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华城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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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补一箭,过于明目张胆了。
嵇雪眠略一思量,抬手不加思考,又出一箭。
这一箭却钉在了段栖迟身前的树枝上。
因为段栖迟投降似的举起了双手,懒洋洋地歪着头,笑的很是慵倦。
“杀人不诛心,嵇大人好手段,饶了我吧,我认输了!”
他的无虞马踢着马蹄子,被它主人勒着缰绳,想跑又不能跑,憋的难受,嘶叫了一声,烦躁不安。
嵇雪眠撤回弓,攥拳,干咳两声。
庞英一见嵇雪眠失手,不解询问:“大人,为何不一击取胜!”
嵇雪眠微抬下颌,“看林渊。”
庞英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林渊匆匆赶来,抱着一堆吃食。
庞英不由得垂头丧气,沉声道:“罢了,这要是我还射不中呢,能伤到摄政王也是好的,至少他胳膊坏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大不了火烧大营。”
嵇雪眠轻轻侧头,声音冷的像天山深处寒冰,“庞英,我知道你急着杀了他,但你别忘了,杀摄政王和收复南疆,孰轻孰重。”
庞英面色阴沉,思索半天,这才说道:“是属下急于求成了,至少要等到天华城破,火烧大营这一招……属实是我欠缺考虑了。”
嵇雪眠神色严肃,“也不算欠缺考虑,我理解你的心切。但是想拿下南疆,还需要段栖迟的军/队辅助我们,暂且不要和他们闹翻脸,切记,借力打力,不要莽撞。”
庞英显然听进去了劝告,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待属下再考量考量,等天华城攻破,定然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嵇雪眠微微点头,“你且思考,我去去就回。”
嵇雪眠起身,抖擞了衣袍,把自己彻底裹在衣裳里,看似极是畏寒。
这样的天,太阳烈的很,风却是凉的。
嵇雪眠觉得自己骨缝都在抖,一双凉薄的手扯住缰绳,一脚踏上马腹上的脚蹬,翻身上马,不待庞英反应过来,已经疾驰出了老远。
庞英默默地看着他,对于嵇雪眠的一言一行,他也并不是总看得明白,像是云雾遮罩,就像他一意孤行从京城跑来南疆,哪怕京中良将最少,也不算没有。
可他像是不放心,所思所想皆是这姓宣的江山社稷,捉磨不住,看不分明,他向皇帝请愿的时候,足足请了三天,皇帝才肯应允。
然而为人臣子,忠孝至上,嵇雪眠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本该一手遮天的人偏偏谦虚谨慎,做得毫无纰漏,哪怕有传闻他和摄政王滚到一张被子里,也让人肯相信眼不见不为实。
妄自猜测首辅大人的心思是重罪,庞英终究是放下心,没有出声喊住他。
林渊的马却是跑向兰慎的,兰慎迎上林渊,二人丝毫没注意他们的主子在做什么。
嵇雪眠被马颠的骨血快要倒流,视线却异常清明。
他眼瞧着段栖迟驾着马跑去了树林,不知又有什么花招,还是说……
这就死了?
嵇雪眠摇头,把这种不合理的想法甩出去。
心里却是忍不住这么想,毕竟他那一箭着实狠辣,半分情面不留。
这片树林准确的说,是一片野桃花林。
循着马蹄声,嵇雪眠追过去,看见段栖迟就站在一棵树下,把马拴在树枝上。
听见嵇雪眠的马越离越近,段栖迟没有回头,“这时候舍得关心我了?”
嵇雪眠道:“你想多了。”
段栖迟笑笑,看向远处,“是风筝,刮树上了。”
春天是放风筝的季节,小孩子的风筝刮到树上也正常。
“母亲,我风筝呢?”
“别着急,咱们过去摘下来……”
孩子肯定要来摘风筝,嵇雪眠不想被孩子看见段栖迟流血的场面,翻身下马,一边抽了一下,果断把两匹马赶走。
这坡上的野桃花树开的茂密,嵇雪眠不假思索,一把将段栖迟推进树丛里,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嘘,别说话。”
段栖迟的声音很低,像是呢喃,“你刚才为什么不杀了我?”
嵇雪眠思忖片刻,也算是实话实说,“皇帝有旨,叫我留你狗命。”
只字不提其他的,话说的虚无缥缈,拿皇帝来制他,段栖迟不服。
不过,饶是段栖迟也捉不定嵇雪眠的心绪,便如常道:“这不是借口,杀了我,你家小皇帝的位子坐得更稳。”
段栖迟嘴角噙着笑,“还是说,你怕我死在南疆,京城局势会失去你的掌控?”
嵇雪眠冷冷警告他:“我自然有我的考虑,你不要管。”
段栖迟悠哉道:“不管?你不杀我,还不让我问你?未必太霸道不讲理了吧?”
