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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我就不走


“嗬。”

    宣六遥惊叹一声。

    这破碎景象,可真壮观。

    他的视线落在断裂的车毂一端,参差不齐的新鲜木刺并未布满整个侧面,却是有小半圆块,黑而平整,像是很早之前这里便被割裂了一块。

    他趴在马车厢旁看厢底的另一端车毂,亦是如此。

    这辆马车,是宫里御马监所派。

    但,谁知道这是不是针对他呢?说不准只是碰巧那里裂了罢了。

    若不是之前又遇上的杀手,他也就这么想了。

    他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一户人家。而慧州城虽能瞧见影子,但真要走起来,却需费些脚力。

    何况......

    他看看莫紫萸,又低下头去,不想流露出心事。

    他想跟她多呆一会。

    ——毕竟,进了慧州城,找到她兄长,便是与她的离别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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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不宜爽利地将车厢里的大木箱拖出,若不是箱比人大,她能扛上它一路走进慧州城。

    但宣六遥不让,他要先去不远处的那户人家借个地歇息一下。

    他们抬着大木箱,牵着二马一“驴”,慢慢走近那户人家。

    这里就这一户人家,三四间不大的瓦房,屋墙看着很是破旧,屋顶破漏处用茅草盖着,院子用篱笆围起,寒寒酸酸的。院子里也有一小块垄田,似乎这一带的人家习惯在院子里划出一小块田来种菜。

    怕吓着人家,他们让佘非忍先一人进去,跟户主商量一下投宿的事。

    不一会儿,他站在院门口招手。

    他们进院时,一个妇人正背对着他们从绳架上收衣服,她穿着粗布衣裳,但手背白晳,转过脸来时,也看得出她年约四五十岁,皮肤虽有些松驰,却也白白净净,一点也不像被风吹日晒的乡野村妇。琇書蛧

    她神情冷漠地往屋里走去,并未多看他们一眼,显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气势。

    连佘非忍也不自觉地有些小心翼翼,他将两匹马拴在篱笆边上,却也未阻止它们啃吃院边种下的菜叶。

    宣六遥正要进屋跟主人搭讪致谢,莫紫萸却先行一步冲了进去。

    之前从未见她如此起劲过。

    却听屋里一声“娘!”,叫得情真意切。

    宣六遥心想,投个宿而已,无需她卖身为女的......娘?紫萸的娘?莫如是的夫人,曾经的江左巡抚夫人?......哦,难怪看这妇人颇有些气度,原来也曾为富贵人家的主母。

    哎呀,若是她知道自己便是手刃其丈夫的人,她会不会扑过来将他咬碎?

    宣六遥很是心虚,假装不曾听到这声“娘”,在院子里磨磨蹭蹭,一会儿嫌佘非忍拴马的地方不对,吃了人家的菜,一会儿说胡不宜的箱子放得不对,若是下雨要淋着。

    直到莫紫萸拉着那妇人回到院里,大声宣告她找着娘了,宣六遥才整整衣袍,假模假式地上前行礼:“原来是莫夫人,幸会幸会。”

    莫紫萸低声对母亲说道:“这是皇殿下,是他一路护送我来的。”

    莫母盯着他看了一会,脸上勉强浮起微笑,躬身请安:“奴家见过皇殿下。”

    既然是自己人,也就不必那么拘束了。

    莫紫萸跟着莫母去厨房做饭,胡不宜和佘非忍也跟了过去,大约是要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宣六遥环视小院,心中疑惑,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莫母即便指望不上女儿,也还有个当官的儿子,怎么住这种破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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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里,莫紫萸打开米缸,米缸里只有浅浅一层白米。另一只缸里倒是半满,不过是磨碎的玉米,用来混在白米中添香省量。

    从前在巡抚府中,是从来只吃白米的。

    橱柜里还有一条咸肉。

    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佘非忍和胡不宜失望地退了出去,找着宣六遥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声。宣六遥点点头,手一捻,一只肥大的灰色野鸭从天而降,胡不宜一甩手,硬生生捏住它的脖颈拖到厨房去了。

    莫母见着野鸭,有些意外,只说自己不会杀鸭子,便忙着洗米去了。

    佘非忍找了把菜刀,在院中慢慢地切开野鸭的喉咙,看着它的鲜血顺溜地滴进盆里,再慢悠悠地一根一根的拔鸭毛,都不用热水先烫一下。

    烫过的鸭毛乱糟糟的,不好看。

    胡不宜在一旁挑鸭毛,她要挑好看的,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反正挺快乐的。

    佘非忍看着喜滋滋的胡不宜,手里拔着鸭毛,耳朵竖着听厨房里莫紫萸母女的对话。

    “母亲,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要不然呢?”

    “哥哥呢?”

    “他被贬官了,自己住的地方也小。住不下。”

    “那也不能......”

    莫母冷不丁打断:“你回来做什么?”

    莫紫萸楞了一会,低声说道:“我不回来,去哪儿?”

    “跟着皇殿下吃香喝辣,即便他不会娶你做正房,做个妾室,就算是侍女,总也能吃饱穿暖,不好吗?”

    莫紫萸沉默。

    母女俩不再说话。

    佘非忍一根根地拔着鸭尾,鸭子已经被拔得光秃秃了。他心里琢磨着,莫紫萸的母亲说这话,是为她好,还是不想让她进门?

