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

占宸险些没认出来它来，果冻失去了它漂亮的天青色和晶莹的光泽，沾满了沙土和血迹，成为了灰色的一大坨，占宸的手一不小心碰到的那一瞬间，触感几乎让他头皮发麻。

        虽然占宸自己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但现在显然没有那个条件讲究卫生，占宸就当看不见了。

        值得注意的是果冻现在似乎极为虚弱，发出的“咔哒”声断断续续且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你受伤了吗？”占宸的手指尽量揩去果冻黏上的沙土，露出果冻原本天青色的身体，仔细翻找之下好像也没有哪里破洞破皮。

        “没有哦，可是我好累啊。”

        占宸吓了一大跳。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果冻说话。它的声音类似于小孩子，可可爱爱的很是稚嫩，占宸听到的时候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才反应过来是果冻在回答自己。

        是了，不同于放逐空间，游戏场里规则翻译器总是适时上线，兢兢业业地替玩家们翻译各自的语言。

        那果冻之前发出的咔哒声为什么没有被翻译出来呢？

        占宸直接询问了果冻，果冻沉默了一会儿，攒了攒力气，才回答他：“因为我那个时候不是在说话呀，只是发出声音而已，没有实际含义的。”

        占宸懂了。

        果冻当时发出的声音就类似于人类惊讶时的“哎哟喂”，呼痛时的“咝咝咝”，咽下冰汽水时的一声“哈——”。没什么具体含义也不是在说话，虽然确实包含了情感，但规则这台翻译器没有那么智能，它翻译不出来就干脆把原声丢给占宸让他自行体会了。

        行吧。

        占宸戳戳果冻，果冻的身体duang一下晃悠起来：“既然没有受伤，怎么这么虚弱。”

        “我没力气了。”不提还好，一提果冻嗷一声就哭了：“压在身上的东西好重，我推也推不开，钻也钻不出去，我喊你你听不见——”

        占宸两个指头把果冻捏起来：“别嚎了，我带你去收集物资。”

        果冻软软地应了一声，立刻不喊了，很乖巧，占宸很满意。

        收集物资并不容易，果冻的种族能力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给占宸加油，但占宸不是很介意带着它。有些人因为被保护而安心，有些人却更喜欢充当保护者的角色。

        占宸被按着跪在泥里太久了，能够保护他人，就意味着强大，意味着力量，意味他不再被左右意志而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

        况且果冻是特别的。在陌生的新世界里，有一个认识的小东西从一开始就选择逃向占宸，它背对着怪物跃进占宸怀里的时候，占宸伸手接住了它。

        接住了就是他的东西。

        哪怕是个小废物也是自家的。没错，占宸虽然知道它是个高等智慧型生物，但还是单方面认定了这是他养的第一只小宠物。看在这个份上，占宸可以对它很宽容，毕竟这可是他第一次拥有自己的什么东西，跟他那见鬼的原生家庭没有半点关系。

        “这是什么杯子。”占宸挖出来一个容器，虽然缺了一个口子，但是不影响使用。就是不知道这杯子是用来刷牙还是喝水的——算了，什么时候了，还挑三拣四。

        占宸压下心底的不适，打开自己从泥里刨出来的一个背包把杯子装了进去。除了这个杯子以外，背包里还有两包袋装食品，一个照明用具，一包一次性洗漱用品。食品类似于占宸原世界的压缩饼干，因为包装完好密封，虽然被土埋被水泡但也还能吃。照明用具可能被磕到了哪里，接触不是特别好，灯光时明时灭的，算是聊胜于无吧。洗漱用品虽然是一次性的，但占宸有预感，自己接下来这五到七天可能就要靠这个过活了。

        “你不需要牙刷吧。”占宸转头戳了戳肩膀上的小东西。

        “牙刷，清洁用品，通常用于清理牙齿。牙齿，部分生命体用于咀嚼食物的坚硬器官，位于上下鄂骨之齿槽突的硬组织凸起物。”谁知占宸随口一问，就好像打开了果冻的什么神秘开关，原本稚嫩的童音变成机械式的科普朗读，果冻声音毫无起伏地念完这一长串，才恢复正常：“哦，我没有那个器官，我不刷牙哟。”

        “……你刚刚干嘛呢。”占宸一言难尽地看着果冻。

        “因为我不知道牙刷是什么，所以读取一下你的脑内印象，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嘛。”果冻的声音完全就是大写的“理所当然”。

        “脑内印象？”占宸在放逐空间就察觉出来果冻好像拥有读心的能力。

        “对呀，我不知道牙刷是什么，但是你问的我，你肯定知道对不对？不管是什么生命，提起某样物品的时候都会无意识地对那样物品的功能和模样做出回忆和联想，我看一下就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啦。”

        “所以你对牙刷的了解，基于我对牙刷的了解，我印象里的牙刷长什么样，你看到的牙刷就长什么样，你只能知道我所知道的。”占宸若有所思，他曾经看过牙齿的专有名词解释，所以果冻才会像一台无情的科普机器一样读出那么一大串，要是换了个人，比如王小海，果冻念的可能就是“牙刷，刷牙的”，读取了个寂寞。

        “除我以外，放逐空间里的所有异族生命你都能读取它们的脑内印象吗？”

        “能，目前没有遇到不行的。”

        “你读取的时候，它们能察觉到吗？”

        “至少目前遇到的这些都不能察觉到，它们要是察觉到了，我会听见的。”

        也对，果冻拥有聆听心音的能力，要是有异族发觉，那么“有谁在窥探我的心思”这个想法也会被果冻第一时间窥探到。

        “小东西，蛮厉害的嘛。”占宸嘴角勾起，眼睛里幽光流转。果冻这个能力要是利用得好，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界能发挥出极大的作用，前提是他们还能被分配到一个游戏场去。

