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

或许是长期独居于此的阿塔莉亚太过寂寞，因此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接下来占宸听到了书籍被搬动移开的声音，以及放置在地上那“咚”的一声闷响。

        房间里还是安安静静的。

        看来那一排书架并没有隐藏着玩家，或者玩家们听到了阿塔莉亚的自言自语，已经提前转移了。

        “没有？这不可能，我都嗅到老鼠那臭水沟里散发出来的味儿了。”阿塔莉亚有点生气，但她是不会就此放弃的。她从鼻腔里哼出重重的一声，抬手就收拾起了第二层书架。

        这一次占宸听到了有些慌乱的脚步声。

        “啊哈，我看到小老鼠的尾巴了，这只小老鼠跑得很快，但我会抓到你的。”

        翻找的声响变得连续而激烈，最后以痛苦的长长的一声惨叫作为结束。

        “今晚的第一只战利品。”

        “第二只。”

        “啊哈，这里藏了不少。”

        阿塔莉亚骄矜而傲慢的声音，重物拖动的声音，投掷和坠落的声音，书籍砸落的声音，谱写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房间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占宸在根据方才的所闻估算玩家的存活概率。

        应该还有几十到一百个，躲在礼物盲盒里的玩家暂时全员存活。

        不过很快就要轮到他们了。

        阿塔莉亚走开，高跟皮鞋的声音远去，水流声，布料摩擦声，最后高跟小皮鞋又回到了房间的正中央。

        “还差九十六个。算了，我会把你们从盒子里拆出来的。”阿塔莉亚似乎很是不满，对老鼠的数量不满。

        占宸却一惊。阿塔莉亚报出的数字与占宸猜测存活玩家数量极为接近，她居然知道玩家的具体人数。

        这也使不少玩家的希望彻底落空。虽然人数众多但阿塔莉亚不会因为这个而忽略任何一个个体，特别是游戏进行到最后阶段的时候，存活的玩家越来越少，能够用于藏身的礼物盒子也越来越少，阿塔莉亚却只会数着数目继续寻找剩下的玩家。

        不拆出最后一个玩家，阿塔莉亚是不会停下的。因此不用指望自己躲藏得好就能活命，只要数目没有对上，阿塔莉亚会拆尽所有的礼物盲盒以寻找幸存者。

        占宸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而不是一直躲藏在礼物盒子内寄希望于命运女神的眷顾。如果他不能阻止阿塔莉亚，哪怕他运气逆天，也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他就知道，怎么会有游戏单纯地只依靠运气呢。

        在这场游戏里，玩家既要运气足够好不至于开场祭天，又要在礼物盒子被拆完之前找到通关的方法。

        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离开礼物盒子，到外面去寻找线索。

        希望阿塔莉亚是个会克制自己的好孩子，不会按捺不住一下子把礼物全拆完。

        就在占宸紧张思考的时候，地面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占宸有那么一瞬间直接被抛到了空中，又重重摔落。这还没完，震动伴随着巨响一阵又一阵，占宸被颠得七荤八素，险些把隔夜饭吐出来。

        阿塔莉亚搞什么幺蛾子？嘿，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新玩具！

        “啊，骰子停下了，让我来看看，先拆哪一个？”

        一瞬间占宸气血翻涌，一半是被震的，一半是惊的，原来阿塔莉亚刚刚不出声就是在投骰子？占宸第一次知道骰子落地翻滚那几下居然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右上，十三，二。就是你了，粉色的蝴蝶结真漂亮，希望里面藏着我想要的。”

        占宸登时松了一口气。他藏身的礼物盒是蓝色的丝带蝴蝶结，不是他。

        既然暂时没有危险，占宸就思考起了阿塔莉亚的话。

        右上，十三，二，这听起来就像是坐标系的坐标，每一个盒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坐标位置。既然有坐标系，那么就一定有原点，“右”这个方位正是以原点为参考，意味着该礼物盒在原点的右边。

