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试探

临仙台，刑审堂监禁所。

        按照仙门规定，一切涉及重案的嫌犯，未经刑审堂审理之前，都要被关押在此处。

        一般来说，由于此类嫌犯很多身份特殊，所以在多年经营之下，此地的环境和设施早已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肮脏混乱，相反，除了守卫森严，整天都见不到阳光外，这里的卫生状况比一般客栈还要好，给足了这些嫌犯面子。

        当然，环境好不好是一回事，真的住进了这里面，具体待遇如何，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跟着狱卒走过一间间牢房，在监禁所的深处，叶昭暂时顿住脚步，透过门上的铁栅栏，看向了监牢中那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浑身血肉模糊的人影，眼中掠过一丝莫测的光芒。

        在这所监牢前停下，叶昭问狱卒道：“沈师侄情况如何？这几天里，有没有从他口中问出什么？”

        面对如今的仙门第一人，狱卒当然不敢怠慢，对方话音刚一落下，他便恭敬地躬身一抱拳，认真答道：“禀叶掌门，是我等无能，虽然用了刑，但沈星霜什么也不肯说。我们看着再逼供下去，恐怕他的身体会出问题，就只能先将人抬回来，等过段时间再做计较。”

        “无妨。”叶昭摆了摆手，淡淡道，“如今他私通魔族、叛道弑师证据确凿，他自己不愿招供，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夜离的案子要稍微拖延一些。这些天就让他去吧，你们也休息几日。”

        “是，多谢叶掌门。”狱卒们纷纷领命。

        看过了关押沈星霜的牢房，叶昭并不打算立刻离开。在狱卒的带领下，他继续往监禁所的深处走，在整座监牢的最底部，深入地底不知多少丈的所在，前后穿过三道厚重的铁门，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这个位于监禁所最底层、看守最为严密的监牢前。

        身后最后一道铁门闭合，叶昭一挥手，示意狱卒打开牢门，那两个狱卒犹豫了一下，再次向叶昭确定了一次指令，这才分别拿出钥匙先后插进锁孔中。

        嘎吱一声，大门打开，一个四壁铁铸、但打理得干净整洁，甚至显得赏心悦目的房间，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而听到了大门方向的动静，倚在床头，正用被镣铐扣住的双手摆弄几根稻草，似乎正在编一个小玩意儿的黑衣男子，不动声色地停下动作，转过头来。

        “叶掌门？”陡然见到此人，夜离当真惊讶，在床边坐正了，问道，“阁下今天竟然有空来见我？敢问案件可有进展？”

        “魔尊倒是好兴致。”看了一眼对方放在身边的草编蚱蜢，叶昭轻笑一声，慢慢道，“没什么进展，不过前来知会一声——按照仙门程序，刑审堂不日便要召集三宗代表，按尊上的要求开展会审，还请做好准备。”

        “哦？初审这么快？”夜离直视着对方，目光若有所思，追问道，“阁下之前还说，案件如今并无进展？”

        “此次开庭，不专为审理此案，更为清除内鬼，杀一儆百。”叶昭丝毫不避他的目光，视线如同剑锋一般冷冷迎了上去，忽然问道，“尊上可知道问法宗沈星霜此人？”

        “韩孤舟的亲传弟子？我当然知道他。”夜离敏锐感觉到对方话中暗含深意，慢慢道，“他怎么了？”

        “他如今被指控勾结魔族，叛道弑师。”叶昭神色不动道，“根据仙门各宗内部决议，一致赞同处死此人，以儆效尤。”

        听了这句话，夜离登时就愣在了当地。

        在叶昭来之前，他在这监牢中，曾千百次设想过“问法宗掌门被杀案”的后续进展，甚至考虑到了最坏的结果——江绵绵和云莺被仙门抓住，或者更糟，仙门找到了证据，足以证明就是他在迷雾中以掷刀误杀了韩孤舟。

        毕竟，当时情况太过混乱，他并不能完全确定对方的情况……也许韩孤舟在遇见他之前就身受重伤，无法支撑护体灵力了呢？

        但眼下的情况却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个案子，牵扯到他和云莺也就罢了，怎么连有不在场证明的沈星霜也被抓了起来？

        想了一阵也想不明白，夜离无奈笑了一声，道：“叶掌门，你说这话，自己不觉得好笑吗？我是现任魔尊，沈星霜私通魔族，背叛仙门，这件事你们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听见他这句话，叶昭的表情却丝毫不变，他看着夜离，开口问道：“是么？那我现在只问尊上一个问题——一个月多前，你与清衡山江绵绵潜入问法宗飞霞峰，是否是沈星霜将你们安排在玉泉居中暂住？在此期间，他又是否与你和江绵绵接触密切，每日皆有往来？”

