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东风不与伊人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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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自打开的窗子灌进来,吹拂的竹帘一阵轻响,云低却不再觉得悦耳,只觉这风冷的入骨。
桓伊话说的绝然,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云低听得绝望,再没有一丝幻想。
不论是谢郎君的讽刺,抑或是王良的挖苦,她都不曾真正放进心里去计较,因为她一直笃定,都只是一些污蔑罢了。她早晚能将真相呈于人前。
等到这真相这么赤裸裸的摆到眼前,她才惊觉,莫说他人,连自己都止不住轻视了自己。
全因为,桓伊这莫名其妙的的喜爱。他轻巧一句喜爱,却是她的灭顶之灾。
屋内静谧,两人一时都无话可说,一个是该问的都已问明白,一个是该答的都已答清楚。虽然这答案不是提问者想要的。
若不是客厅里忽然传来的寒暄声,只怕这两人将会一直把这沉默延续下去。
听见隔壁似乎是主人戴安道回来了。云低收敛了心神,对桓伊说道:“你喜爱谁是你的事情。我却绝不会与你牵扯任何关系。”其实她很想狠狠地痛斥他,挖苦他,嘲笑他,将自己所受的通通还给他。可是,她不能够,也只是喜爱罢了,说到底,真的与她无关,她能做的,只是不爱。
说完云低自衣袖中拿出一方锦帕,将头发随便束了起来,转身提步朝竹帘走去,身后传来桓伊低低的笑声:“阿云真的对我没有情意?”
云低停下正欲掀帘的动作,回转头对那凭窗而立的男子说:“你喜爱谁是你的事情,我厌恶谁也与你无关。”说完鼻腔中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犹豫地转身离去。
桓伊目视她消失在晃荡摇曳的竹帘后面,垂首轻轻自语道:“怎么还是这样有趣……如何是好……”说着自又轻笑了几声,才不疾不徐的朝客厅走去。
客厅中戴安道与王猛正在交谈,两人似乎是一见如故,正说的兴致昂昂。似乎都没察觉到云低和桓伊的出现,桓伊掩口低咳了一声,唤道:“戴师。”
戴安道这才回头朝他二人望过来,一望之下,仿佛大惊,眼睛直直看向云低,嘴唇颤抖着半天才挤出一句:“静,静竹……”
云低纳罕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疑惑地回头看了看桓伊。静竹?谁是静竹?
云低一动,戴安道才仿佛找回了半丝清明。立时从端坐的苇席上站起身来,鞋都未穿,疾步朝云低走来。
云低正不明所以,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空灵净澈的声音响起:“戴师。这是叔夏的朋友,叫做云低。”
叔夏,是他的字么?云低心中暗想,他还愿意把自己当做朋友?在两人之间横了这许多恩怨的时候?
戴安道被桓伊阻了视线,十分的清明又回了三分,这才注意到,桓伊身后少年装束的那个女子,分明只是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女。静竹已经逝世多年,哪怕现在还在世也该是同自己一般的年纪了,怎么会是这般少女模样?可是,那眉眼,那神情,真的是静竹啊。世间难道真的有这么相似的人?比亲生的母女还要相似?“她,是谁?”戴安道停下了脚步,却停不下自己奔腾不息的心,他着急的想要确认,想要求证。
桓伊再次开口道:“这是叔夏的朋友,云低。”
“云,云低?”戴安道隔了桓伊看向云低,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失望以及疲惫,但还是问道:“云姓?哪里的云姓?”
