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钟逸】造访者

在钟逸的世界里，几乎凡尘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污浊的。

        钟逸向来都颇有点“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傲气质。他从来都不想参与朝政，不想在几个皇子的派系争夺中站队，也不想凭着申屠钦海对自己的宠溺和信任而左右朝局的发展。

        他只想静静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赏花弄月，听风观雨，或者茗茶品酒、吟诗作赋……最难得的，是天朗气清的时节，焚上一支好香，恬淡安然的弹上一曲《广陵散》或者《天净沙》……

        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完整、自由的人，而不是压在天元皇室的一名质子。

        就像现在一样，一场大雨扫净了夏日的酷暑。钟逸心情舒畅，正悠然的指挥着小童将那架名贵的古琴搬到花园里的桐花树下，他准备趁着雨后新霁，一个人静静地抚弄一曲。

        说实话，这神京城里的人，他是一个也看不上的。

        他觉得朝廷里的这些人尽是些蝇营狗苟，结党谋私之辈。没有一个人是有真正的心怀天下的家国情怀或者超尘脱俗的高逸情致的。

        当先太子申屠宏远还在的时候，这个贤明而又正直的太子还能稍微理解一些钟逸的悠远情怀和坚贞操守，能听得出钟逸琴声中的孤愤气质和幽微的情绪变化，两人尚能称得上是高山流水的知己。

        可自从先太子触怒钦海帝被以谋反罪诛杀后，钟逸就觉得这神京城真的是知音难觅了。

        虽然总有人说现在的太子申屠彦明有宏远太子的遗风，两人皆是仁厚贤达之人。但是钟逸总觉得，申屠彦明缺乏宏远太子身上那种慷慨激昂、耿直忠烈的品格，缺乏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虽九死而犹不悔”的决绝气质……

        毕竟，彦明太子在钦海帝面前总是唯唯诺诺，从来不敢仗义执言，更谈不上勇于逆犯龙鳞的。

        钟逸一边闲散的回想着往事着，一边望着院子里那些清幽细碎的桐花，洁白的花瓣在雨后的微风中静静地飘落下来，洒在潮湿的石板路上，钟逸只觉十分的清婉凄美，心想能在桐花下静抚一曲，亦是人生一件乐事。

        可一想到如此美景，却无人唱和，钟逸一时不觉心底激起了一丝微澜，蹙额轻叹了一口气。

        宏远啊宏远，斯人已去，天下再无知音矣……

        就在钟逸神思微漾之际，只听得一旁的侍童茗玉轻声回禀道：“钟逸公子，门房来报，四皇子申屠华烨来访。”

        申屠华烨？这俗侩之人这时候来扫自己的雅兴干什么？钟逸不由得眉头微皱，心里略觉不快的想道：不会是就早朝上的出征平叛的领军人选一事来咨询自己的看法的吧？

        因为钟逸天机聪慧，常常见解高妙且有龙章凤姿之态，故而深得钦海帝的信任。而他本人又不热衷朝政，也不在两位皇子的权位之争中站队，因此，两位皇子也都把他当做要努力拉拢的对象。

        两人也曾频频向他示好，但钟逸知道，朝局险恶，决不能轻易置身于虎狼之中。所以他一直是从中巧妙周旋，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倾向。故而两个皇子都私自把钟逸当做了自己的知己，常常会来就朝政大事请教钟逸的看法，钟逸对此自是不耐其烦。

        虽然钟逸此时微感不悦，一点都不想见那钻营狡诈、心机颇深的华烨皇子，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钟逸在此客居，也不能随意得罪朝中恩宠正盛的的皇子，于是只得示意小童将申屠华烨带到园中的草炉内相见。

        钟逸刚在草芦内坐定，远远的只见那华烨皇子一身云锦龙白蟒袍，带着素白簪缨羽翅王帽，系着碧玉革带，正步履匆忙地朝草炉赶来，看上去倒是面容俊朗，仪表不俗。但钟逸清楚地知道，这个皇子心思缜密、满腹权谋，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见到申屠华烨走近，钟逸起身含笑致意。

        “微臣，参见四皇子。”

        见钟逸相迎，申屠华烨连忙赶过来一把携住钟逸的手，亲自拉他坐下。

        “逸弟啊，这刚下过骤雨，你身子这么弱，怎么就坐在这潮湿透风的草炉里了，要是一时被风扑了可怎么得了。”

