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太子

太子没和我开玩笑，他真的住了下来。

我们画画，下棋，谈天说地，从傍晚到半夜，芙蓉苑大部分的灯火都熄了，我的房里还是一片温暖的明亮。我格外兴奋，一点不觉得困。太子也兴致盎然，但他眼中满是血丝，眼眶周围一圈紫黑。

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他眼角近日才生出的几丝细微皱纹，心疼地说：“你最近一直奔波，很辛苦吧。你看，这里这么多皱纹，都是新长出来的。”

太子的手覆在我的手上，缓缓摩挲：“我听太医说，笑得多，也会长皱纹呢。”

我忍俊不禁，害羞地抽回手掌：“你还学会花言巧语了。那太医有没有说，要多休息才能保重身体，夜也深了，你该睡了。”

我屋里只有一张床，但我不打算赶走太子，反正今晚我没打算睡。

“殿下，你就睡我这里。”我说。

太子坏笑着看着我：“那你呢。”

“我不困，我看着你睡。”我一本正经。

“那我也不困。”太子说。

“要不你到镜子里照照，看看你那双眼睛有多红，跟兔子似的。”

“只是眼睛红而已，并不代表我困。”太子皱起眉头，固执地呆在原地。

我哭笑不得，直接上手抓住太子的胳膊，使劲把他往床上拽。太子最初十分抗拒，我用足了气力，大口喘着粗气，弓着背往前拖着他。没想到快到床边的时候，他居然没再反抗，甚至还前倾着身子扑向我。我一时重心不稳，和太子一起顺势倒在床上。

我倒在更靠近墙壁的位置，太子倒在床边。我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后背直接贴到了墙。太子敏捷地翻身向外，一只腿踩在地上，另一只腿跪在床沿，一手斜撑起上半身，一手伸向我想拉我起来。我没有伸手出去，只是仰着头，目光直直地锁住他。在太子和墙之间狭窄的空间中，我整个人被他散发的滚烫热气笼罩。

在这之前，我和太子已经有过无数次肌肤之亲，我们的相处变得从容自然。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在这么晚的时刻，在这么暧昧的地方。

不知为何，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报国寺，回到了他被下药的那晚。那时，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我的将来。那时的我有过一瞬的绝望，想要妥协，想要沉溺，最终却保留了最大的克制。如今，我比当初的我更加理智。

“殿下，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对吧。”我假装镇定地说，可声音落在自己耳中，依然充溢着令人无限遐想的旖旎。我微微张嘴，目不转睛望向他的双眼，既干裂又潮湿。

太子一动不动，他毫不掩饰地看着我，似乎在回应我的目光，但思绪好像又穿过了我，飘向不知名的何地。

在我耐心将尽的时候，他完全直起身来，站在床边。

“阿梅，我现在不能夺走你最宝贵的东西。”太子说的很平静，虽然他两颊像是映照着两团火焰的光辉。

我也把自己撑起，靠着墙壁盘坐，笑了笑：“我们盘泥族只是边陲蛮夷，不知礼数，不识大体。对我们来说，至少对我来说，最宝贵的永远不是那被人赋予了平庸意义的俗物，我最宝贵的就是我自己。现在，欲望和冲动就是我的全部。我想和你结合。”

第二天，我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屋里只有我一人。梅香不知去了哪儿，桌上也没有应当准备好的早饭，或者午饭。

我又坐在门槛上望着天空发呆，漂泊的云，碧蓝的天，与过往无异，又或许与昨日相比完全变了样，只是无人在意。毕竟，穹顶之下又是另一番光景。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皇宫宣政殿的朝堂之上，先是大皇子见四皇子未准时上朝，以四皇子沉湎淫逸，贪图享乐为由大作文章，口若悬河地说了小半个时辰。没想到姗姗来迟的太子以大理寺查明的几件朝中大案为引，呈上万字奏折，细数大皇子的过失与罪责，如与朝中重臣结党营私，贪赃纳贿，其亲信党羽构陷同僚，颠倒黑白，借水上盛会大肆敛财、以次充好，甚至连大皇子生母赵氏家族子孙跋扈骄奢、横行霸道的行径也被搬到大殿上争论。