        更准确一点，被挑中的盒子应当以原点为参考，位于原点的右上方，即原点往右数第十三、往上数第二个盒子。

        可是地毯上是纯色的，并没有花纹，原点是在……

        占宸努力思考着自己登上礼物盒顶端望远的景象，书架，玩具筐，沙发，都不对。是什么呢，地毯上没有任何标志，礼物盒都长得差不多，只是丝带的颜色有所差异而已……再想一想，原点的判断太重要了。玩家们藏身于礼物盒，连阿塔莉亚是否选中了自己都只能等到阿塔莉亚来到自己面前时才能知晓，这太被动了，也不利于逃跑和反击的准备，必须等阿塔莉亚报出那串坐标时，就立刻意识到自己有没有被选中，这能为自己争取太多的时间。

        占宸在将脑海中的景象逐一排除，无果后又强迫自己忘掉细节和具体的事物，转而思考起自己刚刚降落在玩具房时，最初的大体印象。

        这是一个宽敞、明亮、巨大化的房间。毛绒厚实、纯色的地毯，小山高的礼物盒，在毛绒地毯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有了！

        “明亮”，“阴影”，是光！

        是来到房间后，就悬挂于房间正上空的华丽吊灯，那就是原点。

        占宸现在藏身的这个位置，按照阿塔莉亚的逻辑，就是“右上，十六，八”。

        占宸原本没来及数清楚一共有多少个盒子，但现在不用数了，原点将地毯均分为左上、左下、右上、右下四个部分，一个部分盒子的数量是二十五乘十，总共就是一千个。

        玩家数量原本有上百，现在死的只剩不到一百，那阿塔莉亚挑中玩家所在礼物盒的概率不到十分之一。

        何况这盒子还是个套娃盒子，阿塔莉亚应该还要再掷一次骰子来决定打开第几个盒子，这样玩家被发现的概率就会更小……果然，躲在盲盒里还是有出路的。

        想明白以后占宸就安心躺平了。如他所料，高跟小皮鞋停在了离占宸尚有一段距离的位置，而后站定不动了。

        “骰子骰子，我在位置上站好了，请开始吧。”也许是拆礼物的喜悦让阿塔莉亚的声音变得甜美而富有魔力，远处的骰子竟当真按照阿塔莉亚所言抛掷了起来。

        占宸感受着地面的震动，抱头护住最关键的几个部位，在盒子里随意地滚来滚去。

        就是昆毕文有点硌，那个机械生物文明为什么要把它设计成一个等边三角体。

        太扎人了。占宸轻轻倒抽一口凉气，把昆毕文从口袋里掏出来攥进手里。

        “是第六个！呀，是个可爱的小盒子。让我来看看里面是不是有我的礼物，剩下的嘛，先放回去，我下次再拆。”

        阿塔莉亚已经拿到了第六个盒子，但她好像没有动手拆套娃盒子的前五层，就直接拿到第六个盒子了似的。

        占宸心中疑惑，奈何失去视野实在太过碍事，暂时也只能蜷缩在黑暗的盒子里一动不动。

        良久，并没有传来惨叫声，只有阿塔莉亚的小声抱怨：“好讨厌，没有。让我再掷一次。”

        说着高跟小皮鞋的声音兴致勃勃地欢快远去了，阿塔莉亚似乎相当兴奋，即便没有拆到礼物，也没能破坏她玩玩具的好心情。

        “左上，七，九。我看到了，在那里！”阿塔莉亚快乐地蹦了蹦，这本该是少女活泼娇憨的美好景象，然而在占宸眼里就是“有完没完你要不给我个痛快算了”。

        他敢保证自己身上此时一定又青又紫。他就好像那被装进玩具球的仓鼠从陡坡一路滚了下去，摔得七荤八素后掉到了一个蹦床上，蹦床上还有一千只发疯般乱跳的兔子。

        脑浆都差点给她搅匀喽。

        “左下，二十四，一。”

        “左上，十九，五。”

        “右上，一，七。”

        ……

        阿塔莉亚快乐地完成了她的十连抽，并在最后一抽里抓住了一个倒霉蛋。

        “我抽到了！我抽到了！”阿塔莉亚快乐地像个抽到ssr的资深网游爱好者。

        被抽中的玩家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半晌才猛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粗哑的哀嚎，奔跑的声音与礼物盲盒被推倒撞歪的声音此起彼伏，玩家疲于奔命，阿塔莉亚却并没有急着追逐，反而停在原地发出轻轻的娇笑声。

