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梦

集会结束之后，怎么回去成了一个大问题。

        以远近关系为参考，最好的选择是继续来时的安排，和场地一辆车，麻烦他顺路送我回去。

        但这有点不大可能。

        我是说忽悠他让我驾驶机车的可能。

        毕竟我刚朝场地招手要机车钥匙的时候，mikey一句“场地，怎么是昭开车？”直接把我之前说的一系列瞎话捅了个对穿。

        场地皱眉诧异地问“你不是和她约好由她开吗？”的话音刚落，我直接脚底抹油往艾玛那里跑。

        我相信小天使艾玛一定会拯救我这个欺骗未成年人，罪孽深重的家伙。

        可唐僧一行人西游取经尚且有九九八十一难，我在向天使奔赴的途中也难免碰上几块绊脚石。

        绊脚石mikey一把揪住我，阻止了即将逃离审判现场的罪人。

        “欸——场地你竟然会被昭骗到啊，”他毫不犹豫的在捅了个对穿的瞎话上又补了一刀，“这一听就不可能嘛，同意昭开机车载我什么的，不可能不可能。”

        我谢谢你mikey，请不要将双倍强调用在这里好吗？

        “哈？”场地震怒。

        我以拳抵唇故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和气势汹汹杀到跟前的虎牙少年对视，“未成年人驾驶机动车在我出生的国家是违法……do……”

        话没说完就被钳住脸，剩下的字眼直接走调，场地掐着我的手逐渐收紧，猎鹰般锐利的眼睛盯得人不由自主想躲，“耍我很好玩吗，混蛋。”

        “回去坐我的车，”松开手后，他手臂一横架住我的脖子，以勒死人的力道往机车的方向拖，“我、来、开。”少年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被他勒得差点两眼一番撅过去，赶忙伸手拼命拍他的胳膊，虚弱的挽救自己的小命，“咳！你要——咳咳！勒死我吗！！”

        艾玛！救命！！

        一路风驰电掣，过程惊心动魄。

        黑色机车缓缓驶入熟悉的公路，车身彻底停稳时，我松开掰着场地腰带的爪子，扣得过于用力的手指麻木不堪。

        颤颤巍巍的下车，还未来得及将怒斥砸到罪魁祸首头上，后者已经把“晚安”扔了过来，把手一拧，黑色机车咆哮着冲出公路，留给我一脸尘土和尾气。

        公报私仇。

        这绝对是公报私仇。

        我拖着有些发软的腿翻过窗户，几乎是爬着进了书房。

        瘫在白板前颤抖着手去够笔的那一刻，我深刻领悟了车后座的恐怖。

        自己驾驶机车的时候码数飙上天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坐在别人车后座，随便一个翘头都能把灵魂吓出体。

        小命不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实在是过于可怕。

        擦干净白板落笔的时候，我停顿下来思索了一会。

        “以后还是让他开吧……”我喃喃。

        可别因为这个让未成年产生心理阴影。

        ……

        是夜，月色隐匿在厚重云雾后，触目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曲折的小路笼罩难以驱散的浓雾，木屐敲击地面的脆响由远及近，惊慌失措的撞进雾里，立刻被吞噬干净。

        孱弱的手指扣在腕上，费力的拖扯伙伴往前奔逃。

        “昭！快跑！他们要追上来了！”

        意识仿佛踩在云朵里，软弱涣散难以凝聚，我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前方那个矮小的身影。

        是谁？

        “快跑！”

        木屐被甩开，脚掌在下一刻踏入阴冷的积水。

        背后突然窜起汗毛倒立的恐慌，刺骨的寒冷猝然刺穿天灵盖，意识终于和视角重合。

        我恍了神，磕磕绊绊的继续往前跑，身后刺耳难听的尖锐笑声扑来，转头回望，怪异扭曲的影子隐约在小路口显现。

        怪物追上来了！

        “昭！”

        手腕间的力道骤然加重，措不及防被拽了个踉跄。

        随即，跟在意识后回归的五感带来巨大的痛苦。

        火燎般的灼烧感侵蚀整个胸膛，耳边的呼吸声如同破了洞的鼓风箱，奋力呼哧呼哧的苟延残喘着。

        这个身体已到极限。

        “放开我……”

        发力甩开腕间的手，“我”剧烈喘息着推了一把那个随之停下的矮小身影。

        “你快跑。”

        不然我们谁都跑不掉。

        “我”目眦欲裂的低吼。

        “快走……快走啊！”

        冲破层层记忆的名字触及唇畔。

        “明——”

        哐！

        额角突然遭受重击，头脑震得发麻，意识被直接甩出阴寒小路回归现实。

        我睁开眼，看见盛夏阳光在地上分割出切断光暗的界线。

        造成重击的板擦躺在阳光里，海绵心已不见刚买时的洁白。

        是梦。

        被砸中的地方隐隐钝痛，我抬手遮住眼睛，翻了个身将自己摊开来，浑身骨骼咯嗒咯嗒作响，像在抱怨睡了一晚上地板的苦难。

        空调仍在兢兢业业的运作，不断送出风口的冷气充斥屋内，将炎热的温度隔绝，在炎炎盛夏里划出一室清凉。

        放下手，我侧头去看昨晚重新纠正的白板，并不急着爬起来洗漱，开启新的一天。

        原来的笔记全被擦除，归纳成简短的三个时间和两个目标，被放在了左上角。

        新的版面塞满爱美爱主对东万的所作所为，以一条时间轴线分割开上下，远远看去和联考前复习近代史所做的大事年表有异曲同工之妙。

        轴线自右往左，越靠近左边被红笔圈出的地方越多。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密密麻麻的红色看得眼睛酸涩，于是撇过头闭上眼，缓冲还未彻底清醒的头脑。