最初，朝上还有几位大臣为大皇子辩解，但是整个早朝持续了三四个时辰，到最后的时候，定夺一切的权力还是回到了那独一无二的人手中。最终，皇帝以大皇子心胸狭隘、识人不善、治下无方等为由，罚他于京城外的皇家别苑芙蓉苑禁足两年，由皇后亲自管教责罚。其生母降级，其余人罢职的罢职，抄家的抄家。同时，将册立四皇子为太子，择日举行立储大典。

大皇子当然不可能心甘情愿接受这个结果。下朝之后，他立刻与禁军统领密谋，想以清君侧的名义逼迫皇帝承认被太子生母蛊惑，做出了遗患无穷的错误决定，好让自己从太子那里夺回继承权。只是当他和禁军抵达皇宫北门时，才发现太子已率领另一支军队在此设下埋伏。这支军队常年驻守在离京城不远的城镇中，昨日由唐德以虎符调令，率八百精骑连夜赶到京城近郊演习。

两方对峙最终以各自和平离开收场，谁是最后的胜者，不言而喻。

独自在芙蓉苑发呆的我，不知道离我重重宏伟高墙外发生的这些惊险跌宕的事情，但我早就清楚，它们终将发生。

我像昨日一样，望着天空一坐就是一下午，只不过这次真的没有人来打扰我。傍晚，天空一片金色，如梦似幻。

正当我沉醉在这种宁静祥和中时，我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我警惕地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目不转睛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道银光闪过，平日里端庄雅致的皇后此刻毫无风韵，头饰发髻散作一团，此刻手持一把长剑直直地对准我。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侍女，皇后一声令下，所有人朝我围了过来。

我早有准备，飞身进屋，迅速关上门。放下门闩后我还觉得不够，把预先准备好的桌子也搬来抵住门。

外面的人疯狂地打门，梆梆得响个不停，皇后尖利的声音交织其中：“于思梅，我早该猜到的！你这个虚伪下贱的荡妇！”

我静静地坐着，望着摇晃的门框，想象着皇后的模样。我不觉得害怕，反而心底一阵轻松，太子最难的一关总算过去了。

“于思梅！昨晚你和四皇子在我芙蓉苑行苟且之事，我知道你们盘泥族粗鄙低贱，才宽宏大量不做计较。现在想来，你是怕四皇子利用完你就甩了你，才想靠你那副浪荡的身子缠着他是吧。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真心想收你做我的女儿！你真让人恶心！”

不知道这门还能坚持多久，看皇后这发狂发癫的样子，她不会真的冲进来直接杀了我吧。

“于思梅，你这个肮脏的骗子，不管四皇子对你承诺了什么，皇上是绝对不会让你这种人进门，玷污了天家的尊严与高洁。我已经能想象出你悲惨的下场了，你活该，你这是自作自受！”

幸好，没过多久，一个阔别已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后，你们这是在干嘛呀，这么热闹，是准备搭台唱戏吗？看来我来得刚刚好啊。”

皇后依然大喊大叫：“唐欣，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敢过来撒野？”

唐欣嘿嘿笑着：“皇后，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哪里，我是专程过来的。我马上就是太子妃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马上给我滚！”

“我才不要呢。我专门从京城赶来，一路上腿都跑断了，就是特意来欣赏这芙蓉苑的美色的。这里看上去还不错。不过啊，再怎么说这里还是比不上皇宫。若我当了太子妃，以后还当了皇后，我可不要独自住到这里来，又冷清又舞曲。”

“唐欣，我当真是小看了你。你，四皇子，于思梅，还有那个祁家小子，你们联合起来欺骗我们，好让我们放松警惕。不过你也别太得意，我看得出来，四皇子可是真心喜欢屋里这个荡妇的，你以为你嫁给太子之后，今后的日子会好过吗？”

“皇后你可真是关心我和于思梅，我们就是俩个见识短浅没受过什么教化的平庸女人，能有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听说大皇子也快来这芙蓉苑，你多和他说说你的大道理，多操心操心他的事。我和于思梅就不打扰你了。”

“唐欣，你，你和于思梅，你们是大周的罪人，你们会遭报应的。”

“大周的罪人？我还能那么厉害。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亲自来向你磕头谢罪。皇后，你就等着吧。”

门外响起几声沉闷的拳头声音，门框不在晃动，转而传来几声清脆的敲门声。

我起身，搬开桌子，果断地打开门。门外，唐欣笑颜如花。我像是在呼喊她，又像是喃喃自语：“唐欣。”

“于思梅，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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