        “是。”夜离知道在这个地方，自己绝对不能说谎，他沉默一会儿，只能开口回答道，“但我们入住玉泉居，并非沈星霜一人的安排，他为我们安置住所前，也曾请示过其师韩孤舟的意见，经过韩孤舟的同意，我等才能留在问法宗中。”

        “这就对了。”叶昭唇边忽然露出笑容，道，“如此一来，尊上你既然亲口承认，他勾结魔族已然是事实，至于韩掌门为何会同意，当然是他巧言令色，蒙蔽了韩掌门，让他以为你们二人只是普通修士……”

        夜离讶然听着他的话，平和的目光渐渐变得肃然。少顷，他站起身，直视着叶昭，用肯定语气道：“叶掌门，恕我直言，你这是在扭曲事实。”

        “是么？”叶昭冷笑一声，“但尊上又如何证明，我说的这些话是假的？”

        夜离默然，他偏头盯着叶昭一会儿，忽然微微眯起眼，道：“叶昭，沈星霜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竟然让你恐惧至此？”

        叶昭不语。他看着夜离，只笑了笑，道：“这话的意思，我不太懂。但尊上既然如实供出你与沈星霜勾结的内幕，那恕叶某有要事在身，不能奉陪了。”

        说着，叶昭走出监牢的大门，在铁门上叩了几下，将之前屏退的狱卒召了回来。

        “等等。”然而，就在铁门即将闭合的前一刻，夜离看着门外叶昭的背影，却上前一步，开口叫住了来人。

        “尊上还有何事？”叶昭的心情显然不错，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对方。

        夜离的目光越过铁门小窗上的栅栏，无声打量着门外的叶昭，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叶掌门，我也只问你一个问题。”

        “哦？尊上请讲。”叶昭淡笑道。

        夜离眯了眯眼，道：“已未年十二月，仙门纠结三宗四派核心力量反攻魔界，我与寒锐在落雁谷阻击尔等。当时仙门主力被我军隔断，阁下与韩孤舟身陷重围，我记得，是阁下以剑气逼退了我操控的九幽之火，这才率领残部成功突围，至于韩孤舟身上的火毒，也是这一战里留下的。阁下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叶昭慢慢道，“陈年旧事，尊上何必再提？难道想以昔年战绩震慑我等？”

        夜离一笑，道：“那你还记不记得，韩孤舟是怎么受伤的？”

        “……”叶昭的目光忽然冷了下来。

        少顷，天剑宗掌门一哼，道：“仙门谁人不知，是在突围之时，被阁下的冷炎刀刺中所伤。”

        夜离听了这话，缓缓呼出一口气，变幻不定的目光终于凝定下来，却如同一汪深潭，看着对面叶昭的身影，清晰地分离了眼前一切真实与虚幻。

        “错。”夜离笑了笑，一字字慢慢道，“这是韩孤舟对外的说法。其实，他的伤是在两人突围的时候，为了相助叶昭，他用自己的本命法器护住对方，自身却失去防御，被毒火焚身直到攻心所致——当时若非叶昭及时突围，他一定会死在九幽之火里。不然，只是被砍了一刀，凭他当时的修为，何至于留下如此严重的旧伤呢？”

        听了夜离的话，叶昭的身形僵住了。

        “呵。”沉默许久，天剑宗掌门终于发出了一声嘲讽般的冷笑，慢慢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此战获胜不久，尊上班师回朝，没两年就手刃了你最信任的心腹寒锐将军。”

        顿了顿，他转头看着对方，道：“你如今说这些，又有何证据？”

        “我当然没有证据。”夜离摊了摊手，淡淡道，“但是，阁下不要忘了，我是天下唯一的大乘修士。不管你对沈星霜做了什么，对付他的那一套，对我来说一定没用。”

        “所以，阁下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在三宗会审上找好说辞吧。”夜离目光深沉，直视着对方，“虽然那些部族跳得欢，但阁下应该清楚，在魔界，支持我的人，远比反对我的人要多得多。”

        叶昭听到此话，终于再也待不下去，冷冷哼了一声，拂袖便要离开。

        而在他身后，夜离又想到了什么，重新在床边坐下，拿起那个还未编完的蚱蜢，笑了笑，补充一句：“对了，我忽然记起来——落雁谷一战的时候，碧落宫现在的夏澜宫主，似乎也参与其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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