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洋桔梗

沈知还上了车之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着。

        虽然知道张师傅口风很紧,  但还是想试探出一些细节：“张师傅，陆先生什么时候让您来接我的？”

        “昨天晚上很晚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今天把你接回去。”

        沈知还心跳漏了一拍：“有说是什么事吗？”

        张师傅摇了摇头：“没有,  不过听上去……语气不太好。”

        这已经是能从张师傅这里得到的最有用的消息了。

        沈知还下意识吞了口口水，手不由自主的发力,  指甲紧紧陷入皮肉之中。

        沈知还看了一眼手机，还有百分之五十的电量，马上开始充电。

        不过车载充电器的充电速度极慢，感觉隔了半个世纪才刚充上一格电。

        真的让人内心无比焦灼忐忑。

        沈知还回忆了一下,  最近明里暗里能让陆晋不爽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她已经不敢确定陆晋是因为哪件事情而生气了。

        听张师傅的话,  陆晋是昨天晚上就“语气不好”了。

        那应该和今天凌晨顾星辞陪她过生日这件事无关。

        至少可以排除这个可能。

        如果与这件事无关，那她就不那么担心了。

        无论如何，不能殃及无辜。

        沈知还打开微信聊天对话框。

        除了置顶的陆晋以外,  最上面的一个就是顾星辞。

        沈知还点开了和顾星辞的对话框。

        昨天晚上他祝自己生日快乐之后,  她都没来得及回复。

        屏幕上只有简单的两行对话。

        【★】：生日快乐。

        【★】：礼物在门口。

        就这么简单几个字，却让她看得入迷。

        沈知还实在不舍得删聊天记录。

        但是如果真的被陆晋检查,  实在是没办法解释,  甚至还要把苏全给连累进去。

        聊天记录是不可能不删的,  只是，她想通过某种方式保存下来。

        沈知还截了个图,  打开和罗兰常用的那个软件，上传了这张照片,  设置成了仅自己可见。

        至少被留存了下来，她删除聊天对话框的时候才不那么难受。

        沈知还把相册、聊天记录几乎都删得精光。

        虽然她知道这些东西只要陆晋想,  分分钟可以调取到。

        做完一切她能做的，剩下就是鼓起勇气面对之后要迎来的暴风雨。

        这趟开回滨城的车程很漫长，让她焦急的情绪更加被放大拉长。

        天空开始下起了绵绵密密的细雨,  像是一种哀叹。

        到陆晋别墅门前，沈知还一个人下车。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按了门铃。

        徐姨开了门，沈知还刚脱下鞋，就听到屋内传出陆晋的声音。

        “徐姨，你今天可以回去了，我想和她单独聊聊。”

        从陆晋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徐姨给了沈知还一个“祝你顺利”的表情后，就离开了别墅。

        空气里一下子被灌入一种不知名的压抑。

        沈知还感觉每一次的呼吸都要用尽全力。

        她踩着拖鞋，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走到客厅。

        陆晋背对着她，正坐在沙发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味，桌上放了几个空的酒瓶。

        看来陆晋今晚是没少喝。

        沈知还走到陆晋身边坐下。

        陆晋的目光一路注视着她，并未移走。

        沈知还尽量控制着自己说话的声音，不让紧张的感觉太过明显：“陆先生，今天找我回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陆晋站了起来，瘦高的身影站在她跟前，声音带着嘶哑和醉意：“沈知还。”

        声音里，似乎压抑着某种怒火。

        “是，我在。”

        陆晋一手撑在沈知还身边的沙发靠垫上，极具压迫感地问：“和顾星辞接吻的感觉如何？”

        沈知还心脏不堪重负，咽了咽口水，深吸一气：“那是拍戏。”

        “我在问你，”陆晋的声音里带着戾气，目光逐渐幽深暗沉，“和他接吻的感觉……如何？”

        沈知还其实并不知道陆晋这么问的原因。

        不知道他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

        她不想昧着良心，索性坦白交代：“很温柔。”

        这是陆晋没想到的答案。

        陆晋本以为她会敷衍了事说：很紧张，没感觉。

        或者是讨好他地说：吻技不如你。

        没成想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陆晋的脸虽看上去波澜不惊，却可以感受到嘴角明显沉了下去，他猛地捏起沈知还的下巴：“你的意思是，我的吻不温柔？”

