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白问挽和谈海月对视着，等到老医生磨蹭着脚步走远，谈海月朝另一边偏过头，白问挽笑了出来。

        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自然分开。

        “你笑了？”白问挽弯下腰，想看谈海月是不是真的笑了。

        但等谈海月回过头，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冷静。

        “你还没有解释，为什么受伤也不说。”谈海月总能提出能让气氛一秒降温的问题。

        白问挽心虚地看向了面前的白墙：“……我有点饿了，我们吃点什么？刚刚看到医院门口有个卖气球的，我们吃点？”

        “别转移话题。”

        “……爸，我想吃糖。”

        “没用。”

        “……”白问挽彻底败下阵来，“我不想因为这一点事影响节目进程，这种程度的综艺一旦停拍后续补会非常耗费人力物力，而且……”他顿了顿，偷眼看了一眼谈海月，叹了口气，才接着道：“我知道受伤了肯定会影响跟你回谈家见父母的事，但是我保证！我保证我会忍的很好！不会让你爸妈看出一点点问题！相信我！”

        谈海月看着白问挽认真发誓的样子，表情却有些意外。

        “我不是那个……”谈海月想说，只是担心他受伤，但是他看着白问挽那双玻璃似的、单纯无杂质的盈亮眼睛，又忽然说不出口了。

        白问挽看他又把头转向了一边，以为他还在生气，赶紧弯腰看他：“别生气了……谈大少爷？我错了还不行吗，不然，我给你变个魔术？”

        “你看——我把手放在这儿，里面是空的吧？然后——哈哈哈兔子咬住你的……衣……服……啊哈哈，是有点无聊哈。”

        白问挽觉得自己是不是把两人之间的距离预判过头了。

        也许……谈海月还没有认为自己有能在他面前胡闹的资格，现在这样，会不会让他觉得不舒服了。白问挽想要悄悄把身体距离拉开一点。

        谈海月静静地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没受伤的手，装作一只小兔子的样子，“咬”住了自己的衣袖。

        那只手又白又细，手骨纤长，单看这只手，会觉得这只手的主人一定是个养尊处优，破一点皮都会大哭委屈的娇贵小少爷。可是这只手的主人却强忍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的灼烧伤痛，现在包着可怖的烫伤伤口，却还在逗别人开心。

        谈海月低着头看着他的手，在白问挽默默收回手的时候，谈海月忽然抓住了那只手。

        谈海月看到，白问挽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惊讶，那双好看的黑色眼睛里，染上了一层风吹湖面似的波澜，然后又悄悄恢复平静，变成那种单纯的颜色。

        那种眼神……自小就混迹于各种社交场面，并被教育必须随时保持警惕与沉默的谈海月很少见到——那就像是一只小型草食动物，弱小、无辜、纯净、就算处在野兽的爪牙下，大约也只会用那种求饶的单纯眼睛看着对方，然后柔软的皮毛依然会被锋利的牙齿咬穿，微弱的挣扎被制服，自己温热的鲜血成为对方果腹的食物。

        强大的动物在面对柔软弱小的小动物时，要么将他视为猎物，要么将他圈养起来保护。

        而白问挽，谈海月看着他，总像是在看小时候庄园里养的那唯一一只小动物，觉得他更像是一只虽然也拥有爪牙但依然柔软单纯漂亮的小黑猫，经常毫无防备地看着每个人，无论是谁接近他的时候，他就会凑上来亲昵，他对不喜欢的人毫不犹豫地哈气，可每次谈海月凑近，他就会喵喵叫，叫到他心软，肯低头施舍手掌为止。

        明知道是容修诚的邀请还会去赴约，明明烫伤严重却为了其他人的进度强忍，让人有一种……

        强烈的圈养与保护欲。

        “……那个，我们去吃晚饭吧。”白问挽被他盯得有些脸红，谈海月的眼神太有穿透力，他一个常年跟老戏骨对戏的演员，竟然都有些受不了。

        白问挽把这一切归咎为谈海月的眼神太杀伤，可他却没有真正扪心自问过一次，他真的有无法坦然对视的理由吗。

        当然了，在真正扪心自问打开秘密之前，没有人会问自己一句“我为什么会这样”，所有人都是抚着胸口，安慰自己说“大家肯定都是这样”。

        因为但是凡人，都会害怕那个答案，更害怕那个答案得不到回答。

        尤其是——在明知道对方很快就会死的情况下。

        谁会爱上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要么是天使，要么是恶魔。

        白问挽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站起来带谈海月一起去吃一个普通的晚饭，不用在需要预约的高级餐厅，不需要昂贵的金边餐具，哪里都好，只要能和这个生命进入倒计时的男人多感受一会儿生命就好。

