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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生不同衾死同穴


天子命案震惊朝野。

        皇帝司马聃与桓温联姻在即,却出了这等事。这几乎等同于直白的在打皇家的脸。

        对皇家是打脸。对褚太后却是剜心。

        褚太后年轻守寡,仅有一子就是皇帝司马聃。虽然因为忙于政务她少有时间与皇帝相处,可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她怎能不疼?

        褚太后强撑着心力,亲自审问了周成。得知了当日皇帝见过王氏九郎,褚太后心中就明白了。

        痴儿啊,为了一个新安,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

        褚太后恨王氏,王氏为了自己利益,不惜杀害皇帝;可她更恨新安……

        这么些年,司马聃对新安的心思,褚太后看得清楚,司马聃的痛苦挣扎,她都清楚。可她认为司马聃还是太年轻了,等他长大了会明白的,世间好女子千千万,他是皇帝,任他挑选。

        可他就在还没认清这件事时,就走了……

        褚太后恨,恨皇帝因为新安不顾一切,可皇帝死了,她只能恨新安。双倍十倍百倍的恨新安……这个女人从不曾爱过她儿一天,却让她儿为她丧了命啊……

        听了皇帝托周成带给新安的话,褚太后又问,“皇帝可有带话给我?”

        周成说并无。

        褚太后面色一冷,周成忙说,“当时陛下几乎已经口不能言,只来得及交待两句就……”

        只来得及交待两句,可没有一句是交待给她这个当母亲的。褚太后心里面抽抽的疼。

        “说是皇帝有东西要你转交长公主?”

        “是,是。”周成忙从袖袋里拿出皇帝给子的荷包。

        褚太后接过婢女递上来的荷包,只打开看了一眼,就将荷包狠狠一掼,丢在桌子上。

        “去,着人传新安长公主进宫。”褚太后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周成在一旁直觉两股战战,简直快不能站立。他能觉出褚太后此时是愤怒的,皇帝是太后亲子,且是唯一的。如今皇帝殁,却连一句话都没留给太后……

        周成挣扎半晌,终是鼓起勇气,小声开口说:“禀太后……小民还记起一事,陛下临去前,似乎说着一句母亲安康什么……只是当时陛下气力不济,小民没能听的分明……”

        太后霍然将头转向周成,盯住他问,“可是真的?”

        “确是如此,确是……”周成抹了抹额角冷汗,“只因小民没能听清,故而先前忘了回禀……”

        褚太后面色终于缓了一缓。摆摆手让周成退下。

        周成直到出了皇宫,一颗心才总算落地。

        他撒了谎,弥天大谎,假传圣谕。

        可他不撒谎,恐怕今天就出不了这皇宫了。如今皇帝已殁,总之是死无对证。

        且况,太后那模样,也着实让人觉得凄凉了些……

        回头瞧了瞧庄严尊贵的宫殿,只余嗟吁……

        就在周成离开皇宫不久,一架装饰奢华的车架进了宫门。

        马车内,正是被褚太后召见的新安长公主司马道福。

        新安面色颓败,身着一套居家服饰,斜斜依靠在车厢里,丝毫不见往日跋扈模样。

        天子殁,举国同哀。

        可真正为司马聃伤心的人,恐怕除了褚太后,就是新安了。

        忆往昔,新安突然发觉,从幼时第一次见到司马聃起。自己这十几年就生活在司马聃的保护和爱护之下。不管她闯下多大的祸,她从不用怕,因为她知道她背后有司马聃。

        而如今,她依仗的人,突然没了。新安得到这个消息至今,一直没有缓过来。似乎总觉得这件事如一场梦一般,醒了就过去了。

        太后见到新安时,她仍是一幅梦游般模样。褚太后勃然大怒,“新安你也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本宫召你,你就如此衣着不整的入宫,见了本宫也不行礼!你以为今日还同往昔,有聃儿护着你吗?”

        新安被太后一斥,仿佛乍然惊醒,开口就急着问:“太后,阿聃呢?阿聃可还好吗?”

        褚太后额角青筋**,咬牙道:“你还有脸问起?”

        说着将一物扔到新安脸上。

        新安不去理会,执着问:“太后,阿聃呢?你告诉我阿聃去哪里了?”

        褚太后冷笑一声,指了指地上的精致荷包说:“打开看看吧,这是聃儿留给你的东西。他这一去,你恐怕此生也再得不到这等好东西了……”

        新安只听得“他这一去”四个字在耳中炸开,就一个趔趄跪倒于地。

        褚太后见新安半晌没有动静,就亲自移步来到她面前。蹲下将荷包拣起,从中拿出里面的东西——流光四溢,是一对有七色光华的罕见琉璃珠制成的耳环。

        “聃儿当真是为了你什么得不顾。金口玉言赏赐下去的东西他也能要回来……”褚太后一张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新安盯着褚太后手中的一副耳环,想起那一日,司马聃沉着脸对她说:“姑姑,你莫要胡闹了。”

        是有点胡闹啊,她明知道与桓温联姻对皇帝有多重要,可她就是忍不住想看他为难。看看在他心中究竟是那个桓氏女要紧,还是自己要紧。

        到底,他还是收回了这幅七彩琉璃珠……

        司马聃,是谁在胡闹啊……

        你是皇帝,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你是皇帝,怎么能这么不顾及大局?

        可是这些话要说给谁听呢?

        新安眼中渐渐蓄满泪水。

        褚太后冷笑一声,将琉璃珠耳环摔到她脸上,“你居然也会为聃儿落泪吗?是因为今后再也不会有一个皇帝这样为你肆意妄为了吧?”

        新安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死死咬住唇,压抑住喉中几乎要崩溃的哭喊。

        “聃儿这一生,倾尽所有宠你爱你。而你呢,你给过他什么?司马道福?”褚太后居高临下看着伏倒在地的新安,“你将他的宠爱用的理所应当,却从未想过,他为什么要独独宠你。”

        似乎觉得离得远,不能让那愤怒清晰地落入新安耳中,褚太后又俯身到新安面前,盯住她道:“司马道福,或许你想过,聃儿为什么独宠你……”

        想过吗?

        阿聃你为什么独宠我?

        因为我们是自幼的玩伴,感情笃深。

        不,不要再骗自己了……

        “你从来都知道,是吗?新安?你知道聃儿他爱你。”褚太后一字一句开口。

        聃儿他爱你……

        短短五个字,字字诛心。

        新安再也忍不住喉中压抑的哀痛,“阿聃……阿聃……阿聃……”反反复复只有这一个名字,却犹如杜鹃啼血的悲鸣。

        褚太后肆意欣赏了一会儿新安的崩溃失态。终于露出一点满足的表情。然后开口道:“新安长公主司马道福恃宠而骄,藐视先帝、罪无可恕,现除去长公主封号,贬为庶人,赐鸠酒。”

        半晌寂静,新安哑着嗓子开口:“司马道福谢太后赏赐。”

        褚太后不再理她,转身朝外走去。

        “太后,能不能求你把我当作陪葬婢女与先帝葬在一处……”

        褚太后本欲拒绝,只一瞬又想明白了,回了她一句:“好。”

        聃儿,我把你最喜爱的女子送去陪你了。你会怪母亲吗?

        怪也罢,恨也罢。你一生为她,却从未得到。生不能同衾,死要同穴。

        聃儿,下辈子,不要再投生帝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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