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君山笑看江湖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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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江湖,是风平浪静,“其乐融融”的,每一个门派都心安理得地守着祖师们创立的基业,各自为政又互为掣肘,谁也不愿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是一片和平喜乐。可惜,这只是在“冰焰教”出现之前。
冰焰教是几年之前出现在江湖之上的,没有人知道它是怎样发展壮大,因为它第一次出现就带来了恐怖的死亡,毁灭了一切,留下了冰冷的尸体,和冲天的火光。冰焰教主赤冰,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或者说,见过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有人说,他有三头六臂,有人说,他能呼风唤雨,还有人说,他虽长着人的头颅,颈下却是猛虎的身体……总之,冰焰教已成为所有江湖门派的公敌,是所有人的噩梦。于是,现存所有的门派联合起来,同仇敌忾,剿灭魔教已成为江湖中头一件大事。一个月前,少林,华山,昆仑,崆峒四大门派联合风雷堡,飞龙堂,设下连环计,在鲁东望月崖一举伏击魔教成功,歼灭冰焰教众一百余人。
八月十五,洞庭湖上。
唐孟浩然有诗云曰: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今日的洞庭湖一碧万顷,烟波浩淼,真好似人间仙境一般。在湖中央却高高搭着一个木台,大概一丈三四尺高,四角分别牢牢固定在四艘巨大的木船上,而船面与木台却没有半级阶梯,大船周围的湖面上,密密麻麻泊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船,各个船上人头攒动,俱都向木台上看去。木台正中,立着一个十字形木架,上面绑着一个人,头低垂着,身上血迹斑斑,看样子受了很重的伤,木架旁站着一人,身高八尺,虬髯虎目,正是崆峒派掌门裘长鹰,只听他朗声说道:“各位武林同道,望月崖一役想必诸位都已知晓,此役魔教受到重创,此人,”把手向被绑之人一指,“就是魔教长老之一!魔教残暴狠毒,人神共愤,今日,便要在这中秋之日,斩杀邪魔,以正江湖之纲,安冤屈之魂!”四下欢声雷动,裘长鹰将手一举,接道:“斩杀妖邪是我辈之己任,相信人人都渴望亲手为之,我们都是习武之人,不如趁今日,以武会友,胜出之人便可亲手铲除妖邪,作为奖励,大家意下如何?”“好!好啊!”台下尽都是热血沸腾的少年子弟,闻言无不欢欣鼓舞,跃跃欲试,裘长鹰方自下得台去,转瞬就有各派少年弟子飞身上台比试。须知这丈余高木台便是第一道关卡,不设阶梯,自是考验各人轻功,若是轻功不济,莫说比武,便是连这高台也上不去的。
一时之间,台子上的各派弟子你来我往,各逞英豪。
台上人影穿梭,台下之人也不会觉得无聊,早有岳阳楼的伙计撑了船,送了吃食来,清蒸洞庭蟹,红烧黄鳝,财鱼汤,炒鲜笋,尽都是难得的河鲜山珍,现下秋高,正是蟹子肥美之时,每只都是油汪汪的一滩黄,佐以上好的竹叶青,山泉水冲泡的君山名茶,真是神仙都难得享用的美味。
几个回合下来,风头正劲的是一个黑衣的汉子,此人姓斗名魁,是泰山派的子弟。这斗魁人如其名,生的身材魁梧,天生一身大力,手使两柄大铜锤,砸、磕、赶、削,碰上的兵刃非断即飞,运气不好的连手臂也折了去,一时无人能敌,台下泰山派的蓬船之上,一片欢腾。
