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心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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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阳洞天外
燕京。
燕国国都。
叶红楼,一座名满京都的销金窟。
无论是商贾巨纣还是显赫贵人都喜欢闲来无事过来听听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们唱唱曲,亦或是寻着自己藏起来的老相好彻夜长谈。
叶红楼虽然名为“楼”,但用“府邸”来形容或许应该更为贴切。
除了那富丽堂皇能容下三百人的大厅外,叶红楼的包厢都是分立在后院的一个又一个院落之中。
数十个别具特色的包厢也时常引来一些暗好此道的公子哥争相争抢,时不时的斗上两句或是斗狠了打死几个奴仆,都是常有的事。
不过前些日子,叶红楼倒是出了件大事。
户部侍郎常青书的小儿子竟被人打断了两条腿给丢出去。
虽说叶红楼背地里也有高人撑腰,但是这种明面上打脸的事情几乎没发生过,更何况,那常青书的小儿子可是他心头的一块宝,平日里也是宠溺得不行。
就在众人以为打人者难逃一死,甚至是叶红楼都会多少受点牵连得时候,户部侍郎府却像是哑火了一样,根本没人来问责。
叶红楼亦如往常一样夜夜笙歌,只是一些常年混迹此间的看客却发现,近几日那些嘴毒心狠恨不得夜夜都住在叶红楼的恶少却是少了不少,反倒是那华贵的大厅正中,每日戌时都会多一位身着白衣俊朗不凡的男子。
......
“您说那位爷今天会不会来?”小厮满脸都堆着奉承的假笑,借故跟身边徐娘半老的老鸨搭上几句话。
老鸨名叫“韦三娘”也算是叶红楼的半个老板,至于另外半个老板到底是谁,京都人也多有猜测,不过却始终没有定论。
韦三娘笑了笑,那风韵犹存的独特味道让小厮看直了眼。
“谁知道呢,那位爷倒是快活了,不过连累我叶红楼近几日的生意却不讨好啊。”
韦三娘语气里娇嗔的埋怨险些将小厮的魂给勾了,心里暗骂一声“骚货”后又急忙躬身道:“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小厮的奉承引来韦三娘侧目,她盯着小厮的脸笑容渐渐褪去,清冷的声音不带着任何情感,“我说的自然极是,需着你多言吗!”
说罢,韦三娘将小厮踢到一旁,接着露出娇艳的笑容向叶红楼大门快步迎了上去。
“无书公子您可算来了,您要是再不来,我的这些姑娘哟可要把老妈妈的这身身子骨给拆了!”
叶红楼的大门处,一位身着白衣的俊秀男子正闲庭信步一般走来,看见韦三娘后也是笑着畅快道:“韦妈妈说笑了,这诺大燕京城,谁敢拆了你的身子骨。”
白衣男名叫“剑无书”,正是前几日出手将常侍郎的小儿子打断腿丢出叶红楼的始作俑者。
剑无书迎着韦三娘走去,右手已经娴熟的搂上了韦三娘那没有一丝赘肉的纤细楚腰。
剑无书的动作引起韦三娘一阵娇笑,右手轻锤一下剑无书的胸口后嗔骂道:“好不正经,叶红楼那上百位娇滴滴的姑娘你不去宠幸,偏偏调戏我这老太婆。”
剑无书的手在韦三娘腰间紧了紧,更是将鼻子凑上前在那羊脂玉般的香颈间深吸一口陶醉道:“她们哪有韦妈妈有味道。”
韦三娘轻笑却不再说什么,任由剑无书搂着自己往大堂走去......
“.....深秋又见幽林忧,故郎已封侯,妾着红衣渡口候,又是数载秋......”
