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陋巷寻踪

天近黄昏。

        从达江公安分局出来，高溥庭还不想回报社，失败的感觉令他萎糜不振，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沮丧。

        他担心的不是如何向女友交待，而是他为自己的大意而懊悔。

        他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不知不觉来到城郊附近的一个陋巷，巷子里充斥着柴火做饭的烟气，路边的水沟散发出隐隐恶臭，倒在地上的破酒瓶子飘来一股发酵的酒酸味。

        路边，一个穿着超短裙的女人斜靠在发廊门口，空气中飘来劣质洗发水的味道，她扭动着略微发福的腰身，带着艳俗的媚笑直勾勾地盯着他。

        高溥庭一阵反胃，立即收回目光，快速地掠过发廊。

        前面不远，那家“肥仔面馆”居然还在，面馆的店堂已经重新装修，老板肥仔变瘦了，头发也全白了，他坐在懒人椅上打量着过往的行人，当他的视线和高溥庭相遇时，他没有认出他。

        高溥庭驻足店外，仿佛看到爷爷佝偻着背坐在面馆里埋头吃面，他的眼角渐渐湿润。

        近乡情怯，或许就是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高溥庭很想再去试试那难忘的味道，但他摸了摸兜里的三百块钱，低着头慢慢地走掉了。

        没走出多远，前面出现“高价回收手机”几个大字。进了店，一个中年男人叼着烟坐在玻璃柜后面，埋头修着手机，他头也不抬，嘴里吐出几个字。

        “随便看看！”

        高溥庭站定，打量中年男人。他的脸有些松弛憔悴，眼角和额头平添了许多皱纹。

        “齐哥！”

        柜台后的人霍然抬头，中年男子茫然地看着他，继而反应过来。

        “你小子！是你呀！”

        他热情的招呼高溥庭坐下，二人寒暄了一阵。

        高溥庭开门见山地说：“齐哥，你这有没有白色的小米二手机？”

        “你找这干嘛？”

        “我女朋友手机弄丢了，她非要找回那个手机，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捡到。”

        “说说，是什么型号？”

        “好像是小米note2。”

        齐哥蹲下来在柜子里翻动了一阵，拿出两台七八成新的手机。

        “看看是不是。”

        高溥庭拿到手后，很快就摇头，他有些失望。

        “不是？”齐哥问道。

        高溥庭随即打开手机图库，把里面存的一张照片调出来。那是妙儿偷拍的，宫采露静静地坐在床上看手机，高溥庭将照片放大，递给齐哥。他接过手机端详起来。

        照片中的小米手机，屏幕左上角有明显的裂缝，那裂缝形似“メ”

        “这是小米note2曲面屏，这款机子最不禁摔，也不能贴膜，可就是机身漂亮，女孩子都喜欢用这款。”

        齐哥将抽尽的烟头掐灭了，把手机递回，弯下腰在柜子里翻动了一会儿，重新再站起来时，他摆摆手。

        “没有呢！”

        高溥庭低声下气地哀求。“齐哥，手机里有很重要的资料。帮帮忙留意，如果有人收到了，请一定通知我！”说话间高溥庭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人民币。

        齐哥见状，有些不悦。“别这样，老弟，你太客气了！”

        高溥庭郑重其事地将人民币塞到他手里。

        “您要是不收，就是不肯帮我。哥，这手机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你可一定要帮帮我。”

        齐哥一口答应帮忙，但执意不肯收钱，又把钱塞回他的口袋。

        “手机找到了再说，我看，这手机屏裂的位置很特别。你加我q，刚才的照片发我，我好替你留意。”

        从手机店出来，高溥庭心想，齐哥做这个行当十几年了，熟门熟路，依靠他的人脉，希望能找到宫采露的手机吧。

        往巷子深处走去，很快就要回到他曾经的家了。

        爷爷去世后，十一岁的高溥庭便成了孤儿，所幸有一位不愿留下姓名的好心人一直资助他的学业。

        大一暑假他就忙着兼职，他努力地赚取生活费和积攒工作经验，就是为了在毕业后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好早日报答这位好心人。

        起初，他在当地电视台兼职做新闻外勤记者，一天奔波辗转几个地方采访，有时还得帮忙劝架调解，譬如某某人因妻儿离家出走卧轨，又或者两兄弟为争财产反目成仇……

        看尽种种人生百态，他对自己缺憾的童年也渐渐释然。

        相比皮家姐弟，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他一直过得顺风顺水，先是遇到资助他上大学的好心人，又顺利地进入《泗城日报》工作，这些年通过自己的努力，深得领导赏识，社长和主任都很器重他。如果爷爷看到他小有成就，一定很欣慰。

        高溥庭站在自己家的房子面前，这所房子有他和爷爷生活过的印记，是他童年的全部回忆。

        可是现在，房子的破烂程度，只能用“鬼屋”来形容了。

        推开腐朽的大门，门板裂开一条缝，空气中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霉味。

        中间小小的院子，灰尘和树叶铺满地。

        他来到爷爷住的房间，里面的摆设还和十五年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增添了许多蜘蛛网和灰尘。

        十五年前尘封的记忆，再次被唤醒。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他在院子里踢皮球，爷爷在厨房里刷碗，一伙小混混“哐”地一声破门而入。

        为首的混混十分凶恶，他一脚踹飞皮球，一手拎起瘦小的高溥庭。

        “人呢！”

        爷爷从厨房里冲出来。“放下孩子！你们想干什么！”

        “赶紧撤诉！否则接下来有你受的！”

        “我认得你，你爷爷张木工可是老实本分的好人，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今天你敢动我孙子一根汗毛，你们会遭报应的！”

        当时爷爷已患病，身子清瘦，说话仍铿锵有力。

        混混头目慌了，此人认得他爷爷，似乎还颇有渊源，他拽着高溥庭的手松了下来。

        小高溥庭双脚一着地，立刻躲到爷爷身后。

        混混头目换了一副口气。“老头子，您也别让我为难，20号只要您不出庭，这事就算完了怎么样？”

        爷爷克制着愤怒，向对方说教：“不如回去告诉你们老大，好好向我低头认错，我会念及旧情放他一马。”

        “这么说，是没得商量了？”

        混混头目心一横，招招手，身后的小喽罗冲进厨房，挥起棍棒“噼哩啪啦”地将锅碗瓢盆打了个稀巴烂。

        爷爷上前阻拦，你推我搡乱作一团。恶人将屋里能打碎的全都打碎了，而后扬长而去。

        院子的角落，小高溥庭紧紧抱住爷爷，这时他看到爷爷手上流了好多血。

        “爷爷！”他大哭起来。

        爷爷安慰着他。“别怕别怕，爷爷没事。溥庭啊，还记得昨天教你的诗吗？”

        小高溥庭抽泣着。

        “……记得！”

        “爷爷和你一起念好吗？

        “北风吹，吹我庭前柏树枝，树坚不怕风吹动，节操棱棱还自持，冰霜历尽心不移！”

        复诵着爷爷生前无数次和他一起背诵的这首诗，浑身又充满力量。

        金笔和日记本的丢失，比起少年时吃过的苦和挫折又算得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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