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

两方的防御工事都是由城墙类的防御系互相拼接而成的，在承受伤害后崩塌，有的士兵直接当场死亡，有的还活着，但因为无法再组建成防御工事的形状，留下来也没有意义。

        所以占宸这一方的城墙类防御系在工事崩塌后就立刻分散，能动的都变回了原形跑回了后方，不能动还活着的也被搬了回去，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尸体，等待着战役结束后的战场清理。

        而敌方的防御工事崩塌以后形成了巨大的废墟，城墙系的尸体堆成了山，看上去就是一堆没有生命的死物。

        占宸，还有占宸一方的指挥官，谁也没注意到那些“尸体”。防御系没有威胁，特别是城墙类，一旦整体崩塌就会失去应有的作用——这个观念根深蒂固，令那些城墙类防御系于战场上无比显眼地存在着，同时理所当然地在所有人眼里“隐形”。

        它们被忽略，它们是尸体，它们是防御系，它们无害。

        占宸的炮管无比精准地对准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座废墟，连轰了□□发。

        指挥官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咆哮：“六十三号！你往哪儿打呢？！”

        占宸头也不回地吼：“他们在废墟里藏了东西，很可能是重型堡垒！”

        说话间又轰了六七下，敌方明显地骚动起来，但不过半分钟又复归平静。

        占宸心里顿时有了极度不好的预感。

        “重型堡垒？！六十三号你最好是在开玩笑！”指挥官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

        “我疯了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赶紧上报！调更多的重型堡过来！”占宸这一方当然不是只有六十几台重型武器，只是战线拉的很长，非紧急情况下他们部队能分到的就这么点。

        指挥官转头就去找联络器。

        身旁负责警卫传令的下属迟疑开口：“可是重型堡垒的移动速度……长官，最近的有重型堡垒的基地距离我们也有三座山。”

        指挥官一脚踹在了自己的下属身上：“三十座山也得给我调！这地方丢了什么后果你他娘的不清楚吗？重型堡垒跑得慢，你不会叫他们变成原形再运过来？！”

        像占宸，他转换后的形态就是人间杀器，可原形就是两米不到的小不点罢了，很好携带的。

        “上报上报上报！”指挥官咆哮着让下属把笨重的战场联络设备抱过来。

        占宸却没心思再听下去了，敌方防御工事倒塌后的废墟开始在这一刻缓慢地“活”过来。

        里层活着的城墙类防御系推开战友的尸体，如钢铁制成的花朵徐徐开放，一层层掀开，即将暴露出里面的内核。

        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们就那样静静地伪装着死人，哪怕炮火轰在了身上，也是一动不动地放任自己被炸死，而尸体则散落在周围，继续履行着自己的使命——让这一堆废墟看起来更像是没有生命力的死物。

        此刻被保护和孕育的果实即将现世。

        占宸一方的重型堡垒目标一致，将全部的火力一股脑地倾泻在了钢铁之花的内部，却没能阻断花朵的开放，相反，他们的举动甚至加速了里层的庞然大物挣脱束缚的过程。

        一台又一台怪异的重型堡垒碾过自己战友的尸体，碾过那些刚才还在保护着自己的防御系，坚定地驶出钢铁之花的核心，第一次向所有人昭示了自己的存在。

        “什么鬼东西……”占宸听到指挥官的呐呐自语。

        那些堡垒太古怪了，是跟所有重型堡垒都不同的模样，不仅比占宸这一方的普通堡垒大上一点五倍左右、看起了更像是一座移动要塞了，它们的表面还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中轻型武器。

        就连炮管，也比普通重型堡垒管径更粗，黑黝黝的管口对准了包括占宸在内的所有敌对重型堡垒。

        占宸来不及思考更多的事了。

        敌方的重型堡垒，蓄能似乎更加快速，威力也更大，他被不止一台这样的堡垒对准，他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逃。

