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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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已听说皇上在夜寒等人面前并不像在他面前这样冷沉持重,曾经也为那样不成体统的皇上心塞含恨,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看到她拆开他们的书信,偶尔露出会心的笑容时,心中竟生羡慕?
他也是她的夫郎,而且从来都自认为是六个夫郎中最顾大局、识大体、顺应天命的那个。但当她一步步地走向他所期盼的宏才伟略、覆手翻云,为什么偶尔开启的卦象里,他却是距离帝星最遥远、越来越黯淡的那一个?
玉琳琅陷入难解的思绪里,幻九蓝此刻却已经抛开了这事,目光快速地扫过霍飞的奏章,沉凝片刻,换了朱笔,略加措词,给他批复道:“东南靖安,朕心甚慰。然大军征战两年有余,虽胜亦疲。卿宜尽快处理东南未尽事宜,从速班师回朝、论功行赏、抚恤死难将士、全万家团圆之心愿。西南阵线朕既已亲临,万无半途返京之理。朕之安危有幻殿倾殿幻卫及十余万将士拱卫,忠心不下于卿,卿可安心班师矣。”
幻九蓝回复这些话的真实意思其实很简单,出外征战和回朝理政相比,她当然选择自己在外面痛快地打仗,让郎将们一个个地回京玩脑子去。再加上她真的对这些人生不出男女之情,一回京还要面对后宫几个男人齐刷刷等着侍寝的头疼,她傻了才让霍飞过来替她打仗!
可是等她的批复到了霍飞手里,字字句句落到霍大将军的眼里不由得就变了味道。
正如玉琳琅感觉得到幻九蓝对他们几位不同于另外三位的疏离,霍飞也早就明显地察觉了幻九蓝对自己的不稀罕。虽然国破家亡之际她毫不犹豫地将大军交托给他,将国家的安危担负在他的肩上,但他就是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并不是因为她对他有多期盼、多欣赏。
西南战乱,陛下亲征一年多,那流传天下的、她亲自指挥的一场场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神奇战绩更是验证了他的判断。她真的不必看重他!
自从大婚后第三天出师曌都,他已经两年多没有见过她了。当年曾两次被困于他手中的匪首,忽然间变成自己新婚的妻子,他不是不需要过渡和适应。但根本不等他从心理上慢慢地接受,大婚仅仅三日,她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视野,这一走,就是两年多。
他知道两年前夜寒得允侍寝,知道夜寒、花辞和希音宁肯跟他们另外这三位拉开距离也要围绕在她身旁。他知道那三位常年跟她保持着私信往来,战况再紧,她也没断了与他们的联络。他该知道的,其实一点也不少知道。
甚至关于那位借粮给她的燕国新帝,他也不是没有半分猜疑。
但,他不知道面对如今的她,自己还能做什么。
战争已经落幕,他这个将军凯旋了,而她这个帝皇还在战场!多么讽刺!
即使谈不上什么夫妻之情,但好歹他是她的夫。身为一个武将,在妻子率领大军跃马扬刀的时候,他竟然不是冲锋在她之前,而是走进后宫……她是否从未想过,如此一来,天下人会如何看他?他自己又如何看待自己?
霍飞还是带着大军回朝了。但大军启程的那日,辗转两日未眠的霍飞铺开信纸,给已经很久没有私下联络过的好友去了一封信。
花辞收到信后,沉吟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直接把霍飞的这封掩映着淡淡悲哀的求助信原样转寄给了女皇陛下。
幻九蓝拆开花辞的信封拿出了一封字迹迥异、且并不是寄给自己的信,第一反应是花辞寄错了。但下一瞬想一想她就皱起了眉。
看了以后,这的确不是寄给她的信,但,却是关于她。
她从未觉得霍飞那个人对她有什么想法过。自然,也从未觉得就这么让他班师回朝有什么不对。但,似乎这个人想多了。
幻九蓝放下信,久久地皱起眉头。霍飞信里也说了,他绝非为了“争宠”,只是身为武将在帝王征战时被搁置、妻子浴血沙场时身为将军的丈夫安坐后宫,令他感到耻辱。
幻九蓝承认是她考虑不周。但如果不是战况和今后培养的需要,她连玉琳琅和幻卫们都不想带着身边,又怎么乐意再来一个名义上的夫君!