    院门口,宣六遥面朝屋子,仰面看着屋顶,也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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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要吃饭时,院外却冲进来一个长得还算端正的年轻布衣男子,他看到院里几人,有些惊讶,也不打招呼冲进厨房去了:“主母,外头是些什么人?”

    “过路借宿的客人。”

    “哦。”年轻男子闻着锅里飘出来的肉香,一脸馋相,“今天有肉吃。”

    “哪天少你肉吃了?”莫母淡淡地回道,盛了半碗鸭肉、一碗米饭,“你赶紧吃,吃完就去田头。”

    “好,好。”

    年轻男子点着头,很快吃完饭,又一阵风地走了。

    莫紫萸这才问母亲:“这谁呀?”

    “阿添,以前在厨房里做杂役。下人们能走的都走了,他看我孤苦伶仃,便留下了。”莫母叹口气,又沉默。

    莫紫萸小心地说道:“母亲,以后我想办法找活干,总归能养得活您。”

    莫母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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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饭,莫母把碗筷一放,开口说道:“皇殿下。”

    宣六遥冷不丁想起罗云柔,她也是在吃完饭后告诉他们饭里下了毒,把他们好一顿折腾,她是与莫紫萸有仇,而他于莫母,也是有杀夫之仇。

    他打了个冷颤,战战兢兢地听着。

    “四丫头既是你救出来的,眼下我莫家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就把四丫头收了吧。做妾做婢,你看着办。”

    哎?

    宣六遥一楞,忍不住看向莫紫萸。莫紫萸显然也未料到莫母说这样的话,但也只惊讶了一下,便垂眼干脆地说道:“我不做妾,更不做婢。”

    莫母冷笑一眼:“你是戴罪之身,是私逃,走哪儿都会惹祸。有皇殿下罩着你,你才能安然无恙,你这都不懂吗?”

    “我隐姓埋名,男扮女装,这里没人认得我。”

    “万一呢?!再说了,你以后怎么嫁人,以后谁养你?”莫母突然提高了声音。

    莫紫萸捧着饭碗,眼睛红了。

    都说了她去找活干,替人打杂、做学徒、种田,日子总归能过得下去。母亲却似铁了心不让她进门的样子。

    以为她多想回莫家呢?

    从前也不是不知道父母一直指望自己进宫为妃,最起码攀个门当户对,也好巩固莫家的势力,自己心里虽腹诽,但也念着他们的养育之恩。眼下因为自己惹出祸事,害了父亲,连累莫家,她也曾想过留在宣六遥身边,但宣六遥未开口要她留下,她自然不能没皮没脸。

    此时见了母亲这般落魄,自己心里也是下了决心要陪着她,尽自己的孝道,也算是对母亲的一种补偿。

    可母亲,却不让她进门。

    可是想想,天下哪有母亲不疼自己儿女的呢?她这么说,自然是不愿自己陪她吃苦。可越是这样,自己越是不能弃她而去。

    莫紫萸打定主意,恢复冷静,一边吃饭一边说道:“我就不走。”

    莫母气恼地翻了个白眼:“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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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宣六遥是空欢喜了一场。

    他张罗着去城里买了新的马车厢,顺便请了泥瓦匠,把这屋子重新翻造一新,算不得豪奢,但总归住着舒服多了。

    原本只是停留一日的事,生生被他拖了两三个月。

    算起来也是他惹出的事,又是他误杀了莫如是,才连累莫母落至这般境地,他心中愧疚,自然愿意尽力补偿,也好让紫萸往后的日子能过得好些。

    他也想多和她呆一些日子,也不知离开后,能去哪里。

    总之由秋拖入了冬。

    这几个月,莫紫萸欢喜得很,也恋恋不舍得很。

    莫母看在眼里,不见高兴,也不见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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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又拖过了年,枝头新芽待发,阿添去两亩薄田里插秧播种,半途气冲冲回屋告状:“姑爷,你那小子拿蛇扔水田里吓唬我!”

    他称宣六遥“姑爷”,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俩心意相属,莫紫萸止过两次无用后,便随他叫去了。

    宣六遥跟着他追去田头,胡不宜和佘非忍正在田头打闹,格格格笑得惊鸟乱飞。

    这两家伙,楞没眼力见,要玩不能去远些的地方么?

    宣六遥把佘非忍唤过来,瞪眼训他:“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把它藏藏好,不许拿出来吓人!你竟然敢用它吓唬阿添,把它扔了!”

    佘非忍正在玩的兴头上,叫了起来:“是它不小心掉进水里的,不是故意的!”

    竟敢顶嘴,还当着阿添的面。

    宣六遥揪着他的耳朵,把他一路揪回院子。胡不宜揪着白鹿的长角,一路跟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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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六遥觉得再住下去就有点死乞白赖的意思了。

    莫母虽然嘴上不说,但眼里若隐若现的冷淡让他觉着不自在,尤其阿添又找她告状,说佘非忍身上带了蛇,莫母在屋里大呼小叫:“什么?蛇?你是想吓死我吗?这哪吃得消啊?这里住不得了啊......”

    莫紫萸想要进去劝解母亲,却被宣六遥一把拉住了。

    “罢了,我也该走了。”他说。

    莫紫萸张了张嘴,眼眶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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