        后退绝对不行，哪怕占宸不顾及他身后的战友直接碾过去，战场上后退也会被规则视为“叛逃”行为，直接毁灭。

        他依靠履带行动，左右方向上的移动不仅缓慢而且毫无用处，因为敌人的全方位大面积打击让他的挣扎看起来那么可笑。

        那就只有向前。

        向前冲出去。

        占宸不能变回原形，虽然那样体积减小躲避会更轻松，但占宸需要与敌方对轰，好在空中就抵消掉一部分威力。全靠他身上的防御系队友强撑，占宸和小石头都得死。

        “小——”占宸想说，小石头，要来了，让队友做好准备，但下一刻吞吐而出的明亮光芒把一切都淹没了。

        接连不断的轰鸣令占宸短暂性失聪，大块大块的白色占据了占宸的视野，他甚至分不清在那连绵的白色中哪里是是天空哪里是大地，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保持着正立的姿势，只能凭着本能不断地截断敌方的攻击。

        可是他跟不上。

        为什么会跟不上？！

        占宸急的几乎要从喉头呕出一口血来，可他就是跟不上敌方攻击的节奏，因为敌方的重型堡垒不是一对一地在跟他们对打。况且就算真的只有一台占宸也很难截断所有攻击，敌方变异的重型堡垒攻击速度更快，威力更强，占宸截断了一记攻击，未能完全抵消的余波就和下一击一起到来了……

        该死，早知道在之前的战斗中他就不出风头了。

        占宸仅剩的模糊意识这样想。

        敌方的重型堡垒虽然比他们多，但是也没富余到好几台堡垒围攻一台的地步，占宸之所以会面对这些，纯粹是因为他被针对了。

        谁让战役开始的时候他这台打击异常精准的堡垒就吸引了敌方的注意力？也是他第一个识破了敌方的阴谋，攻击了城墙类防御系堆成的废墟。

        果然装逼遭雷劈。

        占宸知道自己完了，敌方摆明了暂时舍弃自己在战场上的优势，延缓进攻也要把占宸这个心腹大患送走。小石头它只不过是个随身防御系，它没有城墙类的坚固，虽然头铁顽强得一批，但在这样密集连续的打击下，它连回血都没时间。

        “行吧，小石头你先走一步，我过会儿就来陪你。”占宸嘶哑的声音在喧嚣震颤的战场上没有引起一丝波澜，占宸甚至疑心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地发出声音，只不过是临死前内心的自言自语罢了。

        或者，他其实已经死了？

        只是弥留的意识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还在苟延残喘地试图假装主人还活着，但很快，也要因为物质上的无法支撑而消散了。

        灵魂总是要依附于物质的。

        那……世界再见？占宸茫茫然地努力瞪大眼睛，却无法透过那白色的雾帘看到任何东西。

        可这个世界跟占宸又不熟。原世界也就算了，这个埋葬了自己的新世界占宸可不对它抱有什么好感，一想到自己最后的告别居然是对一个陌生世界说的，总有种客死异乡的微妙不甘心。

        不过算了，他本来就永远不能回到原本世界，死在哪里不是死呢，死都死了要求还那么多。

        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觉自己这么事事儿的呢？

        占宸低低地在笑。

        凭本能轰出的攻击也开始减慢频率，几乎是自暴自弃般地放弃了反击。

        不，也不能说是自暴自弃，占宸可不是那种躺平等死的人，他之所以这么颓废，是因为他已经没力气了，这么高强度的攻击，弹药不会缺乏不假，他的精神可支撑不住了，身体也已经接近脱力。

        小石头可能也已经死了……都没听到它的回应。只是占宸因为精神高强度输出的麻木，已经失去了触觉和痛觉，不知道有没有攻击落在自己身上。

        占宸疲惫地、木木地看着视野里似乎永远没有停歇和间隙的攻击，开始犹豫要不要停下反击拦截。反正都是要死的，何必临死前垂死挣扎得那么累呢？样子还不好看，就像是一只浮在水里不甘心就此死掉拼命翻滚刨腿的野狗。

