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侍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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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暄逸进出宫门比李妍书要更方便一些,即便没有带着太后宫里的令牌,也能无遮无拦地往宁安殿去。
殿内女官瞧见他先是一惊,随机沏了一碗浓浓的姜汁压着他喝下,少不得还要嘴上抱怨两句,“郡王怎么这许久才来,前朝的事再忙也该时时来宫中探望才是。”
皇帝将外面的事情瞒得严严实实,只让后妃皇子们轮流侍疾,太后神思不明,偶有一时半会清醒也被宫中侍候的团团围住,不是哄着用膳就是哄着用药,难得空闲问起荣王府,众人也是同一了口径,只说外头雪灾荣王脱不开身。
“前几日听闻有位专治弱症的大夫,想着要请来替祖母问诊便追了过去,谁知晚到一步并未寻到他的踪迹。”这话不算诓骗,他说起来也少有几分愧疚,外间那些糟心事宁安殿里既无人知晓便也不必多提,“祖母近日身子可好?”
女官微微摇头,将人带到暖阁坐下,今日侍疾的是位位份不低却少出席宫宴的贵嫔,听闻他来了便急急退了出去,说是在侧殿等候,待荣郡王离宫再来伺候。
他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原就有些不合规矩,在暖阁里一杯杯茶续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太后也没有转醒的意思,皇帝倒是每日晚膳前都要来宁安殿一趟,正好瞧见坐在榻上看书的人。
“倒是还同从前一样。”皇帝坐在他对面,瞧着他很是沉静地看着手边的书册,“你幼时就喜欢爬到榻上坐着,一面看书一面等着晚膳。”
宫中的皇子宗室不少,学堂里的侍读更是不在少数,当初太后也动过让他一道来宫中念书的心思,只是他父亲不大愿意,便只让他三不五时地来宁安殿里请安。
只是他一向好学,待在宫里也不忘用功,总窝在榻上借着光亮看书,太后瞧他用功,也只坐在一旁陪着他,一老一少各看各的倒也安静。
从前却是极少能遇上皇帝前来,不过他那时年幼,无人拘着他的礼数都只叫他坐在榻上不用动弹,只是现下却不行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册,对着皇帝行了君臣之礼,看上去十分生疏不似从前那般,“年幼时不懂事,不知晓祖母召见是想要有人陪着说话,只顾着自己用功。现下明白过来,祖母好像也没心力坐起来,再同我说些什么了。”
“你们一天天的长大,我们自然也会一点点老去。”皇帝看着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与兄长十分相像。”
洛暄逸显然并不认同他的话,在他仅存的映像之中,所有人都不觉得他与他的父母有哪里相似。
“不是脸,是心性。”皇帝微微眯着眼睛,想从他的脸上现出一点与先荣王相似的地方,最终也只是摇摇头,“兄长年少时也总是一副心怀天下的模样,只是先皇不喜欢他那样。”
“是吗。”他摩挲着桌角,圆润而光滑的木头带给他不甚安稳的触感,“您看起来也不甚喜欢我,大约都是一样的。”
年岁的增长使得他更加敏锐地察觉到皇帝对他并没有什么太好的观感,不论是对他在朝堂上的表现还是对他这个人。两人如今能维持着看似正常的亲缘关系,多半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
皇帝好似是要反驳,但又不知从哪儿开口,两人相对坐着最后还是女官打破了这样沉默。
“太后醒了,说要见荣郡王。”
洛暄逸起身大步向前,依稀听见身后的轻语,“你们总能得到她的偏爱。”
内殿里的药味并不浓郁,许是在外面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味道,反而并不觉得靠在床上的老人有多么虚弱,即便她已经瘦骨嶙峋,早没了往日的精神。
他从来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看着太后的模样也仍旧神色如故,只在太后伸手想要用力握住这个许久没见的孙儿的时候,露出了些许破绽,她却用不上多少力气却依旧感觉到他止不住的颤抖,“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别怕。”
洛暄逸跪在脚踏边肩头微耸,皇帝却在身后轻声吩咐,“先起来罢。”