嵇雪眠一怔,被他气的直咳两声,刚想说点什么,眼中却映出他突然放大的眼眉。
“你知不知道,一看见风筝,让我想起当年,”段栖迟顿了顿,“司伶的眼睛一如既往,还是那么好看。”
“你——”
嵇雪眠一退,撞上树枝,脚踩了一地的碧叶。
树下一时间落英缤纷,段栖迟抻住他衣带,低头,不轻不重地衔住他一双薄滣,把嵇雪眠圈在囹圄之中。
嵇雪眠已经过分高挑,段栖迟却比他还要高上几分,整个人罩下来,几乎要把他彻底遮掩住。
嵇雪眠被迫仰着下颌,两只手沉沉按在粗糙厚重的树皮里,指甲抠紧了数皮,本就泛白的指尖更加冰凉。
他撤去支撑树枝的力气,赌了一把去推段栖迟,却好像推上了一堵坚实的石墙。
嵇雪眠暗自叫苦,反倒是被段栖迟握住两只细瘦的腕子,整个人再也无处可撑。
奈何这老朽的树根摇摇欲坠,并不稳当,真是老天爷也不帮忙。
段栖迟如愿把嵇雪眠揽进怀中,让他只能依赖施刑者给予的庇护。
嵇雪眠被他牢牢圈住,恨得要去踢他。
却觉得口间一点血味,顿时失了分寸。
清风如徐吹过嵇雪眠发烧到烫手的脸颊,他病体初愈,本该严丝合缝的内衫领子却被风吹开了一袂角。
薄襟下,两片肩胛伶仃战栗着,眼前一片雪玉无暇。
段栖迟直直地看着他。
嵇雪眠只披了一件绣了纤巧玉兰花的月白长袍,整个人像是一块珍贵易碎的白璧贵器,用些狠劲就能摔碎了。
他还病着,刚刚还在挣扎,用尽之后,现下是真没什么劲了。
嵇雪眠苦于不能大肆怒斥段栖迟,只能是拧着一双秀长的眉,忍耐着段栖迟不知好歹的疯狂。
泠然幽晦的香随着风悄然钻进段栖迟的脑子里,一下子轰隆,就快要彻底击破他的思绪。
嵇雪眠像只遗落人间的伤鹤,段栖迟却不想就此心软。
毕竟这位又病弱又位高权重的狠心人,刚刚绷足了劲给自己来了一箭。
收了收恼意,段栖迟甫一睁眼,却看见嵇雪眠也正瞪瞧他。
已经是良久,嵇雪眠呼吸不畅,近乎窒碍。
渐渐的,清冷的眼眸竟然红似薄樱。
嵇雪眠低垂着头,心口说不出的憋闷,“……到底是谁不讲理?”
段栖迟叹气,指尖无奈贴住他的又红又涨的滣角,轻轻搓了两下,满是安抚的意味。
“你我都不讲理,对吗?”
嵇雪眠视线下移,段栖迟离肩胛骨下面几寸的距离被自己的箭扎的极其深,现在都还在流血。
所以更不讲理的人到底是谁?
嵇雪眠头昏脑胀,一时间竟然难以分辨。
“……母亲,我的风筝挂在树上了!”
“嘘——不要打扰别人。”
“为什么?哪里有人呀?”
“他们在风里呀,走吧,宝贝。”
树顶的风筝被那位母亲轻巧敲打了下来,随着她的动作,几枚树叶飘然零落在地,春树开了满枝的白桃,花瓣飘落,坠在段栖迟肩头。
桃花被血染红,美的凄烈,沾上他一身的血气,仍旧笑的愉悦惬意,竟然像个恶鬼。
嵇雪眠被这个想法惊到。
他强行沉敛着心绪,低声倾告道:“王爷,只要你肯归顺朝廷,不再生事端,我愿意不再为难。”
两双眼睛对上,段栖迟看进他那双矜傲清冷的凤眸,黑白分明的瞳仁却不自觉染上了一丝迷乱。
只因为自己。
段栖迟突然觉得肩上的伤不那么钻心了。
“只要南疆归编,我势在必行。”
段栖迟一字一顿说着话,矜傲的眼却把眼前的人深深刻在眼眸里,哪怕是你,我也绝不放行。
嵇雪眠的神情却比他冷漠万分,“你就一点都不听劝吗?”
段栖迟心中一震,亦是不肯放过,难得问他,“那你听我的劝吗?”
嵇雪眠淡然一笑,“你想劝我什么?”
段栖迟盯着他冷情的脸颊,心里莫名生怨,“劝你辞官归乡,你肯吗?”
嵇雪眠只是笑,不予回答。
段栖迟叹了一声,“所以,至少要让我活着护你回京城吧?司伶,你别怪我。”
御林军错乱的脚步声从远处循来,越来越近。
嵇雪眠想起身,被他按住肩头。
他再也无法挣脱,无法逃离段栖迟的禁锢。
“段栖迟!”
段栖迟把他扯到柳条下,翻到身前,“别动。”
柳枝把嵇雪眠的后脑遮住,旁人只能看见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他的背。
发丝飞缠在一起,亲密好似一对鸳鸯眷侣。
他贴紧了嵇雪眠耳畔,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嘶哑道:“抱歉,从现在开始,我要大张旗鼓地进入你的领地了。”
嵇雪眠眼睁睁看着御林军的影子出现在坡脚,竟是红了眼,礼数都不顾了。
“段栖迟,你放肆!”
段栖迟沉沉低笑,“就放肆了,怎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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