舞台正中,一名身着红衣的清倌正唱着不知何人改编的小曲,那黄莺出谷的悦耳歌声将一个痴心女子苦候情郎的故事娓娓道来。
剑无书就坐在台下最正中的位置。
他微眯着眼睛,左手拿着一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美酒,右手陶醉着有节奏的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拍打,有时听到兴起处,也跟着摇头晃脑唱上一句。
韦三娘曾在背地里问过那个将她捧上神坛的男人,那人也只是告诉她,“莫问,莫查,莫惹”,对于剑无书的其他事情却是只字不提,但心思缜密的韦三娘仍然从男人的语气中听出了剑无书的不凡,于是也曾试探问道,“是否将剑无书纳为天字客户”,但男人却表示不用,就当平常客人就好,该收的一分钱也不能少收。
韦三娘搞不懂男人的心思,但也知道剑无书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索性任由这长得本就讨人欢喜的冤家随意掐油。
一曲结束,韦三娘笑盈盈俯到剑无书耳边吹气如兰道:“冤家,今日可有看得入眼的姑娘?”
剑无书回头在韦三娘脸上轻啃一口道:“这话也就在本公子耳边说说就好,这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你唤我一声冤家,只怕明日就得差人在燕京城楼上给你收尸了。”
韦三娘身子一滞,忽而想起了那人提起剑无书时若有若无的怪异神情,心里明白这几日自己有些懈怠了。
剑无书不在意的轻松道:“叶红楼对外宣称没有花魁,楼内近百美丽女子皆有花魁之美赞,不过这几日赏曲倒没有一人真正引得本公子心动,你们这对外的说法,只怕有些过誉了。”
韦三娘再次恢复勾人的笑容,只是言语里埋怨道:“无书公子真是天大的冤枉,那什么‘皆有花魁之美赞’不过是好事之人起哄罢了,真要遇上两个懂音律书词的大家,我这满楼姑娘哪里能入了人家的眼。”
剑无书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韦三娘见剑无书不说话,再次道:“无书公子,那......今日还是老规矩?”
剑无书看着台上正在唱曲的清倌,也不回答,再一次闭上眼摇头晃脑起来。
韦三娘见状心领神会的退到一边,不再打扰这个身份神秘的俊俏公子。
一曲结束,韦三娘命人在唱曲的清倌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清倌小脸一红,对着剑无书半蹲顿首,算是允了某些不能说出口的要求。
剑无书仿佛还沉浸在小曲中,续着已经结束的琴声在桌上轻敲着手指,就连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的青衣老者也没引起他的注意。
手指敲击的频率越来越慢,直到最后一指敲下,过了许久,剑无书才意犹未尽的睁开双眼,“老陆,你说少爷我到底是寻了开心还是被寻了开心?”
被称作老陆的青衣老者看上去约莫六十来岁,两鬓已有些许斑白,不过精气神看着倒是上佳,眉宇间也能找到三分年轻时的俊秀帅气。
此时老陆微微一笑,欠身到剑无书身前道:“那少爷到底是开不开心?”
老陆的话里意有所指,剑无书微愣半晌,随即大笑道:“哈哈哈哈,老陆,你是个智者!”
“谢少爷。”
老陆的神色没有半分波动,似乎少爷的夸赞本就应该是理所应当。
没在此事纠结,剑无书话锋一转道:“堂外那瘸子等久了吧?”
“快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那应该得骂娘了。”
“他不敢......”似觉着有些不妥,老陆又补了一句,“顶多在心里骂骂。”
剑无书笑着道:“说笑罢了,他要是这点定力都没有,真倒枉费我在燕京城等他这数日。
去吧,让他进来。”
“是。”
......
片刻之后,老陆的身后出现了一位在温润如玉的美男子,同样是一袭白衣,却与剑无书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如三月春风拂面儒雅随和,只可惜该男子双腿似有什么隐疾,坐在一张特质的椅子上,双腿盖有一张白狐裘皮,被身后半拉大的小子缓缓推入。
将人带进来后,老陆默默的退到一边,韦三娘也识趣的命人将剑无书所在的位置分隔开来,就像是大堂之中又独立出来的包厢一般。
男子抬手屏退身后仆人,自己扶着椅子旁的木轮移到剑无书身侧,同样抬头看向舞台上那一群阿讷多姿的美丽女子,漫不经心问道:“你喜欢这个?”
“总要找些趣事打发时间的。”
男子深以为意,又问道:“所以,你在等我?”
“嗯。”
“等了七日?”
