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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你看,他的睫毛在动


他收到了什么样的消息让他过来哭丧?没有媒体吗,没有记者吗?他擦了把眼泪有点悻悻地看了一眼手术台上,转身就跟杨允天走出了手术室。

        小晴站在徐纤的身后哭泣的不能停止,她把手里的小宝宝递给徐纤。

        这样的气氛徐纤不喜欢,杨如桐答应过她什么?他说他要给她的孩子起名字,他说他不会死,他还会从手术台上跳起来,捉狭地看着她笑,然后大声说:“看看,你上当了吧!”

        然而,他没有那样做,他像一条脱离了大海的鱼,因为失水,所以了无生趣。

        徐纤不信,她不信杨如桐给她这样一个答案,她抬起头对小晴说:”你看,他的睫毛在动!“

        徐纤不信她的生命里全是生离死别,她不信她的命硬的可以克死身边每一个爱她的人。女儿在她的怀里醒来哇哇大哭,她哭的浑身颤抖,徐纤低头看着她,她是杨允天的女儿,所以她长的很像杨允天,同时也很像杨如桐。

        她有一双大眼睛,眼角的弧度令她更像杨如桐一些,甚至她哭泣的抽噎的样子都像杨如桐,或者说,她更像童年的杨如桐,那个躲在蔷薇花墙后的小男孩。

        孩子大哭不止,杨允天从外面跑进来,把孩子抱起来迅速地在杨如桐脸上贴了贴,然后抱着徐纤的双肩对她说:“纤纤,他走了,他走了!”

        “他走去哪里了?”徐纤不是很懂杨允天的意思,中国语言实在是博大精深,他出去玩了也可以说走了,他出国旅行了也可以说走了,甚至他死了都可以说走了,徐纤仰着头看他:“你说的是哪一种走了?”

        就在他们说话间,有两个护工走过来要搬动杨如桐的身体,把他搬到那张带轮子的床上,徐纤按住杨如桐的手:“你们要干什么?”

        然而,杨如桐手的冰凉震惊到了她,凉的刺骨。

        她的手扯动了杨如桐身上盖着的白床单,露出了他的身体。杨如桐光着上身,刚开过胸做手术,胸口上包着纱布,包的很简陋,血都渗透了纱布。

        血,血,血!徐纤第一次那么怕血,她惶恐地退缩,这个颜色像什么,像彼岸花的颜色,前几天她还在花圃里摘了一大捧回去,那种红色鲜艳的都要滴下来,当时杨如桐还说这是一种邪恶的花,别碰她。

        她开始浑身战栗,发抖,她摸杨如桐的脸,他的脸也那么冰凉,不,不,不!徐纤尖叫:“不!你撒谎!你说过给孩子起名字的,你说过你不会死的!杨如桐,杨如桐,你起来,你起来!”

        这个世界怎么回事?一个人生就换来一个人死?人生难道不能像天平,两端都是一样的高度,一定要是一个高峰一个底谷?前天,她从房间里出去的那一天,杨如桐还窝在他的沙发里打游戏,打得毕毕剥剥,他兴高采烈地告诉徐纤他申请了一个小号,是个女号,以后给他们的女儿留着,等到小朋友可以打游戏的时候,那个号已经练成天下无敌了,他骄傲地仰着头,我的女儿就是天下无敌。

        他给那个小号起了个名字叫杨小白,徐纤笑他起了个狗名,杨如桐横着眼睛还不高兴。

        那一天的他还是生龙活虎的,徐纤走的时候还跟他说,我一会就回来。

        这么看来,先撒谎的是她,她一会没有回来,她和杨允天出去了整整一夜,就这一夜,她丢掉了杨如桐。

        十几年前,杨如桐在她家的院子里丢掉了徐纤。

        今天,徐纤丢掉了杨如桐。

        如果知道人生将有这么多别离,人们就会将在一起的日子过的更加完满,可惜人们在一起的时候总以为他们会天长地久。

        就像前几天她和杨如桐挨在一起看一个文艺爱情片,其中的女主角冒着大雨在山顶上对男主角的方向大喊,我爱你,我爱你!杨如桐看了非常羡慕,他转头正儿八经地看着徐纤,徐纤问,你看我干什么?

        “你也这么喊一喊,不过不要站在山顶上,看起来有点傻,也不要冒着雨,会感冒。”

        “那要怎么喊?”

        “就这么喊,比如现在,你坐在我的身边,对我喊一喊?”

        徐纤笑着捂着眼睛倒在沙发上说他幼稚地可怜,杨如桐不是没有提过这种要求,他隔几天就会央求徐纤,可是徐纤太遵循自己的内心了,她始终不说。

        有一天杨如桐甚至对她说:“你骗骗我吧,我想听听那三个字从里嘴里说出来而且是对着我是什么感受?”

