慎地问：“如果我说想留下，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瑟林舒展眉心淡淡一笑，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不麻烦，你放心，跟我来，我带你去落脚的地方。”

        谢方尧点点头，怀揣疑问跟上去。在他的设定里，恶龙伯恩居住的独山脚下方圆数千公里荒无人烟，即使有过据点也被巨龙夷为平地，刚才被哥布林抓来时他半死不活根本顾不上观察，现在缓过劲来了，他要好好观察一番。

        两人顺着螺旋阶梯向上走，目测是在地底深处。谢方尧惊叹地跟在精灵后头，不敢想象热爱森林和阳光的精灵会委屈自己生活在地下。不知走了多久，瑟林推开门，将外面的世界展现在他面前。

        谢方尧不自觉咽了口口水，迈步上前。

        风蚀高地是由狂风创造出的奇异地貌，地平线上土丘侧壁林立，高低不一参差错落。留在这里的人利用自然条件进行改造，在土丘上开凿出休憩和生活的区域，甚至豢养起牲畜，有的则像这座倒置的高塔一样，向下延伸数十米，交错贯通。

        谢方尧盯着这些陌生的景致看了许久，直到逼出生理性泪水才想起来眨眼，重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的时候篡改过代码，他不自禁遥望那突兀的山峰，猜想那头龙究竟还在不在世上。

        瑟林不知道他心里惦记着boss，微笑着解释：“这里大风比较频繁，所以保险起见，我们基本住在地下，像今天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出来走走。”

        “待在这里的都是什么人？”谢方尧好奇地问，他设计的主角团一共五人，1坦克1治疗3dps，标准rpg小队配置，可现实中这点人去讨伐恶龙就有点喝多了。

        瑟林目光有些飘忽，喃喃道：“他们都是我们的伙伴，我们来到这儿……为了共同的目标。”精灵欲言又止，愣是没有告诉谢方尧来这儿是为了屠龙。就在谢方尧纳闷的时候，他被带到一个改过的土丘前，热浪从洞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打铁的节奏铿锵有力地敲打耳蜗。

        瑟林莞尔，抬手介绍：“这里住着我的一位好朋友，矮人炉金，他是个优秀的锻造师，炉金——”

        趁着精灵呼唤朋友的间隙，谢方尧不自禁拉平衣摆，他马上要见到第二位主角了。

        很快，铁毡上的敲打声停顿下来，一个矮而敦实的身影从浓重的白雾中走出来，谢方尧低下头，先瞧见了他手里通红的锤子，然后是编成麻花的浓密胡须，红彤彤的大蒜鼻嵌在脸中央，上头是铜铃一样的深棕色眼睛。

        炉金上下扫了谢方尧几眼，扬起锤子指着他，粗鲁地问：“他是谁？”

        瑟林说:“他叫谢方尧，一位外来访客，暂时会住在这里。”

        “住下？”炉金忽然高亢起来的声音让谢方尧打了个哆嗦，矮人气势汹汹地挥舞起锤子，不客气地说，“你怎么擅做主张？！出事怎么办！”

        瑟林眉头微蹙，坚持道：“难道让他离开就没事了？我已经查过了，他只是个普通人。”

        炉金不信任地绕着谢方尧打转，谢方尧不自觉站直接受他的审视。炉金瞧他弱不禁风的样子确实没什么名堂，不情愿地啧了啧舌，“就算这样，我还是不同意随便让一个陌生人留在这儿，除非——”

        瑟林心平气和地问：“你想怎么样？”

        炉金掷地有声：“让菲尼克定夺。”

        瑟林思索片刻，犹豫地看向谢方尧。谢方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攥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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