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进京不

　　再次表明欲接张氏母子回京的意思，石柯说得高高在上，仿佛施恩般有恃无恐。

　　大约石柯觉得他此话一出，张氏母子必然极愿意，必会即刻收拾细软随他进京，岂知张氏尚在犹疑间，孟十三已然给了个否的答案。

　　石柯以为自已听错了：“余哥儿说什么？”

　　忽然从学堂被唤出来，夫子同她说快些归家去，孟十三还以为张氏出了何事，急急忙忙往家赶，入门方知原是这躯壳的生父来了。

　　此刻一家三口坐于堂屋，石柯居上首座，张氏似是丫寰一旁侍候在一旁，孟十三则站在堂屋正中。

　　其实不必听石柯说明来意，孟十三便料到石柯亲自到金陵来所为何事，听完石柯亲口说出来意，且还端着高人一等的模样，她浅浅淡淡地笑了笑，坚定地回了个：不。

　　石柯年纪不过而立之年，正是年青有为的好时候，明明听到了，却还得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再问一遍。

　　孟十三也甚有耐心，很乐意再回一遍：“我与母亲在金陵生活得挺好，并不想去什么京城，便不劳您费心了。”

　　张氏闻言想劝孟十三什么，却被孟十三小眼神儿一瞥，顿时想起三个多月前闺女那气息尽无的死灰模样，立刻闭了嘴。

　　石柯在朝为官，极通眼色，见张氏孟十三眉眼一来一去，他便知张氏压根做不了孟十三的主，不觉放柔了声音，改走骨血路线：“自你出生，为父便不在你身旁，足足十年，皆是为父亏欠你的，现今为父想补偿，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为父一定满足你。”

　　孟十三并非真正的石余，除了躯壳与石柯血脉相连之外，她与张氏也只是报恩的牵扯，听着石柯这般温情的作态，她无甚感触：“我没想要什么。”

　　石柯顿时被噎得气儿险些没提上来，一口一个您，不喊父亲便罢了，尔今竟是连归家之意都无！

　　他转眼瞪向张氏，无声斥责着张氏将他的儿子教得这般忤逆无礼！

　　初次一家三口会谈，以不欢而散结尾。

　　张氏租住的房舍普通，简陋且窄，仅一间堂屋、一间厨房与两间寝屋。

　　石柯想着住一起能拉拢下空白十年的父子情，于是表示愿意屈就，张氏听着暗中欢喜，奈何孟十三冷脸直拒：“此间庙小，容不下大佛，日渐西下，便不留您了。”

　　赶人赶得十分直白，拒绝拒得丝毫不留情面。

　　石柯恼极，拂袖离去，就近寻了家客栈住下，打算与儿子死磨，磨到儿子愿与他回京认祖归宗为止。

　　孟十三其实没想为难石柯，实在是她一心只想报恩，代替已故的真正的石余尽尽孝心，侍奉张氏百年归老。

　　如此还了恩情，她好再回老祖洞庙继续清修，不染凡尘。

　　而真随石柯进京，进那权贵之家，且不言她这具身躯实乃假凤，承不了血脉香火，只怕自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不止时刻得护张氏周全，她自已亦会身陷麻烦沼泽，片刻再不得安宁。

　　她虽不惧，然你争我夺的，最是烦人。

　　很久以前她也曾下过凡尘，见识过人世间诸如酸甜苦辣，豪门世族间的那些勾心斗角于她千年道行而言，不过如同蚂蚁般弱小无趣，她实在没那个兴致。

　　当晚张氏欲言又止的，想同孟十三说上一二，却又不想好不容易重新活过来的闺女再因进京之事丢了性命。

　　孟十三瞧出来，怕张氏憋得难受，逐开了个头。

　　于是母女二人在堂屋坐下，孟十三为张氏奉上一杯清茶，自个也端着茶碗慢慢吃着，静候张氏把想说的说出来。

　　“余哥儿……”

　　“母亲。”

　　张氏喊得心虚，孟十三应得坦然，随之又没了下文。

　　等了片刻，仍等不到正题，孟十三不想再磨下去浪费时间，索性替张氏把话说出来：“母亲是觉得女儿应该进京？”

　　她特意将女儿二字咬得尤其重。

　　张氏脸色白了白，气虚地厉害，声低如蚊地轻唤一声：“余哥儿……”

　　“倘母亲真觉得进京好，那也可以。”孟十三此番附身已亡的石余身上，是为张氏往后日子过得顺心遂意，而非让张氏添堵，堵成一块心病，既张氏想进京，那她为尽孝心，进京亦无不可，“只是母亲得答应儿一件事情。”

　　“百件亦可！”张氏一听孟十三松口，立马高兴得眉开眼笑，整张脸笑成一朵花儿。

　　真要进京，孟十三也不惧，就是麻烦多些，她也处理得来，只是不能让张氏在关健时刻拖她后腿：“母亲得答应儿，进京之后，诸事都得听儿的，不管儿做什么，母亲都得站儿这一边。”

　　“这是自然！”张氏觉得孟十三真真多此一提，她是她母亲，哪儿不支持闺女之理？

　　孟十三自座椅起身：“儿答应进京之事，母亲且不得与石柯说，待过些时日，儿自会应他。”

　　“好……”

　　“儿睡了，母亲无事也早些歇息。”

　　张氏怔怔地看着孟十三走出堂屋，往寝屋歇息去，她是半晌也没回过神儿来。

　　有种她当儿子养大的闺女经鬼门关走一趟回来，人还是那个人，性情却已大变之感，然真要她说出异处，她又指不出来。

　　末了想到往前闺女在城中学堂念书，十日回一趟家，如此深究起来，自闺女上学，她与闺女相处的时日便不多，一个月也就三日，遇到闺女于城中有事儿不归家之时，一个月竟是连三日相处都无。

　　想到这儿，张氏悟了悟，觉得大概是闺女长大了，有了心思，有了主见，自然与被她抱在手上的幼时不同。

　　她很快释然，也回了寝屋睡下。

　　整整半月余，孟十三也没怎么为难石柯，除了时不时撮合石柯张氏二人相处的甜蜜。

　　当然此甜蜜中，是否只有张氏感受到，石柯丝毫未感，甚至已有些许不耐烦，孟十三并不在意，也就没去深究。

　　是与否，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张氏此半月余里，整日笑颜逐开，高兴得眼尾都多了两三条细纹。

　　到底，孟十三报的是张氏的恩，与石柯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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