        就在占宸的反击快要停下的那一瞬间，占宸感觉到自己的腰间被戳了戳。

        占宸迟钝的神经并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有些麻木地低下头去看，发现是小石头变换形态后布满纹路的铁片正在往自己身上怼。

        我还活着，我还在。

        占宸能感觉到小石头传达的信息。

        “哦……你活着呢。”占宸灰蒙蒙的眼睛亮了亮：“那你怎么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在了。”

        小石头没吭声，沉默几秒后又戳了戳占宸。

        占宸与小石头大眼瞪小眼半晌，占宸几近罢工的大脑才重新恢复了运转。

        小石头既然还活着，还有力气戳自己，不可能不回答占宸的话。

        察觉不对的占宸凝神侧耳倾听，战场上代表攻击的明亮光芒横飞，却一片寂静。

        “哦，我刚刚被敌方那群疯狗炸得失聪了，我忘记了，不好意思啊。”占宸喃喃回答道。

        小石头其实回应过他，也开口说话了，就是占宸这个聋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听不见，自顾自地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小石头这么腼腆又矜持的战友，估计也是被逼急了才会拿铁片戳占宸的腰。

        “不对啊，我失聪了为什么好像还听得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哦，是我脑子里自言自语的声音。”占宸笑的有点傻，却在敌方的攻击落在眼前时迅速地调整角度回击。

        “轰——”明亮的光芒互相抵消，于空中炸出耀眼的烟火。

        小石头微微地松了口气。

        他又恢复斗志了。

        而占宸在不停地忍耐，忍耐着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痛苦。他连续攻击了太久，他累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停下，催促着占宸休息，放弃这近乎于自杀式的攻击。

        但没有关系，他会坚持的，他还有个战友呢，他不是孤立无援。一直在承受打击的防御系都没喊痛，他一个战斗系有什么资格娇娇气气。

        恍惚间占宸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台精准打击的机器，没有血肉，不会累，不会痛，只会不断重复瞄准目标，攻击的流程，内心一片平静。

        一台武器需要有什么想法呢，占宸脑海一片空白，却很冷静而安宁，因为小石头每隔一会儿就用铁片戳一戳他的腰。钢铁相击的声音绝对是清脆悦耳的吧，占宸这么想着，竟然真的渐渐听见了战场上的各种声音。

        一开始是模糊而嘈杂的，后来逐渐清晰，占宸也能根据声音判断出武器的种类和攻击的距离了。占宸便明白，之前他只是暂时性失聪。

        恢复听觉的事情占宸没跟小石头说，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要活下去”这一件事上，眼里只有朝自己飞来的炮火。

        落水的野狗怎么了，野狗就不能想要活下去了吗？生命想要存在下去，总是要挣扎得很难看的。哪怕全身湿透，皮毛沉重，岸边还有一群看笑话的智障吃瓜群众，自己被当做棋子炮灰取乐的小玩意儿，那也是要活下去的。

        况且自己的战友那么努力啊。

        占宸听着小石头有规律地用铁片敲着自己的钢铁之躯，一边敲击一边小小声地重复：“我还在。”

        它完全没察觉到占宸已经恢复听力了，隔上一分钟左右就会郑重其事地敲一敲，自言自语般地告诉他：“我还在。”

        不知道是说给“聋了”的占宸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占宸坏心眼地没告诉它真相，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装着自己的聋子，感受着腰上痒痒的敲击，一时之间竟然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感受到了片刻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黑了，突然他听见了远处模糊的黑暗帘幕里传来了大片的欢呼，敌方的攻击变得迟疑，占宸这才有功夫回头去看上一眼。

        无数巨大的模糊的黑暗巨影正保持着恒定的速率缓缓向战场靠近，它们落在地上的投影跟占宸那么像。

        是占宸这一方的同类赶到了。

        是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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