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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有人背匣坐树下


夜色凉如水,远方天际隐约显现出一抹浅浅的鱼肚白。

        远离官道的乡间原野上,羊泉子拎着小药童,一大一小两人如蜻蜓点水般纵掠而过,沿途的青草被劲风一带,轻轻摇曳着,抖落几颗晶莹的露珠儿。

        四野静谧,唯有语声隐隐,在晨风中飘散远去。

        “小子,你当真与你那二爷非亲非故?那他为何要为了你长驱数百里,一口气追杀老子几天几夜?”

        羊泉子颇有些恼怒,任谁被一个后生晚辈如此逼迫,恐怕这心里都不会如何痛快。

        小药童一如既往地闷声不吭,他眉头紧皱,额头上赫然多出了一个浑圆的黑点儿,忽大忽小、忽深忽浅,彷佛一条蚯蚓在泥土里钻进钻出,瞧上去十分诡异。

        老魔头见状不以为忤,反而有些迫不及待的欣喜,冷笑道:“你能吞下这么多,着实出乎老子的意料,资质尚在其次,这份心性尤为难得。可惜啊,你越是这样,剩下的时日便越少,再不得空多说几句话,以后便是想说也没机会了。”

        他虽这样说,却根本没指望倔强冷漠的小药童真能搭腔,顿了顿便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好歹你死前得窥些许气运生化流转之道,这是周天修行大秘,即便是朝闻道夕便死,恐怕也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吧?”

        小药童闻言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羊泉子,却是被那句“朝闻道”勾动了心事。

        曾几何时,有一位白发鬼医城头酣战,于数千人面前念叨了一句朝闻道朝即死,随后粉身碎骨,全无半点儿遗憾。

        羊泉子被小药童这一眼盯得有些莫名其妙,瞪眼道:“怎么,不信?还是看不上老子这般邪魔之道?我辈修者吞气截运,在这天地眼中,哪个不是贼子,哪个不是邪魔?嘿嘿,灵感之上缘何是神通?凡夫俗子不知究竟,说什么神道式微,当真是让老子笑掉大牙!”

        老魔头忽地仰头看天,语气怨毒,又不经意间流露出几许伤感怅惘。

        “不成神通,便不知这所谓浩荡周天是如何逼仄狭小,大道窄窄如线,万古几人可出?”

        他的声音陡然轻柔起来,看向前方,阴测测问道:“阁下说是不是?”

        小药童见状一愣,将视线从那如霜雪一般的白发上移开,低头朝前看去。

        前方不远处,旷野之中,孤零零长着一颗古树,树皮如鳞,透着苍老之态。

        古树不高,树冠却极茂盛,大如伞盖。

        伞盖之下,静悄悄坐着一人,以小药童的方位,恰对着这人的侧脸。

        那是个相貌温润的中年男子,头戴金冠,身着锦袍玉带,袖口以金线绣了一柄长刀。

        这人虽是坐着,却也能看出身量极高,两肩尤其宽阔,放于膝头的手掌骨节粗大,显得极为有力,才让人看出当是个握惯了刀剑的武夫。

        最引人瞩目的是这人身后背了一只黝黑的大铁匣子,看上去极为沉重,深深地陷进树下潮湿的泥土里。

        羊泉子发声询问时离着古树尚有百丈,语声虽轻柔,前冲之势却陡然凶猛蛮横起来,待一句话说完时轰然落地,距此人已然不足十丈,看似还远,然而于真正的高手而言,这点儿距离抬脚可至。

        “阁下是谁?老子自问灵觉明锐,几可达五百丈,今日直到百丈之外竟还没能感知到阁下半点儿气息,如今的高手就这么不值钱?”

        一看就是富贵中人的中年男子站起身,缓缓转过身躯,虽不知在潮湿的泥土里坐了多久,身上竟没沾上半点儿污浊。

        他轻轻掸了掸锦袍,抖落几颗落在衣摆上的露珠儿,整个人纤尘不染,这才展颜和煦一笑,道:“相州魏二。”

        羊泉子目光一凝:“可是魏氏家主、人称相州二爷的金刀魏叔卿?”

        中年男子笑着拍了拍身后铁匣,点头道:“正是魏某。”

        “你特意在此等老子?你怎知老子要从这里经过?”

        “这几日间,一支自称归属诏狱的黑衣边军沿着蓟、青二州与北定府的边界划出一道巨大而漫长的弧线,沿途横冲直闯、破家毁祠,惹得数州百姓怨声载道。在下粗通神道,再联系诏狱的职司,便有了些许猜测,虽不知黑鸦卫所追是何人,推断出路线却不难。”

        魏叔卿停顿一下,温和恬淡中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尊驾不该来相州。”

        老魔头闻言瞥了一眼对方背后的铁匣,阴冷一笑,透着不加掩饰的残忍与贪婪:“大好气运不用在自身,反用来养刀,不怕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魏叔卿不以为意,摇摇头道:“私集气运乃是灭族大罪,魏二死不足惜,却不敢连累族人。倒是尊驾倒行逆施,眼下北定府在内数州皆已闻讯,各有大军追索,只怕将有不测之祸。为尊驾安危计,还请不要入我相州。”

        羊泉子气极而笑:“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老子虽是偏居蛮荒乡野,却也听过你魏二的名号,可惜今日一见才知言过其实,竟是个敢做不敢认的怂包软蛋!知道私集气运是大罪,你养刀的气运又是从何而来?”

        “截我魏家三代之运尽集于此,这是家事,朝廷亦不会过问。”

        羊泉子闻言一怔,忽地放声大笑:“都说老子是邪魔,却也比不上你这个疯子更邪性!若是此刀有失,你魏家岂不就此**、世代皆苦?不,不出三代就要被人吃干抹净,哪儿还能有世世代代?”

        魏叔卿依旧轻描淡写道:“若能养出一柄镇运之器,甚至魏某凭此成就神通,魏家自然兴盛十倍百倍,若不能,衰落是早晚的事,又有什么可惜?”

        他猛地一拍铁匣,其中刀鸣大作,宛如龙吟:“匣里金刀一柄,染血未曾干。”

        话音才落,西方忽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一道刀光冲天而起,刀意凛然,似与魏叔卿匣中刀鸣应和。

        直到此时,魏叔卿方才露出几分凝重神色,肃然道:“好刀!”

        羊泉子暗骂一声该死,狞声道:“好!老子不入你相州便是。”

        他扭头便要向南,才迈出一步便听魏叔卿笑道:“尊驾且慢,还请留下手中羊与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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