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治罪（一）

　　李妍书大约是第一位敢指使宫人给她去寻步撵的人，来人略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见她的确没有要走的意思，才皱着眉不打情愿地请她稍候。
　　旁人要看她慌乱，她偏要做出镇定自若的模样，现下这情形再入宫，便不是她求着入宫见太后，而是宫中的妃嫔请她前去说话，既是如此，她就要端起自己的身份来。左右初次入宫也不是她亲自走去宁安殿的，这回用步撵，也算不得什么逾矩。
　　有了方才这位嬷嬷的训话，宫门值守的侍卫们也有些战战兢兢，又见她方才所为像是个跋扈的，更不敢轻易怠慢，小心翼翼地请她移步炭盆边烤火。
　　“多谢你们。”
　　刚一靠近碳火盆，被冻得僵硬的手指就有些发痒，李妍书搓着手烤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听方才那位大人说，这些日子宁安殿回了不少夫人的帖子，也不知太后的身子如何了？”
　　“宁安殿的女官前来也不过只是退了帖子，倒是没多说什么。”
　　太后一向少见外人，外面的帖子日日不少地递着，能被留下的却不多，如现下这般，帖子既没被退回来又不让进去的事情不多。若不是众人知晓太后一向宽待荣王府，恐怕李妍书今日在宫门前的这番等待，不必等到明日就会变成全南梁人人皆知的大笑话。
　　“几位大人雪夜值守也辛苦了。”
　　奶娘拿出早就封好的银钱，塞到那侍卫手中，这位就比先前那位要活泛许多，只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便将东西收下，还装作不经意地多说了一句，“近日倒是未见太医出入。”
　　每日给太后请脉的太医就住在宫墙脚下，为了太后的身子，皇帝特意辟出一间屋子让他暂居，以便他及时出入宫中。既然近日未见他出入，想必太后的身子并未恶化，这倒让她略安心了些。
　　贵妃宫里的人去要东西，速度自然是要快一些，李妍书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一些，身上的骨缝也没有往外透着凉气了，那嬷嬷就已经带着人前来了，“王妃请上步撵。”
　　她不慌不忙地将奶娘手里的东西都点了清楚，才肯上步撵，“天寒地冻雪地路滑，劳烦诸位走这一趟。”
　　嬷嬷听她这话脸色变得越加不好，宫中皆以为这位荣王妃是小门户出身，又一直被荣王藏在王府里，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即便偶尔入宫看望太后，也总是来去匆匆，像是不敢多待似的。原以为这位应当是个好拿捏的，却没想到就连说话都这样给人没脸。
　　嬷嬷不敢答她的话，倒是抬步撵的内侍们回了两句，此后便是一路无言。
　　贵妃宫中灯火通明，不大像是临时要接待外命妇的模样，李妍书一看便明了了，她今日在外边白等的这两个时辰倒不算白费，至少宫中也没能歇个安稳。
　　“郡王妃来了。”贵妃只披了件披风在殿门前迎她，“上回还说请郡王妃多来走动，也好同四公主一道玩乐，现下倒是来了，不过公主却已歇下了。”
　　宫中人说话惯常这般拐弯抹角，只是现下却不似往常，她没那个心思云山雾罩地说话，“贵妃此处光亮如白昼，想必未有叨扰贵妃。”
　　“自然，不算叨扰。”贵妃未曾想到她这般直白，见她尚且裹着厚厚的衣裳忙让人上了姜汤来，“时气不好，王妃先用些红枣甜姜茶驱寒。”
　　“方才听小宫人来报，说是王妃求见太后，不知是有何事？”
　　李妍书小口饮着刚能入口的姜茶，一盏用尽才笑道，“今日前来一是要请太后的安，昨日宫中女官来王府里送话，说是太后近日越发懒怠，原想着处置完府中琐事便来尽孝，却不成想在宫外等了许久，竟连个回话的人都没有。”
　　如今太后病着，宫务一向是有皇后掌管，贵妃协理。皇帝今日同皇后在一起，这宫务自然是有贵妃管着。她当着贵妃的面，明明白白地指责她束下不严，致使自己被晾在宫外等了许久。
　　治宫不严苛待命妇，这虽不算个大罪名，较真起来也少不了被责罚一番，皇帝喜欢她，自然偏袒她，可若是偏袒之下引起朝中官员的不满，对她也算不得什么好事。皇长子近些年是要被议储的，他若有这样一个母亲，那前程也算完了。
　　后宫虽无嫡子，可庶出的皇子可有一大堆，贵妃出错，皇后若想在此事踩上一脚，再挑个别人的儿子记在自己命下亲自抚养，那她的前程，她儿女们的前程，她以后的日子，想也能想到。
　　贵妃自然也没想到她会直接发难，面上有些不大好看，李妍书不甚在乎地看向她，颇有些嚣张跋扈的样子。
