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顾盼病情逐渐稳定下来，但依然昏睡不醒。医生说可能是她的求生欲望很微弱，所以才一直不肯醒。

        谌非屿听了，双目通红，她不知道顾盼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她肯定过得很辛苦，才能让她没有丝毫留恋地决绝地离开。

        什么时候，她能成为她在世上唯一的牵绊和依恋？

        她不无偏激地想，如果没有爱，那么恨是不是也能成为一个人刻骨的牵绊？

        后两个月，谌非屿白天搬着电脑在床边办公，夜里趴在她床边守着，有时跟她讲一些自己的过往以及遇见过和听过的趣事。

        顾盼坠楼的第三个月，她还没醒。

        谌非屿打湿毛巾给她擦身体，一边跟她聊天：“就初次见你那一次，你躲在墙边哭鼻子，一旁的花花草草被你薅了个干干净净，我就想哪有你这样的人，自己受了委屈，躲起来哭就算了，还拿无辜的花草出气。后面又见你对着一地惨不忍睹地花不住地抽泣，嘴里念念有词着对不起对不起，又把花埋了回去。后来，我总是在那个园子见着你，也不知道你怎么回事，每次都像爱哭的小孩似的，哭个不停，我就好奇你怎么那么多眼泪？”

        “后来，我冷不丁地出了声，你可能被我吓了一跳。我对你说，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然后留给了你一盒糖。不知道你有没有尝，挺甜的，我想着你心里难受的话至少嘴里能是甜的……”说到这里，谌非屿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是错的，别人的眼泪或许没用，但你的眼泪，从那时起，在我这里就很有用。”

        “再后来，我隔几天就会在那里看到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园子中央那个亭子里坐着的女生，一直是我，我每次去那里都会习惯性地摸出几颗糖，离开时放在那里——因为第一次的糖你收了，你把空盒子放在亭子的凳子上，我打开盒子一看，就看见了你写的字——好甜，谢谢姐姐。后来我又见你写道：姐姐，你这次好小气呀，只给我几颗！我能想象到你当时俏皮灵动的表情。不知什么时候起，你开始折一枝花，放在石桌上，即使每次我见到花时已经枯萎。后来你开始折星星，折千纸鹤，折各种各样的小玩意，看着它们，我好像重新参与了那些鲜活的少年时代，天真烂漫、充满希望……”

        “你应该从没见过我的样子吧，毕竟我总是背对着你，不然你怎么会认不出我呢？我以为你起码认识我，因为那个园子别人都不敢进，是我想当然了……”

        “盼盼，你知道吗？那天晚上，你叫我姐姐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是我……可原来不是，那你在叫谁？你当时在想着的又是谁？”她想起顾盼陷入沉睡前的低语，声音悲凉，“是许归期吗？你把我当成她了？”

        一滴泪掉落在顾盼的手背。

        “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醒来，只要你待不离开我，你把我当成她也无所谓，我、我可以活成你喜欢的许归期的样子……”

        顾盼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盼盼，你醒来好不好，不要睡了……你不是喜欢许归期吗，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顾盼手指动弹了一下，谌非屿看到了，激动得落泪，不停地按铃喊医生。

        一众医生检查过了，霎时间皆如释重负。

        人救回来了。

        谌非屿不疯了。

        他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三天后，顾盼醒了。

        谌非屿紧张地坐在床边盯着她的情况，生怕有什么不慎。

        顾盼微微睁开一条眼缝，随后慢慢动了动眼珠，她朦胧间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嘴角扯了扯：“姐……姐？”

        谌非屿愣住了。她已经知道，她叫的不是自己。

        待眼神开始聚焦，顾盼发觉叫错了人，敛起了笑容，垂着长长的睫毛低声道：“怎么是你？”

        谌非屿喉间苦涩，强颜欢笑：“我去临京大学宣讲……”

        顾盼垂眸不语。

        谌非屿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坠楼？”其实她差不多都知道了，江洛已经将事件的始末里里外外调查了个遍，包括顾盼、顾如云和崔家的纠葛，以及因自己而起的照片……

        但她想跟她多说说话，听她说说话。

        顾盼微微转头，抗拒：“不关你的事。”

        谌非屿苦涩道：“怎么不关我的事呢？不是因为我，我们，那个吗？”

