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陪伴

先是妈妈的病重。

        元宵节过后，大概是在地板上躺了一晚的缘故，妈妈有些受凉，又要照顾床上的爸爸，每天还坚持做饭和打扫卫生，身体很快就撑不住了。没过几天，她出门买菜时晕倒在地上，被过路的人送去了医院。

        爸爸这个时候倒是好一些了，去医院想把人接回来，但到地方之后，妈妈的病情迅速恶化，不久便下了病危通知书。

        家里没钱，治是没法治的，这病来得也太快。在江绵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约两个月过去，妈妈就在医院中去世了。

        葬礼上，江绵绵哭了很久，家中亲戚都在外地，没有几个赶来，一直陪着她的，是那个刚搬到她家隔壁不久的哥哥。

        殡仪馆中，在无人之处，江绵绵拉住夜离的手，小声问他：“夜离，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我吗？无论我们家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青年低下头静静地看她，只是如此回答了一句。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中泛起，仿佛有某些尘封的记忆即将冲破封锁回归原位，但最后关头，却还是失败了。

        再然后，爸爸赌博赔钱，卷了家中剩下的东西逃往国外。亲戚知道了这件事，都推脱不肯收养她，还是外婆伸出了援手。

        和外婆一起去往内地一个陌生城市的时候，江绵绵却并不太慌乱，相反，她心中只有些忐忑和期待。

        果然，在走上楼梯，到达外婆家门前的时候，大门对面的那户人家正好推开了门，从屋中出来了一个高挑俊秀的青年男子。

        夜离！江绵绵在心中欢呼一声。

        “咦？小伙子，你是？……”外婆对此大感讶异，不禁开口问道，“原本住在这里的老彭呢？”

        “这位老人家，你就是住在我对门的邻居吧？”夜离笑了笑，从容不迫道，“我叫江离，摄影师，现在是个自由职业者，来永城定居只为了方便取材。至于这个房子原本的住户，我搬来之前，听中介说是被子女接走了，老人家你要是和他认识，可以打个电话和他确认一下。”

        对方把一切都说得很明白，外婆也打消了疑虑，换上了笑容，道：“好啊，小伙子，永城是个好地方，你是搞摄影的，可以多拍几张照片嘛。刚搬来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都可以跟街坊邻里说，我们帮你想办法。”

        “谢谢老人家。”夜离客气道。

        说着，他看向提着行李的江绵绵，转身从玄关处拿了一张照片，装作寒暄的样子，送给江绵绵，道：“小妹妹，这个给你，算作见面礼。”

        江绵绵歪头看着他，疑惑地接了过来，看到照片后却是一愣——

        在照片的正面，拍摄的正是上海外滩的元宵烟花节，那红的、紫的、绿的烟花，全都定格在这一张小小的图画里。而翻到背面，却是一行用毛笔写成的小字：江绵绵，我答应过的，一直陪着你。

        她一下就笑了出来。

        ……

        时间如水，匆匆而过。

        从小学到高中，从少年到成年，夜离真的践行了自己的承诺，一直留在她身边，在这个夏日烈日炎炎的南方小城里一住就是近十年。

        这些时日里，江绵绵一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时间并没有过得这么慢，只是一眨眼，这十年便悄无声息地逝去了。

        十年中，一切都在发生变化，新的变成旧的，旧的彻底消失，小孩变成大人，大人渐渐老去。只有夜离，时间好像在他身上凝固了，十年之前他是什么样子，十年之后也没有任何变化，他永远是那个住在她家隔壁、留着一头长发，二十岁出头模样的青年人。

        但是没有人能察觉他的异样，所有人都对他的存在习以为常，能发觉这一切的，只有江绵绵，但江绵绵自己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仿佛身边的人永不老去，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一般。

        于是，这十年里再没发生任何意外，除了关于一个明星的问题。

        江绵绵还在读初中的时候，外婆有事外出，她于是来夜离家蹭饭吃。经过多年的相处，她们一家早就和“隔壁大哥哥”混熟了，夜离甚至给了她自己家的钥匙。她也习惯了没事就来对门坐坐，和夜离相处的时候，她莫名觉得非常安心。

        而且，最重要的，他做的饭菜真的很好吃。

        江绵绵开门来到客厅，一眼就看到这家的主人正坐在沙发上，摆弄着他那个半新不旧的智能手机——在她的记忆里，夜离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厉害，甚至能徒手打倒四五个持刀的歹徒，但对于种种现代化设备，包括但不限于电脑、手机、微波炉、洗衣机……他好像都不怎么用得习惯。