        绝望，害怕，痛苦……

        梦里强烈的情绪通过第一视角传至本体，全程凶狠地冲击心神，留下的余颤直到现在都能轻松感受到。

        仿佛结了痂的伤口被人来回抚摸，触发难以忍受的刺痒。

        光亮透过眼帘将晦暗的橘红投映在眼球上，通过反射传递到大脑的画面好像蒙上层层薄纱的落日沙丘，哪怕努力转动双眼也无法再看清分毫。

        空调主机运作的声音落入静谧的房间里，风扇转动的响动有规律的起伏着。

        我尝试回忆梦里那个矮小的身影，却连声音的片段都无法记起，只隐约记得那只扣在腕间的手苍白孱弱，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折断。

        良久，我伸手捂住脸。

        眼睛酸胀难受。

        “都让你自己跑了啊……”

        “笨蛋。”

        ……

        昨晚集会结束后，我和北原匆匆约定下午四点在沟中附近的甜品店碰头，以便趁他父母前往预约的医院咨询时，一道去他家中看望阳太。

        我刚走出家门，便瞧见两辆黑色机车前后停在铁门外。

        穿着红黑条纹短衫的虎牙少年骑在机车上，正和另一辆车上的灰白短发少年交谈。

        听见响动，他俩转过头打招呼。

        “昭。”

        “下午好，佐竹小姐。”

        烈日当空，晒得大地隐约蒸腾出热气，幸而院内两棵临墙而栽的树年份久远，冒出围墙的枝干伸出一大截，在墙外投落大片树荫，足够纳下两个少年和他们的机车。

        我拉开铁门走出去，口中道着安，“下午好。”

        这名叫三谷隆少年本不必跟着跑一趟，但北原是二番队的人，为了让他和我相处时能心安些，作为二番队队长，三谷昨晚主动提出下午一起去看望阳太。

        有熟人，特别是自家队长在，北原紧张不安的情绪应该能得到些许的缓解。

        而且，据说三谷家中有两个妹妹，和阳太差不多年纪，三谷本人具有丰富的和小孩子相处交流的经验。

        是位叠加了双重buff的可靠番队长。

        朝三谷隆笑笑，我开口道，“三谷同学，不用那么拘谨，叫我昭就好。”

        “好的，昭。”

        灰白头发的少年笑起来如晚风般温柔。

        “走了。”一旁的场地出声道，他往前挪了个位置空出后座，拧钥匙发动机车。

        “……不，等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拦住他，将攒了五分钟的疑惑问出口。

        和拥有正当理由的三谷不同，这位一番队队长是不请自来。

        “哈？”场地眉尾扬起，满脸“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探过身，一记脑瓜崩儿弹在我脑门上，“你是鱼的记忆吗？昨晚mikey把你分进一番队了。”

        “……没有人通知我。”

        “……真的假的。”

        “真的。”

        我顿时怒从心中起，抡起挎包就要往场地身上砸，“还有，我什么时候加入东万我怎么不知道！”

        “mikey说你加入了！”场地眼疾手快的抓住我抡挎包的那只胳膊，“他昨晚跟所有正副队长宣布你加入了一番队！”

        发劲把胳膊往回抽，我额角突突跳着，朝他嫣然一笑，“所以说，为什么我都不知道啊？！”

        “那我怎么会知道！”

        “就算我加入了一番队，那这又和你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你是笨蛋吗！我是一番队队长！”

        三谷在边上举起手又放下，张了张口，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劝阻。

        最后是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无休无止，并且逐渐偏离原题的争吵。

        “你好，这里是三谷，”三谷接起电话，而后干脆利落的捂住正要还口的场地的嘴，“我们马上就到，刚刚接到昭小姐……不好意思了北原，你先在那里等一会。”

        挂断电话，三谷劝说道，“再争执下去估计到天黑都不会有结果，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探望阳太，”循循的口吻像在劝解两个闹别扭的小孩子，“等看完阳太，我们再去找mikey问清楚，嗯？”

        依然被捂住嘴的场地蹬了我一眼，点头。

        我深吸口气，也狠狠瞪回去，然后点头。

        双方达成共识，暂时休战。

        三谷收回手，发动机车，“我先过去，场地，你知道路。”

        “好，你去吧。”

        银黑的机车缓缓驶出，然后速度逐渐提升，不过几次眨眼便消失在公路尽头。

        不知何处的蝉开始鸣叫，带动这附近的同类一道喧嚣起来。场地松开抓住我胳膊的手，转过身发动引擎。

        “上来。”

        低沉的声音有些生硬，透露着刚吵完架的微小尴尬。

        我把挎包抱在身前，跨上机车后座坐稳，“走吧。”

        坐在少年身后才注意到，黑色长发不像平时那般披散，可能是天气过热的缘故，他将头发用皮筋随意在脑后扎起，松松垮垮的并不牢固。

        估计是因为来时路上迎面扑来的风，几缕较短的发垂落在鬓边。

        “走什么走，”场地没好气的呛了我一句，反手抓住我的小臂搭在他腰间，“车一开你就得飞出去。”

        少年人偏高的体温隔着棉布传递过来，熨烫接触到的那一小块肌肤。

        我不甚习惯的想缩回手，但又明白他说得有理，只能跟噎住了似的道了声“哦”。

        黑色机车眨眼间起速，瞬时如闪电般飞驰而出。

        整个人被反作用力压得往后仰，下意识收紧搭在对方腰间的手，我将头俯低了些，躲在场地身后避风。

        确实有点尴尬。

        我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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