见半晌无人再上台挑战,那斗魁咧嘴一笑,将两柄大锤在身前一磕,“铛…”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鼓发麻,开口亦是声若洪钟:“多蒙各位好汉承让,这斩妖除魔的差事,俺就却之不恭了!”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一个声音冷冷的道:“那可未必。”一个青衣人影自远处板船之上轻轻一纵,宛若蜻蜓点水,隔着数十只的蓬船,足尖也只是在船顶之上点了三下,便已落足在高台之上。斗魁不禁高赞一声:“好轻功!”退后半步,打量来人。只见这人一身玄青衣衫,流云广袖,青玉束冠,二十五六岁年纪,面如冠玉,目若流星,背负双手,神色傲然。斗魁也是一怔,想不到此番前来挑战之人竟是这样一个俊美少年,双手虚抱一拳,瓮声说道:“请问来者何人?”那青衣少年冷冷一哂,道:“昆仑剑派,王洋。”
昆仑剑派远在西域昆仑山,武功以剑法轻功为上,近年来在江湖中名头渐盛。这王洋正是昆仑剑派首席大弟子。
斗魁虽从未踏足西域,对昆仑剑派却已早有耳闻,此时听得对方是昆仑剑派弟子,顿时心痒难耐,呵呵笑道:“甚好甚好,俺早就想会会你们昆仑派的剑法,接招吧!”他本是个粗人,此时也不客气,两臂一分,使了个“野马分鬃”,紧接着又是一招“双风贯耳”,双锤带风,直向着王洋两边的太阳穴砸去,王洋不慌不忙,足尖一点,身子倒翻而起,凌空双腿一勾,足跟向着斗魁头顶的“百会穴”猛踢过去,这招名叫“倒踢流星”,是昆仑剑派的独门绝技,斗魁只觉的脑顶一股疾风袭来,心知不妙,连忙收势回身,右臂一抬,改砸为削,猛向王洋小腿扫去,这大铜锤重逾百斤,这一扫之力又何止千钧,眼看王洋的双腿便要骨断筋折,王洋人在半空,喝一声“来得好!”大袖一挥,银光流泻,已将身带的长剑握在手中,借着“倒踢流星”的回势之力,双腿变屈为直,手中宝剑使了一招“分花拂柳”,在身前点了两点,旋即上身微仰,身子竟擦着大锤滑了过去,飘身落在斗魁身后。这几招一气呵成,只在瞬息之间,只听“嘡、嘡”两声巨响,斗魁手中双锤竟都掉落台上,两只手腕血流不止。台下泰山派的蓬船顿时一片寂静,斗魁回身看了王洋一眼,神色间露出七分敬佩连着三分沮丧,哑声说:“昆仑剑法果然厉害,俺输得心服口服。”弯腰忍痛拾起一对铜锤,一步步的下台去了。
王洋转瞬之间便将斗魁击败,一时台下寂然无声,回转身来,环视台下,傲然道:“昆仑剑派王洋在此,敬请各位武林同道上台切磋。”
不觉,日头已过晌午,此时王洋又已连胜五人,一时之间,再无人上台挑战。
王洋嘴角噙笑,朝台下一抱拳,朗声道:“还有哪位同道上台与王某切磋?”等了片刻,见无人回应,接道:“既如此,那可否认定晚辈已然胜出,那么斩杀邪魔之任,晚辈当仁不让了!”台下一片赞同庆祝之声,毕竟,这样一位少年英雄胜出,本就是众望所归,皆大欢喜的。王洋再抱一抱拳,脸色一整,回转身形,拔剑出鞘,一招长虹贯日,青锋剑直直刺向魔教长老的咽喉要害,台下众人屏息凝视,只待这魔教妖邪血溅当场。
没有人想到王洋这一剑竟会刺空,王洋自己更是做梦也想不到。眼角余光只见一物斜刺里飞来,正撞在剑身,手腕一震,堪堪偏了半寸,偏偏就是这半寸,使王洋这一剑真真正正刺了个空。王洋一惊,忙撤剑察看,那飞来的物事已落在地上,竟是半只没吃完的螃蟹。王洋师出名门,又从来心高气傲,哪里被如此当众戏弄过,脸色已然发紫,但其身为昆仑首席大弟子,自不会跳脚骂人,若如此,只怕他也不会活到现在。