但,功臣的情绪还是要照顾一下的,正好因为东南边境战争的结束,她也有一些打算。原本想着让霍飞回去休息休息再说,但既然人家都失落成这样了,她又何必太过体恤!
霍飞没有等来花辞的回信,却等来了花辞转寄过来的皇上的圣谕。
圣谕简单明了,让他回到曌都后立刻着手修改曌国的兵役制度,并同步扩展女军。明年起,要在全国实行18岁以上男女均需服兵役3年和屯垦戍边的制度,增强国民体质、坚韧国民心智,减轻民负、巩固国防,且男军女军并驾齐驱。
霍飞整个人一震。曌国女尊男卑,男子平民以下才必须服兵役,而且是每户每十六年出一人。兵士全靠从民间收取来的官仓公粮和税赋供养,故而多年来曌国只见疏忽军务,从来不见增兵!
如果所有人一到十八岁都必须服三年兵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曌国举国上下除了十八到二十岁的现役兵,二十一岁以上的人口全是退伍的老兵!这将是一只多么庞大的隐形战力!
而且如果鼓励边关的军伍屯垦戍边……那么军伍再多,曌国也养得起!
霍飞一双俊目熠熠生辉,所有的心思都瞬间转移到了那未来美好的强军之梦上,早已忘却了就在刚刚还笼罩着自己的那一番不被重视的苍凉……
幻九蓝没有更多关注霍飞收到自己谕令时的反应,在她看来,无论是军务、国务还是曌宫的“家务”,都不过是她暂时承担的责任,相当于一份全天候的工作。而她在工作中唯一真心放松和幸福的,就是每天读到真正的家书的时刻。
来自她真正的男人的家书,笔端萦绕的是他们的娇儿一点一滴的成长、他对她一丝一缕的思念。
无需解释,他便懂得她放下女儿独自出征的所有用意。没有对她不亲自照料孩子的怨念,因为懂她,他落在笔端的,只剩心疼。
一年前收到他那封充满心疼的家书时,幻九蓝第一次在离开儿女后落泪。女人有时候不是不想软弱,而是没有依靠到那个能让她暴露自己的软弱的肩膀。
身为帝皇,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忙碌,可是彼此之间每天一封的鸿雁传书却从未间断。有时没有机会发出,也先写好,等发出的时候,已经攒了小小的一摞。
他细细地描绘着他和孩子每天的生活,涓涓细流般抚慰着她心中只有他才真正理解的孤寂和思念。她则时常也誊抄一些夫郎们照料孩子写来的私信,和着自己的心绪,跟他共享一双儿女成长中点点滴滴的乐趣。
那些怀胎十月一朝分离的痛苦,那些身为人母无法割舍却强逼着自己割舍的思念,只有在给他的信件里,她才能让它们无所顾忌地流淌。
君荣,登基后依旧以残酷血腥的手段迅速稳定朝局、推广新政,人人谈之色变的一代伟帝,也唯有在此生独一无二的一个她面前,展现着惊人的温柔与宽容。
如此这般,风雨流转,又是一年过去。
曌蓝历二年冬月,曌皇幻九蓝率大军大败黎军,生擒黎国神秘军师,驱黎军百里,跨原曌黎国境线三十五里,将黎军残兵败将九万余人逐于长河西岸。
这一日大雪飘飞,本已经结冻的长河硬是被溃败的大军踏破了冰层,留下多少黎国将士的冤魂。但,也是靠着这样的天堑、这样的惨烈,这样的拼了数千将士舍命砸塌了整个河面的冰,才让用兵奇诡的曌国大军不得不阻滞在长河东岸,暂时停滞不前。
黎国太子凌飒披着素白的狐皮大氅,一路走过营帐中的悲惨哭号,原本意气风发的尊贵气度,如今已经飘渺到只剩最后的身为皇族的傲骨:“走吧。”
身后的将领们跪了一地:“太子!”