“等了七日。”
“魏某曾有幸在《千秋列传》中看到过这样一则典故,西蜀旧朝刘氏还未称王前,曾三顾南阳恭请一位绝世大才,后在此人的协助下,刘氏一路披荆斩棘,才在乱世之中开辟西蜀王朝。”
自称魏某的男子这段掐头去尾的话中似乎话里有话,也是从进门后第一次转头正视剑无书。
似察觉到男子的目光,剑无书不再盯着台上那群衣着越来越少的尤物,而是侧身半靠在椅子上,单手撑头歪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看向男子笑说道:“你倒是个秒人,竟然自比孔军神,有点意思,这七日也算没白等了。”
男子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剑无书又道:“今日是你第三次出现在叶红楼外,前两次为何不进来?”
“不敢。”
“哈哈哈哈。”
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剑无书若无旁人的放肆大笑起来,“叶红楼可不是吃人的怪物,本公子也不是那闭眼胡乱杀人的恶主,何来不敢?”
男子淡定笑道:“叶红楼不是怪物,可燕京城有怪物,你倒是不胡乱杀人,可有的人会。”
说着,男子低头看向自己那双被白狐裘皮盖着的双腿,接着悠悠道:“不然,也不至于被人断了双腿。”
循着男子的目光,剑无书眼里精光一闪,右手不知从何处摸来一把匕首,径直插入那被白狐裘皮盖住的大腿。
鲜血将白狐裘皮慢慢染红。
剑无书始终盯着男子的脸,半响后,又若无其事再次半躺回椅上,却对刚刚的事只字不提,而是问道:“那你现在为何又敢了?”
男子安静的看着这一切,仿佛那被匕首刺伤的大腿跟自己毫无关系,直到剑无书询问,他才开口答道:“有些事总要冒险试试的。”
随后男子指向那还在往外渗血的大腿道:“这事儿怎么说?”
剑无书笑道:“匕首送你了如何?”
“好。”
剑无书与男子一问一答间便将此事接过,男子的眼中也的确没有什么怨毒的神色,反倒一脸认真的问剑无书:“你想做什么?”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却让从始至终都有些不太正经的剑无书收起了笑容,他隔着叶红楼满目琳琅望向北方,没来由的说道:“北边的人担心南边吹来的风太冻人啊。”
男子似乎听懂了,跟着道:“太难。”
剑无书的脸上再次露出邪笑,“难,才有意思啊。”
就像是被剑无书感染了一样,男子也露出自信的笑容,“无碍,有我助你。”
接着男子又问:“何时出城?”
“明日。”
“不妥。”
“你待如何?”
“师出有名。”
“一夜时间可够?”
“够了。”
“那你去吧。”
“嗯。”
男子也不拖泥带水,应承过后双手推着轮子又来到自己的仆人身边,轻轻道了句:“走吧。”
仆人推着男子离开,亦如他推着男子来时那样。
剑无书好似想起了什么,突然叫住男子道:“你还没告诉你的名字。”
仆人驻足,男子只是轻轻挥手继续让仆人推着自己离开,与此同时留下一声,“魏引。”
“魏引?”
剑无书轻声呢喃,就像是要把这个名字给记在心里一样。
谁能想到,这两个同样身着白衣相谈许久的男人竟也是第一次见面。
待魏引离去,剑无书也失了赏曲的兴致,将韦三娘唤过来低语几句后,他便朝后院走去。
......
初雪阁。
这是剑无书最喜欢的一处院落,孤傲雪中的梅花在这一处院落中尽情盛放,沁人心脾的幽香散落四野。
典雅的屋子里,正中的圆桌已经备好了满满一桌酒菜,桌旁坐着的正是先前被剑无书看中的清倌。
清倌见剑无书到来,白皙的脸庞再次红润,站起身迎过剑无书,顺手将剑无书披着的貂袍取下挂到一旁,回头关上门,将整院的风雪合上。
屋内是萤火红烛,旖旎的气息逐渐加重。
清倌小步来到剑无书身侧为他斟酒,随后也给自己满上一杯,接着右手端酒左手拂袖道:“洛绯儿敬公子一杯。”
剑无书侧目看向身边的可人儿,近看之下远比隔着舞台的欣赏更加肆无忌惮,洛绯儿那双魅狐眼中的柔情也好似要将人化开一样,胸前三两更是拥雪成峰,若问此间滋味?