女官搬来一张蒲团,示意洛暄逸侧身坐下,“太后吩咐郡王在宁安殿侍疾,这几日不必出宫,说是也叫后妃皇子们歇着。”
太后神思清醒时也吩咐过不必来此轮番侍疾,皇子们也就罢了,左不过是在外间念念书,后妃们一来便是哭哭啼啼,少有安静的时候,实在吵得人头疼。
只是先前提的时候皇帝不在,太后如今的身子,宫中没有能够做主的人也很不合适,因而宫中无人敢领太后的口谕,现下这时机正好,又有洛暄逸在此处待着,更是不用别人守在宁安殿里。
“外边赈灾的事尚未完结,皇长子一人有些忙不过来,还要荣王盯着,他们兄弟二人……”
太后抬手摆了摆,示意皇帝不必再说下去,女官看着母子两人的神情都不大好看,便开口圆场,“皇长子在前朝替国尽心,郡王自然也是要在后宫替君分忧的,太后看见他们两这般兄友弟恭,想来心中只有高兴的。”
在皇帝的印象中,少有这般强烈表达自己想法的时候,即便是自己登基之后,她也依旧保持着在先帝面前的性情模样,仅有的几次看似强硬的表达都与荣王府有关。
一是不顾宫规私下经商,二是不许任何人插手荣王府诸事,三便是要保住洛暄逸,“是,儿子知道了,这便下旨叫他们不必再来。”
“前朝尚有些事,儿子便先告退了。”
待皇帝退了出去,女官也屏退左右,给太后喂下一碗汤药后又取了参片让她含在舌下,“太后有些事要同王爷说。”
早先他与皇帝在外说的话,女官早说给太后听过,如今她时日不多,有些事想要亲自同他说,关于他的父亲,他的祖父。
他的祖父是个商人,再往上数上两代也是皇子,而且是被议过储的皇子,不过争储这样的事一向是成王败寇,败了的那个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府中男子处死,女子贬入教坊。
那皇子好歹在朝堂经营多年,多少还有些隐藏的忠心之人,费了好一番波折才赎出一位怀有身孕的侧妃,那侧妃生下一对双生子,其中一个就是洛暄逸的祖父。
“先帝彻查过你祖父家,自然也知晓他们一家的来历,只是他实在算得上宽宥,并未对你父亲如何。”
不仅如此,先帝甚至还示意前去调查的人将破绽之处隐瞒,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封了你的父亲为异姓王,只有一点,不许他插手政事。”
先荣王原也不是外间传的那样,少年意气又有爵位加身,心中自然也有一番抱负,想着要在朝堂上大展拳脚,只是他的提议总是会被朝臣反驳,会被批驳得一文不值。
他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不知晓这一切都是皇帝的示意,一个自小几乎没有受过什么波折的人自然不能接受这般的打击。
先帝的做法使得朝堂上的臣子们产生了许多猜疑,他们在朝堂上对先荣王的攻讦越发频繁,太后为了保全自己这个孩子,也默许了这样的行为。频繁的打击与刺激,使得先荣王性情大变。
太后始终对此事耿耿于怀,只是不知如何弥补,洛暄逸的心性抱负与他父亲几乎一样,如今一样遭受这样的对待,也不知他会否也同他父亲一般,“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若不是我,你也不至年幼丧父失母,也不至落到今天。”
洛暄逸有一瞬的恍惚,一时竟也找不出究竟谁才是真正有过错地那个,“祖母病中想着往事,难怪总是不得痊愈。”
“孙儿如今除了不在朝堂,一切都好。”他苦读十数载,如今不能一展抱负心中自也是煎熬,只是他与他父亲不大一样,他到底身侧还有更要紧的人,不至心性大变,“不必为政事劳心费力,只要在府中享福,这实在算得上是一件大好事。”
“祖母……祖母不用忧心孙儿,养好了身子才是要紧。”
太后费尽全身力气才同他说了这样久的话,现下只能摇摇头,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先前撑了那样久也不过是要见他一面,将这些压箱底的往事都交代清楚,免得他们糊里糊涂地被人算计针对还不知为何。
“总也要多撑几日。”她喘着气许久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好歹,也要多看顾你几日,我也算,对得起你祖父了。”
“祖母!”
“太后早前给王爷想好了退路。”女官扶着太后往下躺了,轻声道,“早前还能起身时便写了懿旨,说让王爷您去守陵。”
“太后的旨意早早就交到礼部手中,尚未报给皇帝,若真有那日,报上去后少不了言官上书的,届时还要王爷去李家通个气,让李老夫子想想法子,不论怎样总是要保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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