        “我没有在把他和你比较，”沈知还眼睑微跳了两下，“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沈知还，我今天心情特别糟糕，劝你说每一句话都要小心，否则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陆晋用力咬牙，下颚的线条瞬间清晰起来。

        “我从很早开始，和你说每一句话都很小心了，”沈知还情绪莫测地一笑，“我都这么小心了，也没用，该受罚还是受罚。”

        “那你也不考虑考虑顾星辞的处境？”陆晋突然站直，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知还，“你就不怕因为你的一句话，我把他封杀，让他再也接不到戏，在圈子里面混不下去，又或者，我去给他点‘特殊照顾’，要知道在圈子里需要潜规则的不只有女演员。”

        沈知还太了解他了，他只要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顾星辞。

        刚才的回答沈知还确实一时间意气用事了，她马上低声讨饶：“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是温叙言对桑慕的吻，我是站在桑慕的角度在思考。”

        陆晋脸上的怒气似乎下去一些，他的声音恢复冷漠：“沈知还，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知道自己很喜欢的人，心里一直有个念念不忘的人，你会怎么办？”

        沈知还用余光小心地打量着陆晋。

        她的脑子正在飞速运转，思考着陆晋问这句话的含义。

        难道说，他是在试探，沈知还知道白鸥这个人的存在之后，自己会作何反应？

        沈知还读懂了题干之后，开始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站在陆晋的角度来思考，沈知还的存在不过是个工具人，工具人的作用，自然就是在用完之后可以干脆离场。

        陆晋这种人最讨厌的应该就是拖泥带水藕断丝连的戏码。

        “我会选择退出，祝福他们。”沈知还回道。

        “那只能说明，你对那个人，还不足够喜欢，”陆晋敛着表情，“足够喜欢的话就要抢过来，无论用什么手段。”

        “可是如果心不在你这里，得到了人，又如何呢？”

        陆晋发现沈知还最近越来越不按套路出牌，她所说的话，好几次都出乎了陆晋的意料之外。

        沈知还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危险暗涌起伏。

        陆晋坐到沈知还身边，身体倾了过去：“沈知还，看着我。”

        沈知还不知道陆晋下一步想做什么，但她不想永远在被动的位置。

        她偏头看向陆晋：“陆先生，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陆晋眯眼：“你说。”

        “为什么当初，你选择了我？”

        虽然沈知还已经知道了原因，但是她想听陆晋亲口告诉她。

        她不想在再假装被蒙在鼓里，这样会显得自己更加可悲。

        陆晋呼吸了一下，眼神带着不知名的情绪：“你觉得呢？”

        “我觉得，之所以两年来你身边都没有换过人，那一定是因为我有特别之处，”沈知还的表情很泰然，也很冷漠，“比如……我特别像一个人？”

        陆晋一怔，脸上的表情全然收住：“像谁？”

        “或许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位，你心里念念不忘的人吧，”沈知还说，“陆先生，所以，我一直是个替代品吗？”

        “你不是替代品，”陆晋深吸一口气吐出，带着不耐烦的情绪，“你替代不了她。”

        “也是，”沈知还自顾自点头，“我比她差太多了。”

        陆晋现在头很沉，沈知还说的话他也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没有在脑子里多停留。

        “陆先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沈知还其实只是随口一问。

        她没指望陆晋会记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不知道，”陆晋根本想都没想，直接回答，“不重要的日子。”

        “嗯，是不重要。”沈知还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与不重要的人有关的任何日子，都不重要。

        一个冗长的沉默横亘在两个人当中。

        沈知还还以为对话结束了，哪知道陆晋突然又开口。

        “沈知还，离顾星辞远一点。”

        带着警告的语气。

        沈知还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提起顾星辞。

        难道说，他在剧组安插的眼线跟他汇报了什么？

        “我和他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沈知还突然意识到，居然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么心虚。

        陆晋似是不相信，故意直视沈知还，一副想要洞察透彻她的真实内心的样子。

        沈知还的眼神没有逃避，因为她知道，逃避就意味着认输和溃败。

        她不可以。

        “你会喜欢上他吗？”陆晋的语气突然柔软下来。

        似是带着一种“请你不要喜欢他”的卑微。

        沈知还的心漏跳一拍，有一种自己的心脏被人挖开看了个究竟的羞耻感。

        她会喜欢上他吗？

        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不敢思考。

        她没有喜欢上别人的资格，更何况是，喜欢顾星辞。

        那么优秀完美的人，容不得半点瑕疵。

        与沈知还这样的人挂上钩，就像是白雪被染上污秽的痕迹，

        见沈知还没有马上作答，陆晋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沈知还的手腕：“我问你，会不会？！”