王洋强忍怒火,正待回身质问,忽听耳边一声轻笑,忙回转身,定睛看时,面前已然站着一个少年,身体欣长,一身青衣,满头黑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似的辫子,面色蜡黄,塌鼻厚唇,一双眼睛却是澄澈透明,宛若清泉,倒像是一块粗糙黄黑的皮子上嵌了两颗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明珠一般,手里随随便便地拎着一把剑,看样子也不像是什么神兵利器。王洋忽的心下一沉,自己竟不知道这少年是从哪里上台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定了定神,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救这魔教妖邪?”少年闻言,笑了一声,道:“我才不是要救他,我只是想亲手杀他而已。”这少年不笑还好,笑起来面目古怪,说不出的诡异难看。
王洋心头厌恶更盛,冷冷道:“既要杀他,为何适才不上台比武,却又使这小人鬼蜮伎俩。”少年也不着恼,将手往地上那半只螃蟹一指,道:“方才我还没有吃完,怎上得来?若不是你性急,也不至于糟蹋了我这半只螃蟹。”气定神闲,就好像全是王洋的过失一般,饶是王洋自诩冷静,也不禁双眼翻白,恨不能立时把这丑八怪一剑劈死,丢下湖里喂鱼,喝道:“够了,既上来了,就动手吧!”
少年倒并不着急,悠悠然道:“你招式中至少有三处破绽,两个空门,跟我动手,必败无疑,倒不如你卖我个人情,我保全了你颜面罢。”王洋肺都要气炸了,再不答言,青锋剑闪电般刺来,少年微微一笑,左脚退了半步,左手在胸前画了个半月形,青锋剑如毒蛇吐信缠绕上来,昆仑剑法素以快、准、狠著称,由王洋使来,更是招招凌厉,剑剑封喉,怎奈却碰不到这丑少年分毫,少年步法如月,诡异飘忽,每次都是堪堪擦衣而过,王洋的剑法招式,好似步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王洋心下恚怒,此时只能强自冷静,心念一转,不再追刺,力贯右臂,剑若流星,直直向正前方刺出,他算准丑少年身形下刻必到此处,果然,丑少年闪身之间,已到了正前方,王洋嘴角又露出了微笑,他仿佛已听到剑锋刺入胸膛的声音,他喜欢这种主宰他人生死的感觉。王洋杀人时喜欢去看对方的脸,对方抽搐的面孔和绝望的眼神都使他无比兴奋。他微笑着抬起眼看向丑少年,却是一阵迷茫,只见那丑少年眸子之中非但没有一丝恐惧,反倒满眼笑意,左手忽的一抬,只听“喀”的声响,王洋浑身一激灵,仿若梦醒,才惊觉自己掌中宝剑竟是不能动了,原来那少年左手握住剑身,拇指一挑,已将剑鞘分开寸许,王洋宝剑正落在那凹槽之中,顺势一转,已将他剑生生卡住,飞起一脚,正中胸口,将王洋踢落台下。
台下已是一片哗然,大家明明看到潇洒英俊的少年英雄剑如骤雨,已将丑少年包围其中,却怎么反被一脚踹下台来,但既是比武,胜者自然技高一筹,谁也无话可说,于是纷纷议论起这丑陋少年的来历。
其时日已薄暮,丑少年一人独立台上,衣袂飘飘,身后残阳如血,映得湖水也尽皆红了,忽地仰天长笑,嘶声道:“薛三古,你也有今天!”回身以手指点着薛三古前心,道:“你可曾想到有今天么?”拔剑出鞘,一剑刺入薛三古前心,剑拔,血溅。丑少年还剑入鞘,转身对台下高声道:“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虽已为我所诛,尸身仍要带回生祭父母,你们可有异议?”台下无人阻止,少年微一颔首,道:“多谢。”解了薛三古绑索,夹在腋下,飘身下台,转而上了一艘乌蓬小船,在如血的湖水中,竟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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