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钟羽晟】岩龙！

房间里的光线愈加昏暗，钟羽晟只觉得双眼干涩，眼前的厚重的账簿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字迹也看不清了，那些楷体小字在钟羽晟眼前仿佛扭成了一堆密密麻麻扭动的小虫子。诶，自己可能真的上了年纪了，居然开始眼花起来。

        钟羽晟沮丧的想道。

        对了半天的账目，双腿似乎也有点微微发麻了，钟羽晟随即站起身子，用双手揉了揉眼睛。想当年，自己带领千军万马叱咤沙场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谁想，一但下了战马，卸了盔甲，做起这治理国家的公务来，这才没几年的功夫，就渐渐地露出这迟暮的光景来了。

        钟羽晟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再英勇的武将也不得不服老啊。他走到窗前，透过发黄的窗格栅往外望去。

        窗外玄铁城的天色渐渐地晦暗起来，一些下工的工人开始陆陆续续的从铸币局的大门走了出来，几名把门的士兵正在细细的检查着他们的衣服和任何可能窝藏钱币的地方。

        城里的妇女们三三两两的挎着蔬菜篮子出来购买晚餐用的菜蔬，一些小摊贩推着贩卖蔬菜和水果的车子在马路边卖力的叫卖着。更远处，一只秃鹰正在陡峭的山尖上盘旋，似乎也刚结束一天的捕食准备归巢了。这远在东北的赤厘国，黄昏总是来得最早。

        前不久钟羽晟刚收到云梦家中的端阳节礼和妻子的家书，似乎封国的一切都被妻子们打理得井井有条。

        书信里提到了今年的端阳祭礼比往年的都要盛大，龙舟大赛上，长子钟擎再一次夺得头筹，成为了整个王国的骄傲。最令人意外的是，这次连钟飞霆都参赛了，还拿了个第三名。钟羽晟的眼前不禁浮现出他的这个活泼好动的三女儿穿着武装，英姿飒爽的站在船头的情景。

        还有就是钟擎，夫人提到这个调皮蛋又偷偷逃学跑去泸杭湖游泳了，他哥哥带人整整找了半夜才在湖边上找到落汤鸡一般的他，还一个劲惊慌失措的在说着什么遇到海盗了……这个孩子还真是让人操心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懂事起来。

        已经两年多没回云梦了，真想回去见见家人啊，最小的钟辰都已经六岁了吧，当年那摇摇晃晃的小家伙笑起来，可真是可爱啊。钟羽晟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长气。

        为了查算铸币局一笔亏空的账务，钟羽晟已经坐在这杂乱的账务室大半天了，本来这活也可以叫副官去做，可钟羽晟心想，要真交给他们，只怕会和前几次一样，最终又是没有查出任何头绪，只能不了了之了。

        由于钟羽晟不怎么通达庶务，刚来负责铸币局和矿场的工作时，钟羽晟总是潇洒的把那些杂事全权交给下属去处理。下面一些油滑的事务官见他原来是一介武官，对于这账目管理一窍不通，就开始明里暗里的开始中饱私囊起来。

        他们明目张胆的做着手脚，铸币局的账目总是藏有各种猫腻，甚至连远在神京的天元朝廷都有所察觉。不久前，申屠钦海来诏申斥钟羽晟要严加查明。

        这当年的结义兄弟申屠钦海，一旦当久了皇帝，训斥起人来，也真是毫不留情面，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钟羽晟只觉得甚是无奈。

        可这次连他自己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了，这笔账目实在是在亏空太大。必须亲自查办查办这些恼人的蠹虫，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了。以钟羽晟的脾性，一旦查到了，定要将那些违法乱纪之徒亲自绞死，以正纲纪。

        可是，这铸币局的账目实在是名目繁多，花样繁杂，一时要清点清楚，对于钟羽晟来说几乎无从下手，只得叫事物官把所有的出账、进账和销账一股脑儿全搬过来，一条条的对。可耐着性子查校了这么大半天，依旧一点头绪都没有。

        钟羽晟沮丧的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适合干这个，申屠钦海啊，你为什么非要把我硬塞到这个烦人的鬼地方来。

        钟羽晟的心里不禁浮起了一丝对结义兄弟的不满，要不是他对自己不放心，又怎么会把他从大将军和封国的位子上拽下来，遣派到他们申屠家的老巢来干这窝心的工作呢，还说什么是加封大司马，一个卸掉了爪子和利齿的大司马又有什么意思呢。

        真想放一把大火，把这一堆烂账统统烧掉啊。钟羽晟突然疯狂的这么想到。

        可很快的，他又冷静下来。不行，今天必须把这些账簿对完，不然到了明天，又是一团混乱了，今天的这些努力，又都白做了。

        钟羽晟打了一盆清水从头浇下，水珠顺着他的鬓发和瘦削的脸颊滴了下来，那冰凉的感觉让他又很快的再次清醒起来。

        钟羽晟理了理头绪，再次翻开了那本笨重的账簿。可就在他静下心来，刚校对了不到十条账目时，账务室的大门忽然被人咚咚咚的敲响了。

        “谁啊，进来。”钟羽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报告大人！不、不好了，赤铜矿那边出事了！”是监官长戴青。只见他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大口的喘着粗气。