        “谢四皇子关心，我的身子不相干的，倒是四皇子怎么有空顶风踏雨而来？”钟逸淡淡的望着他，不着声色的问道。

        “许多日子没见你了，就想来看看你，讨你一杯好茶喝。这神京城里的人常说啊，三日不见钟逸公子，便觉自身污浊不堪，有腥膻气息，我深以为然啊！”申屠华烨讪讪的微笑着，接过童子泡上的新茶，重重的抿了一口。

        “好茶，好茶！这是朣朦山的女儿青吧，这般清香扑鼻！真是好茶！”申屠华烨忍不住赞道。

        “这是云缭山的白叶眉，似女儿青哪能这般轻浮缭绕。泡出来的茶汤也没这般透亮的。”钟逸看着他大口牛饮，心里忍不住鄙夷了一番这连茶叶都不懂的没品皇子，脸上却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微笑着。

        “哈哈哈哈……鄙人勤于政事，于这些修身养性的雅兴方面，自然孤陋寡闻了，逸弟切莫嗤笑。”申屠华烨豪放的大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

        钟逸不置可否的微笑了一下，又默默为他添上茶水，故意沉默不语，等着他自己说明来意。

        “啊，对了，说到这政事啊，今日朝堂上出了一件大事，逸弟你可有所耳闻啊？”终于，申屠华烨自己忍不住了，赶着切入正题。

        品茶时却要讨论政事，真是扫兴。

        钟逸不悦的想道，脸上却依旧是不着痕迹的淡漠表情。

        “哦？出了什么大事？钟逸愿闻其详。”

        “你知道吗！北邙人又造反了，据说呼延洪烈和拓跋义集结了数十万的大军，已经攻破安北州了，现在兵峰直指陆昌郡，父皇为此震怒不已，派兵部火速调遣十万大军前去支援平叛！”申屠华烨放下茶杯，一口气滔滔不绝的说道。

        “哦？竟有这等大事。”钟逸故作惊讶的应答道，等着他自己说出重点。

        “这还不算呢！兵部接到父皇的旨意，竟然提出没有合适的领军人选，你说这可笑不可笑？我连忙向父皇举荐了令尊大人钟羽晟和尊叔钟苏阳，谁知他们都有要务在身走不开。”

        申屠华烨把举荐之功全拉到自己头上，又刻意隐瞒了钟羽晟罹患重病的消息。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你道怎么？！”申屠华烨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钟逸轻轻的抿着清茶，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那个烦人的老御史杜文晖，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他竟提议让二哥，也就是彦明太子亲自率军出征！”

        “啊？还有此等怪事……”钟逸虽然早有耳闻，但现在猛一听申屠华烨说起，还是忍不住有一丝惊讶。这老御史突然来这么一出，到底是想意欲何为呢？

        聪明如钟逸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对啊，真是出人意料！你说这战场上这么凶险，让太子去亲征，这……这到底是福是祸呢？”申屠玄烨故作担忧的说道。

        “而且，这么一来，我的处境该怎么办呢？你说我要不要支持这件事情呢？”果然，这后半句话才是申屠华烨真正关心的重点。

        “那钦海陛下是怎么考虑的呢？”钟逸避开了他的话题，直接指出了事情的要害所在。

        “这……父皇好像颇有些心动，只是迫于一些朝臣的反对，说这样会将太子置身险地，故而迟疑不决，定于明日早朝再决议。”申屠华烨面露疑虑的说道。

        “这就对了。”钟逸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望着申屠华烨淡淡地说道。“既然钦海陛下已有意愿，四皇子又何必多虑呢？难道你还能左右陛下的决定不成？”

        “可是，太子亲征这毕竟事干重大……况且，对我来说，到底是好是坏呢？”申屠华烨眉头深锁，表情十分凝重。

        “殿下，你细想一想，彦明太子并无多少领军经验，由他这么个纸上谈兵的尊贵太子去领军，怎么会是老谋深算的呼延洪烈和勇猛异常的拓跋义的对手呢？而且，太子领军出征，就会朝政空虚，东宫缺位，这监国的重担不就自然而然的落到四皇子您的身上了吗？您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钟逸微笑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哦！……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真是，真是妙啊！听君一席话，让我有茅塞顿开之感！”申屠华烨激动的一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站起来拉住钟逸的手，兴奋的大声说道。

        “逸弟你可真是个天机妙人啊！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说辞，明日早朝，不管别人怎么反对，我都要附议父皇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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