        陆晋的眼睛猩红，手上几乎使出全力。

        沈知还的手腕上传来钝痛的力，感觉他再这么用力一些，自己的手腕就要被他捏断了。

        然而此时沈知还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幸好他抓的不是戴着手链的那只手。

        还好，没被他发现。

        “陆先生，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沈知还的回答，并没有让陆晋满意。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能给他安全感。

        “我要你发誓。”陆晋咬着牙，狠声说道。

        “我发誓，”沈知还用力咬了咬下嘴唇，一字一句用力地说，“我不会妄想和他在一起。”

        陆晋手上的力稍微松了松，然后把她的手甩开：“这部戏还有多久结束？”

        “大概一个多月。”沈知还说出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已经开始不舍了。

        “好，”陆晋点头，“反正这部戏杀青之后，你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沈知还想问陆晋这是什么意思。

        是要封杀顾星辞，还是要封杀沈知还，还是单纯不会给他们再合作的机会，亦或是只要顾星辞出戏的场合，他就不会让沈知还有机会去。

        总之从字面意思上来理解，就是，她再也见不到顾星辞了。

        这部戏之后的日子，是他们两人此生最后的交集。

        沈知还感觉浑身发热，胸口处涌上一股热流，直达眼底。

        她的眼睛稍微往上看了看，才不让微微蓄起的泪水这么明显。

        陆晋觉得头疼，准备上楼，对沈知还说：“陪我上去睡吧。”

        沈知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陆晋回道：“今晚我睡小房吧。”

        陆晋顿住脚步，面无表情看着她。

        沈知还喉咙发涩，但还是艰难挤出几个字：“今天我多嘴，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陆晋这才意识到，她指的是她问自己是不是替代品的事。

        陆晋摆了摆手，一副“随你吧”的模样。

        沈知还虽然不喜欢呆在小房，但是今晚，她更想一个人。

        进入到小房，一股熟悉的压抑感。

        不过此刻比起恐惧，沈知还被另一种更激烈的情绪覆盖。

        就是难过。

        无以名状的悲伤，就像是布满了乌云的天空，压抑太久，一声惊雷之后骤雨坠落。

        每一个细胞都被淹没，无处释放。

        想到以后再也无法见到顾星辞。

        一种痛，凌迟着她的心脏。

        在她的前半生，沈知还一直不觉得被陆晋禁锢、控制、摆布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

        她早就习惯了，她从来没有试图摆脱过，挣扎过。

        或许是因为，她并没有为此失去什么令她觉得珍贵的东西。

        但此刻，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抗拒，在抵触。

        她想反抗，在绝境中咆哮。

        就像是被告知得了绝症。

        但每天都在做倒计时，每一次的美好都是最后一次。

        即便对这个世界有无尽的不舍，却还是只能每天对世界做告别。

        闭上眼，沈知还满脑子都是昨晚顾星辞给自己过生日时的模样。

        那是第一个陪她过生日的人。

        那是第一个告诉她许愿会成真的人。

        沈知还突然想起了顾星辞送给自己的手链，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突然发现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光。

        沈知还挽起袖子，一串橙色的星星在她手腕上发着璀璨的光芒。

        原来这个手链是夜光的。

        有了这个手链反射出的光，沈知还的世界瞬间不再黑暗。

        虽然星星遥不可及，但此刻低头就能看见，正陪在她身边。

        沈知还第一次觉得，黑夜并没有那么让人害怕。

        毕竟只有在彻底的黑夜中，才能看到手链在发光。

        星空就在她的手上，黑夜便不再那么惧怕。

        沈知还突然想起之前那次意外停电，兵荒马乱中，突然搂住了他。

        那一瞬间她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顾星辞的体温温暖，声音温柔，气味好闻。

        从触觉、听觉和嗅觉多方位安抚着视觉上的缺失。

        她心想，或许那是这辈子，她和他距离最近的时刻了吧。

        不过至少，她永远拥有那些真实的回忆。

        她曾那么靠近过他，那么靠近天上的星星。

        沈知还抚着手上正发着光的星空手链。

        这是他送给她的，只存在于黑夜中，守护着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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