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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天劫


  李妍书在皇陵边的村子里待了许久,久到她自己都记不清今日是何年何月,皇帝以她父亲的性命要挟,要她当做一切无恙,每月还要模仿洛暄逸的字迹给皇帝写上一封章奏,今日来收章奏的人却是没来。
  朝中若无大事,应当不会有这样的拖延,皇帝一向心细,即便是朝中再忙也不曾忘记每月一次的章奏,今日这般的不寻常她心中倒是有了计较。
  又是一年落雪时,李妍书看着满天白雪不知觉地往门外走,心中计算着几时才能收到皇帝薨逝,皇长子登基的消息。
  “郡王妃止步。”门边把守的侍卫出声阻止,这种说是保护实为软禁的行为她早已习惯,只是今日忽得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她捏着帕子轻轻捂住口鼻,积年的病痛让她吸上几口冰凉的空气都觉得胸口发疼,勉强挡住呼啸而来的寒风她才敢开口,“不必这样谨慎,也挡不了几日了。”
  无论是皇帝薨逝还是病重,总归这对她是一件好事,朝廷无暇顾及皇陵事宜,她想要做些什么都方便得很,李研书折下一支红梅转身回了屋子。
  朝廷有意隐瞒皇陵内的消息,她却不能假装无事发生,在此处寻一块木牌写上洛暄逸的生辰,私下祭奠倒也无人阻止,“又下雪了。”
  她插好红梅忍不住去抚牌位,“今年的雪同那日一样大,只是不知,能不能也如那日一般,叫我得偿所愿。”
  雪陆陆续续下了几日,堆积在院中无人扫洒,冷得就连烧了地龙都无济于事。侍候的丫头说炭火快要用完了,只是天寒地冻无处采买,李研书闻言只是笑。
  所住之处来往的人越少,采买越艰难,她越加高兴,直至三日后有人来报皇长子继位她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新皇登基必要大赦天下,此时她若是在皇陵中自戕,想必不会牵累家人,再者说,新皇尚未皇子时,便与荣王府不睦,若是因此对李家发难,难免叫人议论他心胸狭隘。
  当初来皇陵之时准备了不少药材,为防万一,她手里也藏着毒药,只是后来被人搜了个干净,先下她手中除了做女红的小剪,竟连一件可用的东西都没有。
  随侍身边的丫头看她对着剪子发呆,照例苦口婆心地劝她为自己的父亲着想,李研书点点头心中却在发笑。
  新皇做皇子时便视荣王府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削爵软禁以儆效尤,如今做了皇帝自然是要将原先未完成的事提上日程,洛暄逸已然不在人世,此时她若不主动些献上自己的性命,只怕她父亲的性命堪忧。
  “这屋子比囚室还要干净一些,你且安心。”她从放下针线,将自己仅剩的几只首饰拿了出来,“他们一时半会儿顾及不上我们,还是自己想些办法,去换些炭火和粮食。”
  门口的守卫仍在,只是看上去比从前散漫了不少,越是天寒越是畏懒,“他们不知躲去哪里取暖,你若是不放心,出门前倒是可以同他们说上一声。”
  侍卫们冬季躲懒也不是一日了,她这住处是个四处不沾的,只要守好了几个出口他们也不怕她会出逃,再者说,这些年来她实在太过安静了,不说出逃就连自伤都未做过一次,好像将这样冷冷清清地活着当做在这世上唯一的事。
  自己出去换碳火粮食这样的事以往虽未做过,可今次情况特殊,外边的东西运不进来或许还能等待几日,只怕朝廷忙着旁的,根本忘了皇陵还有这位的存在,小丫头手里捧着首饰,将有些尖锐的步摇捡了出来,剩下的交还给她,“这个便够了,郡王妃略等一等,奴婢最迟晚间就能将东西换来。”
  李研书看着她手中的步摇还有些恍惚,这是洛暄逸当初送她的及笄礼,一晃数年,早已物是人非,这步摇她收了这样久,好似后来都没怎么戴过,“你可识得路?”