云姓是绝不多见的,就好像龙驭的龙姓,云低就专门问过,他是自祖上避世之后为了斩断与俗世的瓜葛,自改的姓氏。可是,云低这云姓……实在是……云低尴尬的摸摸鼻子,低声道:“自建康而来。”心里还纳闷这便是闻名江左的戴逵戴安道?怎地她却觉得他有些莫名的唐突。
戴安道闻言低头思忖半晌,方才捺下了那一股冲动,建康的云姓人家,他并不相识。只怕也不会与静竹相关。世间许是真有这样相似的人罢。思及此戴安道又抬头细细看了云低一会儿,才恹恹的回到苇席上坐好。却不再有先前那样与王猛交谈的闲情逸致。
桓伊同云低也尾随着在苇席两侧分坐整齐。
王猛的眼神在这三人间来回转动,眸中精光乍现。王猛与云低一路行来,虽然两人多半时间并不交谈,但是王猛何许人也,只从云低只言片语中也大概知道这女郎该是出自建康大族。建康城中并无云氏大族,可见,这女郎是对戴安道有所隐匿。而仿佛与之相交甚深的桓伊,也并不多做解释,却是为何?正自来来回回探视这三人神情,以期有所斩获时,蓦然觉得有一道略带凉意的目光朝自己望过来。一抬头,却是端坐饮茶的桓伊,他面色还是一派温和,只是看向自己的目光,明明带了不豫。王猛神色一禀,收回了探究的目光,也自悠哉的饮起茶来。片刻,才觉那凉凉的目光撤了回去,王猛心中暗道,此子绝非池中物啊。
四人围坐一团,饮茶的饮茶,沉思的沉思,倒没有了方才戴逵与王猛两人在时的那番热闹。王猛静坐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有些尴尬,便咳嗽了一声,对戴逵说道:“我此番是有公务在身的。”说着指了指正垂首做默默饮茶状的云低到:“这位女郎雇了我的马车,我须得送她到达豫州。”这时的云低虽然还是少年装束,但是长发这样松松一绾,自有一股清丽脱俗之美,谁也不会再将她当做少年。王猛自然也就不必掩饰。
云低闻言抬起头来,有些怔怔,她原本去豫州是要寻桓伊,要一个让自己心安的答案。现下,自是不必再去豫州了,桓伊的答案已然明了。即便,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可是不去豫州,自己又该去哪儿呢,且况,离开那小镇时,云低也交代了龙驭治好慕容颜的病症就去豫州与她汇合。云低稍作沉思,沉吟着开口道:“我突然改了主意,若不,我们还是按原路返回去吧?”幸而,这一路都给龙驭留了暗记,原路返回许还能碰见赶来的龙驭。
王猛不过稍稍惊诧片刻,就无可无不可地回道:“凭女郎吩咐。”
云低正待起身向戴逵告辞时,忽听戴逵先开口对她说道:“安道这里也略可称风景秀丽,我又与景略一见如故,我观女郎似乎也没有紧要的事,何妨小住几日让安道以尽地主之谊?”
云低微皱了眉头,真真开始觉得这戴安道有些莫名其妙,自己能来此处,无非是与去豫州一个目的——为了寻桓伊一个答案。既然已得,自然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且况。云低看了一眼神情自若的桓伊。自己绝不愿意与这人再多相处一刻。
正要开口拒绝。
一直未开口的桓伊开口说:“女郎这一路过来应该很是不太平。豫州出了兵变,有密探来报,现下豫州谯郡一带屡屡出现燕国细作,周遭也多有叛兵扰民。叔夏劝女郎还是在此少待几日。”
王猛悚然一惊道:“谢氏反了?”谢氏在豫州苦心经营多年,此番被桓温指示着琅琊王氏暗中动手脚,派了桓伊来任刺史,谢氏自然不可能毫无动作。只是王猛没料到,谢氏竟敢发起兵变。豫州在江北,江北势力最大的自然是桓温,谢氏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桓伊淡淡道:“并非谢氏。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罢了。”
王猛略一想便明白过来,他能想到的这些如此显见的东西,谢氏自然也能想到。所以,谢氏不会傻的去做自投罗网之事。他们不会明着去悖逆当朝的意思,暗地里使些手段,逼走桓伊,再上奏夺回刺史一职,才是上策。他们此计也算周全,只可惜他们要夺得刺史之位,偏是眼前这深不可测的桓伊的位置。只看桓伊现下还能如此悠然的访师会友,就可知,桓伊,不是这么容易被逼走的。然则,既然谢氏意在豫州,定不会轻易罢手,只怕豫州一带,包括这谯郡都不会很太平了。
想到这里,王猛也开口挽留道:“女郎,既然有兵变,依我之见还是在此处略作停留,待局势稍稳再做他想。”
云低张了张口,却也不知如何去反驳。自己和王猛都是毫无功夫的人,就算王猛善于谋算,真正遇上了杀人不眨眼的叛兵,谁还会与你以计谋周旋。虽然,很不想多与桓伊相处,但是云低也不想白白冒险丢了性命。
迟疑半晌,她才开口道:“那就依先生所言吧。”顿了顿又转向桓伊道:“还要麻烦公子多注意些局势,若事态稍缓,还请即时告知云低。”
桓伊注视着她明显隐忍的表情,突然觉得心下畅快,温和一笑道:“自然。”
一旁的戴逵也是言笑晏晏的模样,显然很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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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得这么晚,真是太抱歉了。但是作者过了一个很悲催的平安夜,又过了一个很悲剧的圣诞节。实在是心力交瘁啊。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喜乐。作者迟到的祝福和迟到的一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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