        徐纤说他总是有那么多光怪陆离的想法,她东扯西拉的找了其他的话题挡过去,连骗骗他她都没有做。

        现在想起来,徐纤才懂得后悔是一种什么滋味,有个人拿着刀片在你的身体上划一个口子,虽然不深,也不至于流血,可是这边刚刚划下去,那边又一刀划上去了。

        徐纤的痛感很迟钝,她突然才感到痛,因为那两个护工已经将杨如桐搬到了小床上面,他轻的很,搬动他根本不费什么劲,然后他们用一条白被单往他的身上一盖往上一拉,盖住了他的脑袋。

        徐纤这个人和别人不同的一点,她越痛时脑袋就越清晰,她是个不会逃避现实的人,琼瑶电视上的女主角此刻都会选择昏厥,可是徐纤无法昏厥。

        清醒和想麻痹自己的想法相冲突,这种矛盾爆裂在她的脑袋里,她唯有尖叫,大叫才能释放她的茫然。

        她不停地尖叫,小晴急忙抱走了孩子,杨允天除了紧紧抱住她,别无他法。他心痛,心急,心焦地喊着:“纤纤,纤纤!振作点,振作点!杨如桐在麻醉中走的,他没有痛苦,没有遗憾,你放心!”

        谁说死在了睡梦中就没有痛苦?谁说他就没有遗憾?他多想看看徐纤的孩子,他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了!他被麻醉的时候还在期盼着醒来就能见到徐纤和她的孩子,可是他的期盼一起被埋葬在他的生命里。

        死亡是个什么东西?它凭什么一个一个拿走徐纤身边的人?她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从十岁时看到她妈妈从阳台上跳下来开始,她的这种命运似乎就没有停止过,她看着韩以湄的父母烧成不能辨认的焦炭,她看着朴元的脑袋和他的身体之间相连只有一层皮,现在她又看着杨如桐在她的眼前死去。

        徐纤的人生仿佛中了一个魔咒,她刚觉得生活对她好了一点,这口气还没有喘匀,就有一只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脖子,让她不能呼吸了。

        手术室里一片混乱,徐纤好像摔倒了,她从轮椅上翻下来,为什么会摔倒,好像是她急着去拉杨如桐的床,她只拉住了那个冰凉的床腿,惯性把她从轮椅上拉下来,脑袋磕在地上顿时就起了一个大包。

        嗓子喊哑了,她再也喊不出任何声音出来,有一双手从她的后面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又哭又喊地响起来:“老白,老白!我可怜的老白啊!”

        韩以湄,是韩以湄,韩以湄回来了?从巴黎回来了吗?徐纤转过头去,看到了韩以湄满脸的泪痕。

        巴黎?那个有着巴黎圣母院的地方,让她获得了一道最耀眼的彩虹的地方,让她知道了她的童年并不孤单的地方?

        “以湄,哦,以湄!”她倒在韩以湄的怀里,变成了琼瑶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她终于成功地晕了过去。

        徐纤的病房外是混乱的,医生给她注射了镇定剂,韩以湄流着眼泪站在病房门口往里面张望,她慌乱不知所措,只是反反复复地问杨允天:“为什么会这样?杨如桐为什么会死?”

        她不知道她错过了很多,她离开的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都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喃喃自语:“老白的世界公转的比我们都要快,我们一年只有四季,她却不止。”

        “所以,她的秋天比我们多,冬天也比我们多。”杨允天接上她的话,递给她一张纸巾让她在长椅上坐下。

        韩以湄看到了小晴怀里的孩子,她惊喜地想要抱一抱:“可以吗?”她问杨允天。

        她小心地接过了孩子,她软的让韩以湄脊梁绷得笔直不敢乱动,她惊呼着:“这是一个多柔软的小姑娘啊!我的天,我的天!”她又哭泣了,杨允天知道了为什么徐纤总是想保护她,因为韩以湄太容易哭泣了,她一边哭着一边往门里看:“老白,老白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养大她!”

        小晴把孩子抱去喂牛奶了,韩以湄坐在长椅上用光了杨允天口袋里所有的纸巾。

        徐纤经历的事情可以写一本荡气回肠的小说,有些人的生命注定就是波折不断的,徐纤像一艘神奇的小帆船,在黑色的大海上颠沛流离,无论什么样的浪头都无法将她打翻。

        只是打翻了她旁边的所有的船只。

        “我们都没想到杨如桐这么严重,这完全是个意外。他的心脏病原本已经好了,可是没想到支架突然断了。原来他的脑瘤是他最大的威胁,但最后夺走他的命的还是心脏病。”

        “杨如桐有心脏病吗,还有脑瘤?”韩以湄惊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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