        他扮演一个温柔良善讨人喜欢心无城府的“妻子”，就算是演戏，也要陪他走完最后的时间。

        ……就当是，就当是一种怜悯吧。白问挽这么想着。

        可是他却没能成功把手抽出来。

        谈海月依然面不改色，他攥着白问挽那只手，拉他坐下。

        白问挽只好顺着他的力道坐了下来——这次他坐在了紧挨着谈海月的那张椅子上。

        摆着一排十几张椅子的急诊门口，中间两个紧紧相临的椅子上坐着两个男人。

        时不时会有人从隔着几个位置的椅子上坐下，又起来，来了，又走开。

        但这里是医院，医院里，只有生死才是大事。爱、恨、哀、乐、怒，都是奢侈的东西。

        人们不会注意到他们紧紧相握的手，也没有人驻足观看那个漂亮的卷发大男孩，忽然转身，用他那只包得很滑稽的胳膊，抱了一下他身边的男人。

        白问挽觉得自己在心软，但却无法控制自己。

        他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借着这个拥抱，在谈海月耳边道：“如果有时间，做个全身体检吧，花不了多少时间。”

        谈海月声音不变，也没有推开他略显削瘦却散发温暖的身躯，他只是隔了很长时间才回答：“……为什么。”

        “没什么。”白问挽放开他。

        然后，他那种俏皮的、带着一点小心思的，孩子一样单纯的神情又一次直达谈海月的眼底，“就是因为在医院，可能感慨多了些吧。”

        白问挽这么说道。

        谈海月长久地看着他，像是要把那双动人多情又无辜美丽的桃花眼牢牢刻在心底。

        很久他才再次开口：“……好。你晚餐想吃什么？”

        白问挽跟着他站起来，却再也不敢看一眼他的眼睛。只是如数家珍：“嗯，我觉得上次的粤菜还不错，但是小晨跟我说市医院附近还有一家水煮鱼，虽然餐厅不高档，但是味道不错……你介意吗？”

        谈海月和他走向出口：“不介意。”

        “那好啊，水煮鱼！”白问挽雀跃。

        他们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到，彼此的手还握在一起。

        有一个浅薄如纸的名分，可是却没有交握的理由。

        但……或许生命中也不是做每一件事都需要理由的，尤其是，在生死面前；

        当然也不是每件事都需要那么清晰，如果当时这样想了，那就当时便这样去做吧。

        谈海月很清楚，那种后悔当时没有按自己的心意去做的感觉，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就像……多年前，那个有着极高表演天赋的美丽女孩，在一个黄昏忽然对他表白，他却没有对她好好回应，而是用一句“明天”来延迟答案。

        可是没有人能想到，她的生命却因为“意外”而永远停在了那个“明天”到来的黎明之前。

        很多年，谈海月都在想，自己当初没有立刻对她说出那句“抱歉”的拒绝，对她那样耀眼自信的女孩其实是一种失礼吧。

        而多年后，吴忧才对谈海月说起，她其实很清楚谈海月根本没动心，她只是想要一个结果。可即使是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谈海月也没能给她，因为她死在了得到答案的前夜。

        谈海月执着于电影公司，想把他们这群人当年几近于“异想天开”的梦想完成，或许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弥补和回答吧。

        他也不会再犯类似这样的错误，再犹豫任何一次。

        谈海月和白问挽相携出了医院后，视线死角的墙边走出了一个男人，他把高清单反相机从眼前拿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然后带着相机转身离开了。

        几天以后，白问挽正在补拍综艺宣发的一些照片，谈海月的电话打了进来。

        小晨抱着白问挽的衣服正准备收工走人，感觉到了衣服口袋里的震动。

        小晨探出头朝朝隔壁白问挽所在的房间喊了一声“挽哥你有电话”，便从衣服口袋里把白问挽的手机拿了出来。

        白问挽脸上还带着妆，闻声一掀开门帘便急匆匆地伸手接手机。

        “……是我。我当然记得，你放心吧……啊？你在哪儿？你怎么知道我……等等，今天有人跟我提到综艺有个幕后投资人，该不会就是你吧？别啊，万一被人看到……好吧，那我尽快。”白问挽很快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桌上。

        被来电显示震惊到无话可说的小晨依然呆若木鸡。

        “所以说……”小晨颤抖着伸出手指，“那天早上……替你接电话的男人……”

        白问挽默默背过身去，装作若无其事地准备进去换衣服。

        小晨激动的声音颤动着：“就是谈——唔唔——”

        白问挽眼疾手快阻止了他喊出名字。

        “傻小子，你要害死我啊！”白问挽身手娴熟地“拖走”了可怜的小晨，一直拖进了隔壁换衣间。

        房间外人来人往，有人听到声音掀开门帘探头进来看了看，却没看到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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