        然而果冻却小小声道：“你们没有这个能力我才觉得奇怪呢，居然听不到别人的心音，那你们平常怎么交流啊，岂不是特别特别麻烦。我之前说话，你们都不理我。”

        占宸一滞：“……聆听心音是你们的种族能力？你们那边所有人都能听到别人的心音？”

        “是啊，不过不止我的种族，我那个世界大家都能听到对方在心里说的话啊，你们不可以才很奇怪呢。难怪你们的语言听起来那么复杂，交流起来那么繁琐。”果冻在占宸肩上蹦跶了两下，显然对于占宸只能用语言与他人交流的事情感到极为困惑不解。

        “这样啊……那你知道什么是谎言吗？”占宸停下搜索，在一堵断壁下躲藏身形。

        “谎言，在知道事实的前提下以欺骗为目的说出不同于事实的话。”果冻脱口而出，然后一整只果冻都呆滞了，半晌后声音拔高了两三个度：“还可以这样子的吗，你们好坏！”

        面对这么一只晶莹透明的果冻，占宸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世界不同，文化有所差异也是正常的，我的种族生来聪慧狡诈。”

        除了不会说话的小婴儿，占宸敢说没有一个智力正常的人类从未撒谎。是谁统计的占宸忘了，但他记得的数据是——人们平均八分钟说一次谎，即每天说谎两百次左右。谎言在人类世界很常见，也没有听起来那么可怕，大部分的谎言无伤大雅，比如“我马上到”，“我没事”，“很高兴见到你”，“我没复习啊，一点书也没看”，“下次见面一定请你吃饭”，“压岁钱妈妈替你保管”，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大家心照不宣，互有默契，这些谎言其实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又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说谎是人类必备的一种生存技能，有时候真相反而是一种累赘。

        果冻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在占宸肩上瘫软成了一坨。占宸带着“带坏小朋友”的淡淡愧疚感摸摸它的头：“不必纠结这些，每个世界的生灵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谁说得清孰是孰非。”

        果冻蔫蔫儿地抬起自己身体的一半，蹭了蹭占宸的手，然后“啪叽”一下倒了回去。

        它倒不是情感上无法接受才这般萎靡不振。

        占宸刚才虽然说的不多，但是人类的大脑在一瞬间就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完成了信息的提取和联想等一系列工作，占宸所在原世界的世界观刹那间冲入了果冻那小小的躯体，强迫它接受了巨量的信息，果冻的处理器超负荷工作，使得它没有更多的精力反馈外界。

        换句话说，果冻这是在某种意义上“吃撑了”。

        会读心这个技能虽然强大，但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有副作用，一旦接受的信息过量，果冻就会在一段时间内丧失行动和思考能力，转而全力消化读取到的信息。就好像吃撑的蟒蛇，将会找个地方安静地消化食物，耗时在几天到一周不等，期间懒洋洋地几乎不会动弹。

        哦我可怜的孩子。

        占宸rua了rua它冰凉软滑的身体，抱着它钻进了地下防空洞。

        这里还算干燥，虽然总带着一股泥土的潮气，但至少没有肉眼可见的积水，占宸无视了周围难民打量的眼神，抱着果冻一路往里走。

        不知道这样的地下防空洞有几个，居民是否进行过第一波的疏散和撤离，总之这个地下防空洞除了士兵以外，平民的数量相当少。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幸存者就这些，剩下的就和占宸刚开始一样埋在了废墟堆里，不同的是他们再也不会推开身上压着的重物站起来了。

        占宸自顾自找了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从背包里拿出一块柔软干净的毯子，把自己和果冻包裹在内。地下始终有些阴冷，何况天色已经暗了，除了占宸以外的难民都挤挤挨挨凑在了一起，艰难地汲取着彼此的体温。

        因此占宸把毯子拿出来的一刹那，不少难民都倏然抬起身体，有头颅的转头，有眼睛的转眼，有触手的把触手对准了占宸的方向，蠢蠢欲动地爬了爬。

        他们的家园都已经毁了，废墟浸泡在脏水里，能够蔽体的只有单薄湿冷、被体温烘到半干的脏衣，半湿不干糟心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不了什么温暖。干净厚实的毯子，那是只有守在防空洞的士兵才有的。

        原本对于占宸的到来只有警惕的难民们眼里顿时带上了贪婪渴望的神色。

        嗡嗡嗡的嘈杂声响了一阵，终于，一个强壮的居民率先朝占宸走了过来，粗声粗气地问：“喂，我没见过你，你是外面来的吧。”

        占宸清楚这个是隐瞒不了的。这种小镇子，谁家狗生了小狗、谁家花园里的花掉了一个骨朵都传得一清二楚，他们祖上三代都彼此熟识，唯独没见过占宸这个生面孔。

        “对，我是路过的旅客。”占宸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他的确挖到过一个旅客的尸体，那位旅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是在周围山区游玩还是特意跑到邻近前线的小镇作死，总之，它装备齐全地跑来了，用防水袋子包好的毯子和手套、水壶、麻绳、刀具。小铲子，还有一些袋装食品，最终都便宜了把它从废墟堆里刨出来的占宸。

        作为交换，占宸给它找了个好地方埋了尸体。作为外来者，哪怕战争结束重整家园，也不一定有人会帮忙安葬，指不定往林子里一扔就了事了。

        于是用小铲子压实最后一层土的占宸，心安理得地拿走了旅客的物品。哦对了，这个铲子也是那位旅客的。

        原主已死，随身物品到了占宸身上，现在他就是那个外来的旅客。

        “哦，外面来的啊。”居民的目光落在了占宸抱在怀里、仅仅露出一个边角的背包：“里面的东西是你从我们镇子里拿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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