　　“二来，是想请太后帮着打听打听，有没有我家王爷的下落。”她寻了张椅子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身旁的桌案，“青天白日的，堂堂王爷被人挟持带走，听着便让人觉得害怕，贵妃身在后宫可有听过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是吗？”贵妃抚着胸口故作姿态，“竟然有这样的事？可有什么线索了？”
　　皇长子一直未曾回府，宫中应对荣王府的拜贴又这样得当，说是宫中无人知情李研书自是不信，不过贵妃演得这样真切，她也乐的陪她继续下去。
　　“原来贵妃当真不知。”她轻笑一声起身就要离开，“这样要紧的事，若是宫中不知，那便该去府衙报案了，不多叨扰贵妃，先告退了。”
　　贵妃见她想将事情闹大，自然是不肯依的，使了眼色让身边的小宫人拦住她的去处，“郡王妃这样心急又有何用，即便是出宫报官，这样的大事也是要报上朝堂的，不如稍安，先将事情说个清楚。”
　　李研书对她的安抚充耳不闻，推开了虚挡住自己的宫人就往外走，贵妃是个撑不住的，赶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往屋里带。
　　“你既来了，自然是要先将话同我说清楚，我也好将事情报给帝后知晓，这等大事总不能叫外人说与我们自家人听。”她见李研书态度似乎有所缓和，请人坐了下来又温言安抚，“帝后既将此事交与我处置，我必是能帮得上忙的。”
　　“听贵妃的意思，帝后两人是知晓我家王爷被掳走一事了。”李研书捏住话柄就是反问，“倒也当是如此，当朝王爷当街被皇长子带走，宫中若是不知情，那这朝堂，也该换人坐一坐了。”
　　她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惊人，她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贵妃却是听的惊心，李研书一个人发疯也就罢了，若是传了出去，被有心人利用，皇长子恐怕要担上谋反的罪名。
　　“郡王妃慎言！”贵妃惊呼出声，她身边的嬷嬷也还算机灵，立时将满殿的宫人都清了出去，“郡王妃关心则乱，莫再失言了。”
　　“贵妃无需这般小心，现下你为何在此处忍耐我的跋扈，你我心知肚明，我想做什么，你大约也心知肚明。”李研书看着贵妃的眼睛，像是要盯出什么消息来，“今日你们不叫我见太后，指望我知难而退，可我偏不让你们如意。”
　　“你们以为晾着我，我便会心惊胆战地离开，却没想到我肯一直这样等着，皇帝发觉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便将你推出来敷衍我，不能够。”
　　“王爷也是太后嫡孙，也是正经袭爵的官员，是今科进士。朝廷这般对待却连一个解释一句话也不肯给，是要天下学子对南梁寒心吗？”
　　这些话她是早就想好了的，原本只是心中惊骇，对皇帝埋怨不止而生出来的。来的路上她将这些话润色了许多遍，皇帝既然想好要动手，太后自然不会过多阻拦，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并不期望太后能对洛暄逸多出多少偏爱。
　　她打了许多腹稿，想要委婉一些说给太后听，想叫她多少顾念一些自己这个自幼父母双亡的孙儿，即便是不能告知自己洛暄逸人在何处，至少也能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送进去。
　　现下腹稿是不用再说了，东西也是不必劳烦贵妃帮她送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今日是一定要见到洛暄逸的。
　　“郡王妃当真是胆大包天，荣王府这是在威胁朝廷，是要造反了吗？”
　　“皇长子想推给荣王府的罪名太多了，不缺造反这一个，贵妃若是觉得这罪名得当，按在王府头上便是。”
　　深宫高位自然也不是这样好吓的，惊怒之下又看见她身边的人手中拿了不少东西才反应过来，她这般作为是在逼迫自己将皇帝请来，她想给荣王送些东西，“郡王妃有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话要带给荣王，现下写了，明日我叫皇长子给你送去便是。”
　　李研书捏紧的拳头略松了松，看着她丝毫不肯退步，“王爷早先就已数日不归，原本说好了今日是要回来的，我既来了这一遭，见不到他，自然是不会罢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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