        顾盼眸色沉沉地直视她：“不是！跟你没关系。”

        她这般迫不及待地撇清和她的关系，令谌非屿的心一沉再沉。

        病房里窒息般的安静。

        两人宛若无声地对峙。

        “你先休息，我出去看看。”谌非屿率先败下阵来。顾盼身体养的差不多的时候提出出院，谌非屿沉默不语。她只要一想，出院后她就要飞远了，她就再抓不住她，心里就难受得紧。

        她在想用什么理由留住她。

        顾盼执意出院的那天，顾如云来了。她隐约觉得机会来了，一个卑劣的想法在她脑海中定型。

        她清楚顾如云是什么样的人，顾如云要的，她给的起，她要的，只有顾如云能给。

        顾盼看见顾如云进来，便闭眼浅寐。

        顾如云自顾自地坐到床边，拿起桌上的苹果削皮，嘴里念念有词：“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顾盼扭头不语。

        顾如云也不恼，瞅了眼她的脸色，试探着问：“外面那个，守了你好几个月，寸步不离的……她是不是……”

        “不是！”顾盼睁眼急促地打断她的话，“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如云心下了然。

        “我都打听过了，她是临京谌家的人，谌氏的继承人——谌氏啊，底蕴可是比崔氏还丰厚，你要是攀上了她，我和你一辈子就不用愁了！我瞧着她对你挺上心的，模样也好，虽然是个女人，但样样都不差，你……”

        顾盼听着听着气笑了：“怎么，你想让我跟你一样，做别人的情人，还是一个女人的情人？顾如云，你为了荣华富贵真是不择手段，以前卖自己，现在开始卖女儿了？你真恶心，我一辈子瞧不起你！”

        顾如云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手下一抖，削皮刀划过指尖，很快渗出血来。她干脆把苹果扔进垃圾桶，手挎着包，站起身，又是一副满不在意的表情：“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是你妈，是生你养你的人，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除非我死。我是自甘下贱，贪慕名利，那又怎样，顾如云就是这是这样的人，所以顾盼，你也一样，生下来就清高不到哪里去！”

        话音一落，再也不看顾盼一眼就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出病房。

        顾盼在她背后嘶吼：“顾如云，你要是敢那样做，我会恨你一辈子！”

        顾如云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

        “恨就恨吧，爱不值一提，恨又有多少分量。”

        顾盼坐起身，从门窗里看见顾如云和谌非屿交谈的场景，她看见顾如云挂着笑，充满小心翼翼的讨好，一如既往地虚伪谄媚。

        谌非屿呢，从头到尾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回头望了她一眼，就点了点头，手里递了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过去。

        整个交易过程不足五分钟，却像是把顾盼漫长的一生都商定了。

        顾盼心里一片悲凉，说不出的□□。她无力地倒下，蜷在被子里默默流泪。

        房门被推开，谌非屿轻手轻脚地走近，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好受一点。以这样一种近乎折辱的方式将她困在身边，并不是她想要的，只是错过了这一次，她和顾盼，也许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顾盼会恨她，厌恶她，都好，只要她不离开，就好。

        谌非屿坐在床边，小心地触她的脸，拇指轻柔地替她拭泪，轻声细语道：“跟我回去好不好……以后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顾盼这一刻只想流泪，她朦胧地看着她的眼睛，听她说着这曾经无比熟悉的话语，——“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许归期也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眼前的人不是她，只是，她的买主而已。

        谌非屿感到手上一阵痛意，是顾盼咬在了她的虎口，很用力，没一会儿就见了血。她看见顾盼眼里闪烁的厌憎，心里比手上痛了千万倍。

        谌非屿没有制止她，也没有收回手，她红着眼，语气微涩：“我，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吗？”

        顾盼没回答，嘴上却松了力气。

        谌非屿低着头，哀伤地看着她：“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抗拒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一滴，两滴，泪不断滴在她手背上，让她心尖发烫。

        顾盼松开了她，埋在臂弯里低泣。

        半晌，她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谌非屿。”

        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谌非屿自恋地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如此动听。她轻声应着。

        “为什么是我？”

        以谌非屿的家世，即使她喜欢女人，也有很多选择。

        “还是说，你上瘾了？”

        谌非屿看着她的眼里漫出的恶劣的讽刺，她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可她不是上而上瘾，是爱而上瘾，戒不断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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