        嗯？

        那玩家都快跑没影了您还不追吗？占宸把耳朵贴在内壁上听蒙了，那位倒霉蛋在性命攸关的时刻爆发出了令人瞪掉眼球的速度，占宸敢说他原世界的跑步记录保持者都要在这位玩家面前自行惭秽，毕竟一个是为了追求人类体能的巅峰，一个是在挣命。

        那当然是为了性命而奔跑的更有动力一点。

        这才多大一会儿，这位不知名的玩家大约已经接近了地毯边缘，以他们现在比仓鼠还小的体型来说，它真的相当能跑，并且马上就要逃出阿塔莉亚的手掌心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阿塔莉亚动了。

        她迈着一步抵玩家百步的步伐，甚至没有用跑的，而是相当悠闲、近似于散步般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

        这么大的动静那位玩家当然也发现了，再次发出了刺耳的哀嚎，而后跑的更快了。就声音判断，它正在前往书架与玩具筐的位置，试图利用物品的遮掩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阿塔莉亚闲庭信步地跟在后面，就好像她这会儿不在玩具房里追逐自己乱窜的玩具，而是在某个天气晴好的春日牵着自己的宠物出来踏青，虽然宠物因为过于兴奋而显得调皮了一点，但好脾气的主人还是大度地原谅了它，甚至本末倒置地任由宠物来决定出行的方向，而主人却跟在后面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只是阿塔莉亚走得再慢，也救不了这位被迫腿短的玩家——它原本的种族说不定有几十米高呢，就算没有至少也比现在大，奈何规则不做人，把玩家全缩小成了迷你版，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反抗与逃跑的机会。

        于是占宸最终还是听到了那充满了痛苦的、凄厉的哀嚎，无论这些玩家来自于哪个种族，拥有怎样的语言，生命在承受不可承受之痛苦的时候，从任何一个发声器官里爆发出的声音，都是同样的原始而高亢，是生命凋零前最后的重音，戛然而止，画上句号。

        占宸闭了闭眼睛，类似的惨嚎他今天听到了不下数百次，纵然铁石心肠，纵然素不相识，纵然非我族类，也很难不动容。那一刻占宸终于理解了辉哥讲解规则时眼中流失的生气，仰头喃喃自语“规则就是个狗娘养的玩意儿”时暗淡的目光。

        占宸逃向了大千世界，他是重获自由的囚徒，他可以漫不经心地把规则设定的闯关当成刺激有趣的旅行，但对王小海，于辉哥，对于更多的玩家，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像王小海，他才刚刚经历完魔鬼高考，得到了一个父母可以大大方方向亲朋吹嘘的好成绩，十八年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他憧憬着大学的生活，幻想和某个可爱的女孩谈一场恋爱，盘算着高三结束后格外漫长的暑假可以拿来弥补这三年缺失的娱乐。结果呢？没有意义了。他用十八年摘取了一颗胜利的果实，果实都拿到手里了，正要一口咬下去，哎，到手的鸭子飞了，你就说气不气吧。

        还有辉哥，占宸第一印象里的精神小伙，占宸他们找他说话的时候他笑得好像对世间万物都毫无留恋，穿着杀马特的五彩短袖，紧身的皮裤，看起来就是个犯病的中二青年。他几乎从不对占宸提起他的过往，甚至没有告知自己的真名。“辉哥”，如果有一天他死在了游戏里，占宸所知道的也仅仅只有这个代号而已。他独自一人默默坐着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穿梭了那么多个世界，时间早已成了一种“相对而言”，他的家人还在不在呢？原来的世界是不是还有人在等他回去呢？

        算来算去，占宸发现居然是自己最幸运。没有人等他回去——堂兄堂弟想必早已取代他的位置，他也没有想见的人——离开的前一晚连暗恋对象都彻底告吹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来得及打脸自己的原生家庭……但是相比起来这点遗憾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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