        在遇见她之前，难道他是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中吗？江绵绵不止一次地想道。

        “夜离，我来啦。”一边换着鞋，江绵绵一边说道。

        “哦，绵绵。”夜离转头看了一眼，答应道，“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做饭，等我把这个手机装好。”

        多年相处，他们对彼此的称呼早就不像一开始那么正式。

        “你又在搞什么呀？”江绵绵撇了撇嘴，走到近前查看起来。

        夜离手中的这个手机，背后的外壳已经被他拆了下了，电池和一些零件落到了茶几上。而他左手拿着机身，右手拿着一个零件，正小心地将其往里装，看起来是想按照记忆将手机装回去。

        “哎呀。”江绵绵惊呼一声，道，“我就知道你又在搞研究，拆成这样，恐怕装不好了，明天只能拿去给修手机的……”

        “呵，这可未必。”夜离却摇头笑了笑，道，“你别小看我，我拆了这东西这么多遍，第一回装不好，现在未必装不好。”

        “……”江绵绵，“你还挺自信啊？”

        “再等等。”夜离手上不停，道，“最多十分钟，我就全部弄完了——今天正好买了鱼，给你加个菜怎么样？”

        “哼，这还差不多。”江绵绵笑了，坐在他身旁，拿起遥控打开电视看了起来，一边随意道，“不过我说，你真想研究电子设备，不如自己买书看，这么拆东西，恐怕除了变成个修手机的没什么用处。”

        “看过了，看不太懂。”夜离叹了口气，道，“那些乱七八糟的错字……简体字也看得头晕。绵绵，这里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个很神奇的世界。”

        江绵绵觉得这话有些怪，但念头只在心中一转，便消逝无痕了。

        这时，面前的电视转到了影视频道，液晶屏幕中出现几个明星的容颜，看起来像是综艺节目。而在舞台上，所有明星中最醒目的一个，赫然是个二十余岁模样，清爽具有少年气的俊秀青年。

        “……祝文萧？”听着主持人介绍在场嘉宾，江绵绵慢慢念出这个名字，心中又有奇怪的感觉升了上来。

        她认识这个人吗？

        “你说谁？祝文萧？”听到这个名字，夜离却立刻警觉起来，放下手里差不多装好的手机抬起头来。

        一看到液晶屏幕上的人影，他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嗯？他怎么了？”对方的反应有些过大，江绵绵不明所以，只能问道，“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在她的印象中，只有她遇到几个抢劫犯那一次，夜离露出过这种几乎如同动物般警惕阴沉的表情。

        盯着屏幕一会儿，夜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顿了顿，他却转向江绵绵，有些犹豫地问道：“绵绵，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听说你很多朋友都追星，他是不是你们喜欢的类型？”

        “你问这个？”江绵绵一呆，却有些无所谓地道，“嗯，我确实听过这个祝文萧，最近他好像很火，还是童星出身呢！学校里很多人追他，但我嘛，感觉就一般般了……”

        夜离沉默地看着她一会儿，看得她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才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对话的发展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江绵绵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坦然道，“你是问他为什么火？很自然啊，他长得还可以嘛，演技也不错，歌也唱得好，但我知道啦，明星都是包装出来的，我现在还在读书，不能因为追星影响了学习……嗯，这话也是我外婆说过的。”

        “不能影响学习？”夜离的表情忽然有些哭笑不得，无奈摇了摇头，道，“江绵绵，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那当然了。”江绵绵大言不惭，挺了挺胸，骄傲道，“我可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自然得好好学习。而且……”

        想了想，她嘟囔道：“这个祝文萧有什么好的？我朋友都迷他，抢他的周边都忘掉和我逛街了——明明，他都没夜离你好看嘛！”

        听见这话，夜离猛然间怔了一下。

        “干嘛？”看见他这个样子，江绵绵锤了他的肩膀一下，恨恨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哼，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难道你觉得这话不对？”

        夜离微微侧头，夕阳的余光透过玻璃，洒在少女的脸颊上，有一种鲜活美好的青春气息。

        还有一种熟悉的信任。

        “对。”他垂眸掩住自己眼中万种情愫，笑着应道，“你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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