        “不要慌张，慢慢说。”钟羽晟虽然满心烦闷，但见对方心急火燎的，只得先安抚他。

        “没、没时间了，大人！浮玉山赤铜矿一个矿洞塌了，砸死、砸伤很多人啊！”戴青声音发颤，急得满头大汗，有一些汗水顺着下巴滴了下来。

        “什么！你们怎么监的工！不是反复强调，一定要确保安全再下人吗！”钟羽晟震怒了，采矿是个危险活，矿井下环境极差，能见度很小，地质结构又非常不稳，很容易发生崩塌。监官们又常常不把矿工当人看，常常是催着他们加班加点的出矿，这两年来，已经大大小小出过很多事了。

        很多时候，钟羽晟甚至觉得，赤厘国出去的那些赤色的铜币里，掺着的都是矿工们的鲜血。

        “大人……今天不、不该我当班，我也是刚接到消息就赶紧赶来汇报的……”戴青哭丧着脸，作为监官长，他知道这次就算不是他当班，死了那么多人，他也逃脱不了责任了。

        “混账东西！死伤了多少人，医务官都去了吗？”钟羽晟一边整理官服，一边关切的问道。

        现在矿场肯定场面十分混乱，钟羽晟心里清楚，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能乱，否则百姓们只会觉得没了指望，必须给大家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这样那些慌乱的旷工们才能安定下来，场面才不至于失控。

        “回大人的话……还、还不知道呢…有七八十人还埋在里面，我已经叫发掘队和医务组都赶过去了……”见到钟羽晟脸色铁青，瑟瑟发抖的戴青都快哭出来了。

        “什么？！人还埋在里面！混账东西……你们是干什么的？！事物官！备马！”钟羽晟盯了戴青一眼，双眼快喷出火来了，也顾不得衣冠了，高声催叫着事物官，一时间仿佛又恢复了往日战场的虎威。

        ……

        钟羽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惨烈的矿难现场，只见浮玉山的矿场里，除了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十来个伤员，和已经被挖出来的十几具惨白僵硬的尸体外，矿洞里据说还埋着六十八人，可洞口已经被崩塌的土石堵得严严实实了，里面的人肯定也是凶多吉少。

        一些情绪失控的家属们围在矿洞口哭天抢地的喊叫，场面乱作一团，连掘石车也没发推进去。看到钟羽晟骑马赶过来了，当天当值的三个监工长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等候着钟羽晟的发落。

        钟羽晟步履匆忙地走了过去，扶起跪在矿洞前以头抢地的几名仆妇，朗声说道：

        “百姓们，大家先冷静，现在还有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兄弟们被埋在里面，他们还没有放弃希望，我们也必须尽一切可能营救他们，所以请大家先让一让，让我们的挖掘队进去，大家可以先帮着安置一下外面死伤的弟兄们，等待我们的救援……”钟羽晟面色凝重，语气十分沉痛。

        由于钟羽晟向来对这些旷工非常体恤，经常去他们的工棚和住地看望他们，替他们主持公道。所以这些旷工家属们虽然对那些心狠手辣的监工恨之入骨，但对钟羽晟却格外尊敬。

        听到他发话，那些哭闹的妇女们暂时安静了下来，默默的退到了一边，开始帮着抬走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和给那些伤痕累累的旷工清洗包扎。钟羽晟安排好救治和挖掘工作后，转过头来审讯那三个在地上长跪不起的监工。

        “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出的事！矿工们都在望着你们呢，要是敢有所隐瞒，你们就跟着给死去的矿工们陪葬吧！”钟羽晟的语气沉重，声音里透露着一股冰冷的恨意，令人不寒而栗。

        “报、报告大人…这个矿井是最近加挖的，我们发现了新的赤铜矿源，虽然很深，但里面储量非常巨大，而且非常纯净，挖出来的矿石们几乎都不需要冶炼就能直接铸铜…所以大家很兴奋，都想加班加点的多挖点原矿石……”

        为首的监工长声音嘶哑，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一个劲的颤抖着。

        “下井前，我们、我们是反复检查了的呀，吊车、索道、拱顶……一切都没有问题…谁曾想、竟会这样！我们真的不敢有丝毫隐瞒啊，大人……”

        “混账东西！抬起头来！既然确认安全了，怎么还会出现这么大的事故！”钟羽晟圆瞪着双目，咬牙切齿的发问道。

        “是龙……是岩龙啊！大人！”

        那名监工长突然激动起来，抬起惨白的面孔，嘶哑着大喊道：

        “当时矿洞里一阵猛烈的震动，还发出了惊雷一般的巨大声响，大伙都说是惊动了矿山深处的岩龙了！肯定是岩龙在怒吼啊大人！不然您想，这是一个挖了多年的老矿了，怎么会突然挖出那么纯净的原矿石来，肯定是挖到了岩龙的老巢啊…我们当时怎么没想到啊…啊啊……”

        回忆起当时的画面，这名监工长又是恐惧又是悔恨，说到激动处，竟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放屁！纯属无稽之谈，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神龙的踪影了，你们见过龙吗？有岩龙你们怎么逃出来了？出来事故就把责任归到这种荒谬绝伦的事情上！来人啊，把他们带下去绑起来，听候发落！”

        钟羽晟显然已经气愤到极点，几乎是怒吼着下达了关押几人的命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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