  “奴婢识得的。”她家就住在附近的村子,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不过因着前些年的雪灾,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会存些粮食,她回去取一些但也不算麻烦。只有碳火有些难得,天寒地冻的时候,得去镇上才能买到这些,她打算着现将粮食取回来,再请守门的侍卫去采买碳火。
  “去罢。”李妍书将东西收回原本的地方,随手将针线篮里的剪子递给她,“早些回来。”
  待这丫头离开后许久李研书才从床榻下拿出一块收了许久的火石,偷偷在屋子里放上一把火算不上什么难事,她悄悄将头油洒在床榻四周,又将能寻到的衣裳被褥都堆叠在自己身边,等着一切都准备好了,才握着火石轻擦。
  积年的火石用起来并不怎么方便,她拿着敲砸了许久才擦出一点火花,不过好在身边都是特意堆叠起来的东西,一星半点的火花也足够燃起大火。
  李研书坐在床榻上看着熊熊燃起的大火,忽得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熟悉的灼烧,熟悉的疼痛,甚至还有熟悉的幻影,那幻影看起来既像洛暄逸又不像他,“兄长来接我了?”
  她确信自己由小到大是没有碰过这样的大火,一时不知这幻想是从何而来,她环抱双膝紧闭双眼,只察觉背后肩胛的疼痛胜过烈火灼烧。
  原来这样疼,难怪寻常人都不会选择这样的法子,纷飞的灰烬一点点飘落在她的脖颈臂膀,滚烫的火苗舔舐着她的衣裳,大约忍一忍就能过去。
  “兄……”白锦姝再睁开眼时,鼻尖仍旧萦绕着呛人的烟味,路砚之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她刚出声就察觉出不对,在南梁渡劫的片段快速掠过她的脑海,好半天她才整理清楚思绪,强忍着疼痛扯出一个自以为得体的笑,“二皇子怎么在这。”
  路砚之将她扶起,小心取了桌几上的温水端喂她,“少司命让我来的。”
  路硕这些日子一直不断地给他找些麻烦,纵使他一门心思全都放在南梁也不能时时照看。而他此番历劫归来最紧要的便是巩固自己在傲岸的地位,以免他的好大哥与好父亲再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来。
  还有最要紧的一点,他仍旧想要求娶白锦姝,若是他自己在傲岸都难以立足,求娶一事想必极难得到允准。正是因着一心多用,他才未能察觉到南梁的异常。
  她这劫难来的突然,别说路砚之就连她自己都有些发懵,喝了水盯着自己躺着的地方看了半晌才想起这是少司命府,她探身没瞧见溪荪的踪迹免不得在心里骂她两句没有义气,独留自己一人面对。
  “后来……还好吗?”他在昆仑镜中只能看见她在皇陵日复一日地过着同样的生活,乏味而寂寞,这在他看来是不怎么好的,即便如此,他也想亲耳听一听她的说法。
  “好……”她本想敷衍过去,而后又想着骗人没有什么意思,转而改口,“不好,一点也不好。”
  后来的那几年与他们原先的设想算不上完全一样,于李研书而言一人独活与两人在一起是全然不同的,“大约是事事算计事事不成,反而叫我觉得,只有火燃起来的那一刻才是好的。”
  他们两人南梁到底做了正经夫妻,与上回在边城的纠葛全然不同,现下路砚之怎么想她不清楚,只是她自己觉得有些尴尬,“二皇子的两世劫难已过,相必灵力已然全都恢复了。”
  在南梁的劫难实在是太劳心力,算不得什么简单的劫难。他在人世费心谋划那样久,却事事样样皆不如意,也不知这账会否算在她的身上,“虽说此番历劫不曾比上回舒服多少,但好歹也算有惊无险,二皇子相必……”
  “对不住。”他放下一直端在手里的茶碗,捏着拳头打断了她的话,“是我私下改了命簿,才叫你的天劫提前。”
  “改了命簿?”白锦姝撩开自己的衣袖,却没见着自己手臂上的留下什么应有的记号,“天劫?”
  “大司命说你的天劫应在转世轮回之上,以转世之劫代替天雷,因而不会在身上留下什么印记。”
  寻常神仙的天劫都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即便不能算得多么准确,到底也能算出个大概时日。应龙一族的天劫原就略晚一些,按理来说以她的年纪尚且不用担心此事,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提前了。转世之时应下天劫,身上没有灵力护体多受些罪是少不了的,不过也算是好事一件。
  她现下除了觉得疼的厉害倒没有什么别的,“虽说我没大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大司命的话应当不会有错,旁人的天劫都是身受天雷,偏我这样好运,只要历劫便好,这还要多谢二皇子。”
  左右都是自己受罪,与其在天劫受天雷还要白白损耗灵力,还不如去凡间渡上一劫,虽说受得罪更多一些,好歹保住了不少灵力不是,“好歹身上没留下什么疤痕,实在是好事一件。”
  她瞧着路砚之很是愧疚,自己这一世也实在是过于惨烈,只好开口道,“那边当是我们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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