可以醍醐!
在洛绯儿一声惊呼中,剑无书将其一把揽入怀中,抚摸着比韦三娘更加纤细的柳腰,他满意的端起酒杯,与洛绯儿碰杯后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洛绯儿的脸更是红得可爱,她轻轻推开剑无书后退两步顿首道:“公子不讲规矩。”
“哦?”
剑无书调笑道:“什么规矩,我如何不知?”
“韦妈妈告诉我,公子乃是音律大家,之前有一些姐妹被公子指点后,对公子您也是大加赞赏,不过,不过......”
洛绯儿欲言又止,脸上的潮红已经蔓延到了香颈间。
剑无书恶趣味的追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
洛绯儿娇羞埋头,用近乎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不过公子还未与我指点一二,不可......不可轻慢于我......”
洛绯儿嘴上虽是埋怨,但那动情的神色和眼底的欢喜是藏不住的。
在这样一座销金窟中,哪有什么真正的清倌,不过是价码几何罢了,难得遇上这样一个出手极为阔绰偏又满腹财气的翩翩公子,她们自然不介意与之发生一些什么。
只是那薄如蝉翼般的二两矜持还是要假意守一守。
剑无书似乎挺喜欢这样,笑得开心道:“本公子这辈子最大的优点就是讲规矩,来来来,你坐于我身旁,我讲于你听。”
说着,剑无书拍拍身边的凳子让洛绯儿坐下,那架势仿佛真的要讲规矩一般。
洛绯儿只从几个交好的姐妹口中得知剑无书是个很有风度的公子哥儿,虽然这几日他夜夜都在叶红楼中找了个美人儿过夜,但却从不强迫任何一人,甚至有一日还颇为开心的将一位清倌送出初雪阁,并打赏了五百两银票,可这并不影响洛绯儿此刻紧张的心情。
这些有钱的公子哥儿性情忒坏,洛绯儿是亲眼见过某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记得有一次一个未遂他人意的姐妹被人打死在叶红楼,打死人的主子也只是轻飘飘丢下一万两银票后,像个没事人一样,换了个院子继续风流。
洛绯儿害怕剑无书翻脸,一时间赶紧坐到剑无书身侧,而此时那可爱的小脸已经被吓得惨白。
剑无书见之苦笑,却也懒得解释,他抬起食指在桌上有规律的敲着,那节奏正是洛绯儿先前唱曲的节奏。
一声一声,伴随着剑无书唱词,洛绯儿已经沉浸其中,尽管手指敲击桌面的单调配音比不上叶红楼专用的曲团,但剑无书的嗓音却有勾人的魔力。
洛绯儿都快忘了剑无书的身份,仿佛她才是来消遣的轻浮女人,而剑无书只是她相中的白脸儿。
不知过了多久,曲落,词尽。
当洛绯儿变成听曲人时,她才发现这曲似乎还不够好,可就在这时,原本应该停下敲击桌面的手指声还在继续,若是老陆在的话,他应该能发现这正是先前剑无书在洛绯儿唱曲结束后,又独自敲的那一段旋律。
一声又一声,低沉的闷响好似叩进了洛绯儿的心里,剑无书也适时唱到:“......年少不知愁滋味,只道相思愁,相思愁,为提相思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语还休,语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剑无书的词仿佛给洛绯儿的曲带去新生一般,那首强说情愁的小曲此刻又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洛绯儿睁开双眼,眼中哪里还有慌乱与惧怕,此刻她眼中的火热像似要把剑无书融化一般,她甚至都没有夸赞剑无书一句,就迫不及待的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接着整个身子都坐到了剑无书的腿上。
什么矜持,什么规矩,都抵不住洛绯儿此刻想要与剑无书放荡一二的心,只见洛绯儿将手掌慢慢攀上剑无书的胸膛,纤长的手指妖娆的勾起他衣裳的结扣,她将脸俯到他的耳旁轻声撩拨道:“公子,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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