凌飒看向对岸森严的敌军营帐,并不回头:“如果孤回不来,不必复仇,降了吧。”
幻九蓝平平常常地接见了这位敌军的统帅。
凌飒站在大帐正中间,没有见到成群的将领、森严的刀斧手,甚至完全感受不到刻意施加向自己这位战败之敌的威压,困惑地抬起头看向主位上他遥遥对峙过无数次的女人。
战场上,她是傲视天下的女皇,比他所能想象到的还要霸气,比国师的幽暗还要诡谲,他不能想象她不狂霸、不莫测的样子。
但此刻,她的的确确连身铠甲都没披,仅仅穿着一身高贵明艳的小袄,稳稳地坐在主位上。
身后侍立的不过区区两人,一男一女,虽均是明丽迫人,但一眼看去就知道并不身怀多么高深的武功。
她就这么自信自己动不了她?
一股莫名的屈辱忽然升起,凌飒冷冷一笑:“陛下,孤一人亦可敌百士!”
主位上的女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手。帐门外立刻被带进一人,狼狈地扔在他的脚下。
凌飒愕然看着那一骨碌爬起来谄媚地跪在地上、浑身上下已经全然没有了“仙风道骨”气息的男子,不敢置信:“军师大人?”
幻九蓝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嘲弄地看向地上浑身尘土和血迹却还努力腆着脸露出谄媚笑容的人:“军师大人?算是吧。魔心纯粹、野心勃勃而又隐忍狡诈,算是个十分有本事的人。也不枉朕花费了两年的时间布局,才抓了这么个东西。”
凌飒莫名地忽然便想起这两年来种种原本让他想不通的事。
曌皇亲征,第一场战役之后不是紧锣密鼓地安排战局,而是突然跟军师大人杠上了。
军师大人三年前的出现其实很突然。他暗地里查过很多次,并没有查到军师的底细,也就越发相信了他是上天派来助他成就大业的神使。军师不让说,他也就从未提及,但他真的亲眼见过军师大人的种种神异。
例如,审讯的时候,军师大人无需任何刑具,便可让那些人陷入最极致的恐惧,完全失去神智,之后无所不言,吐出对手所有的秘密。
再例如,大战正酣的时候,军师大人可以在任何人都察觉不到的时候,通过他所不知道的手段,让己方战士勇猛到近乎疯狂,让敌军丧失斗志、抱头鼠窜。
还有种种匪夷所思的奇迹,军师大人故意让他一个人看见,他亲眼看着它们发生,相信这样的一个人按照神示来到自己身边辅佐自己成就无双霸业,他怎能不心动?
军师还说,他的命数,该是整个天下的帝王!
一切原本无比顺利。太子妃被舆论压制,太子被夺位,有继承权的兄弟们一个个地被他碾压在脚下。之后,他在父皇半不清醒的状态下掌握了虎符,领兵奔向天下最富庶的热土!
但遇上曌皇幻九蓝的大军后,军师大人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不止幻九蓝的目标锁定了军师,军师自己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一年多来对战役的指挥越来越不像打仗,而更像是用他十余万的兵士在跟谁布阵斗法。
大军对峙本来就是要排兵布阵,他本也并没有疑心。但有好几次,曌国的大军明明可以一举决胜整个战局,却偏偏按兵不动,让他不解。
此时他却莫名地顿悟:那些次,如果曌军动了,的确可以让战争提前很早结束,但,却不能生擒军师。
只有这次可以!
凌飒看着脚下跪着的这个谄媚的男人忽然觉得从没有认识过这个奇怪的人!国师真的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吗?如果是,他如今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为什么曌皇宁可战争多拖一多半的时间也要生擒此人?
这实在太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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