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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嘉柔郡主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从那沐房出来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人牵着手走在廊道上了。

        沐房中那女子尖锐狠厉的咆哮声逐渐远去,她茫然看了眼身后,又垂头看着自己被牢牢牵着的手,身前依然是那个穿了墨色锦衣的男子,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的样子,跟那天晚上他们从汹涌人潮中逆行而出的姿态一模一样。

        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至少在她来说,是天翻地覆的。

        谢琏在前面一路走着,一言不发,方才的汹涌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发阴郁的心绪。

        身后那个人,方才他亲她时分明没有抗拒,那算不算是默许?

        可她也毫无反应。

        静得太不同寻常了,如果换作从前,他离得她近了些,她就要找他麻烦与他剑拔弩张,可她这次竟然任由他牵着走,这样温顺,反叫他心中不安。

        莫非是把她给吓到了?

        但她不是向来胆大包天的么?连圣上都敢骗的女子,成天尽把胡言乱语挂在嘴边,耍他这个昭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不过是……就碰了碰而已,她怎么会被这种事吓到?

        可她如今等同于重生,不过是白纸一张的少女,而且也根本不记得他了,也许在她心中他不过是个买书的阔少爷?那他方才那样对她岂不是越发像个坏人?加上她刚从一场劫难中苏醒,如今他又这么对她,她会不会觉得他跟那曹亮一样?

        这么想着,谢琏心中越来越乱,待拐进自己的卧房,将身后的人一扯进来,反手关上了房门,便将她按在了房门上。

        小白紧贴着房门屏住了呼吸,脑袋努力往后靠去,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心口疯狂跳动。

        这是什么可怕的感觉,明明就很想把他推开,可身体却僵在那里动不了,心中甚至,还在期盼着什么……

        “我不是坏人。”谢琏解释道。

        小白木然地点了点头。

        “那个女子,我不知她是怎么进来的,我只是刚练完剑要去沐浴。”谢琏继续解释道。

        小白木然地点了点头。

        谢琏急了,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没……没意思。”小白怔怔地看着那双丹凤眼,眼睫浓密,眼尾微挑,皮肤透薄,还透着淡淡的红,她脑袋里越发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谢琏见她面上仍有惊惧,只得先松开了手,站得离她远了些,背转过身随意翻了桌上两个茶盏,提了茶壶缓缓往里注着水,最后轻叹一声,说:“方才是我一时心急,你别怕,以后……不会了。”

        小白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清醒了些,犹豫着问道:“你先前不是已有心仪的女子了么?如今已经放下了?”

        若是心中想着别人,可不该随意招惹她。

        茶壶一顿,谢琏微微点了点头,却说:“都已经过去了。”

        “嗯,哦。”小白回得心不在焉,转而想到了别的事情,问道,“虽然可能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问,百里城,就是我哥,他在哪儿?他还好吗?既然是你把我救出来的,那他一定也没事对不对?”

        “嗯,他没事。”谢琏淡淡地说道,垂头看着手中的茶杯发着呆,“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小白犹豫了片刻,忐忑地交代道:“我们二人其实并非亲兄妹,而且……实不相瞒,先前我们确实是要定亲的,现在还没定……就……就……”

        “就”了半天“就”不出来,她心下焦急万分,该怎么对一个才见过几面的男子说这样的话,她实在没有经验啊。

        就因为他亲了她,她突然变心了?水性杨花啊。

        就想以身相许,对他负责?有点强买强卖啊,万一他不愿意呢?他们做王爷的不会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了吧?

        那么正常他们二人这个程度,是不是应该改为勒索他一笔,然后大家绝口不提了?

        是勒索还是负责?这是个问题……

        这边她还没“就”下去,那边只听谢琏轻哼一声,似有淡淡的不屑,说道:“不过才相处多久,连各自的身份来历都没弄明白便要定下终身,不觉得有些仓促?”

        捏着茶盏的手指却是越来越紧……

        小白一愣,所以他那样对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算,他还要考虑身份,调查来历,还要相处得再长久一些……

        “但终身大事,不是两情相悦最重要么?还要考虑那么多?”她弱弱地反问起来,全然忘了他们本来讲的是她和百里城之间的关系。

        “咔啦”一声碎裂传来。

        “怎么了?”小白好奇问道,正要上前一步靠近他看看。

        “无事。”谢琏连忙回了一句,透着淡淡的疏离。

        她刚踏出去的脚步顿了顿,又识趣地收了回去。

        房内安静了片刻,谢琏的声音再次响起:“倒是本王多事了,既然如此,本王现在就可以命人送你回去。”

        小白心中一窒,方才还“我我我”的,现在怎么又自称“本王”了?是在提醒她他们之间身份悬殊?难道怕她赖上他不成。

        她抿了抿唇,觉得再待下去就没有意思了,干脆转头开门,见他背影仍是不动,根本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的意思,只得悻悻然跨出门去。

        “以后也不用再出现在本王面前。”谢琏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然这样,她也要脸。

        “王爷放心,我也不想再来了。”小白狠狠地关上了门。

        房内又变得寂然无声。

        谢琏缓缓松开了手,茶盏碎片陆续掉落在桌面上,带着几丝殷红鲜血……

        ……

        小白谢绝了王府护卫相送,独自回到东十字大街的家中,却发现百里城早已不见踪影,房间的桌案上积了薄薄一层灰。

        原来她昏睡了半月有余,如今已经是大魏国永光二十二年,正月初十了。

        百里城留下了一封信并一个小匣子。

        她打开匣子瞄了一眼,里头是一块精致绝伦的血色玉牌,看着价值连城,但她没有任何兴趣拿出来看一看,随即她拆信看了起来,不一会儿又恼怒着将那信团做一团,胡乱掷到了地上,就这么伏在桌案上淅淅沥沥地哭了起来。

        都走吧,一个人照样过!

        之后她安静地打扫了房间,擦那一面巴掌大的铜镜时,才发现自己额间正中多了一道红色印记,好似被人用细长的毛笔勾勒出来的一般,线条极细,似蜿蜒流水,左右弯了几道然后垂直而下,逐渐消失在肌肤中,不过指甲盖那般大小。

        小白皱眉,用手指搓了半天搓不掉,干脆就拿了百里城此前留下的颜料,试着混出了和自己皮肤接近的颜色,拿毛笔沿着那线条勾了两遍,若是不靠近细看应是看不出来的。

        翌日一早,她同以往一般早起洗漱,之后便搬了架子去大街上开摊卖书,大街上那些相熟的人见她消失了大半个月,不免有些好奇多问了几句,她只说自己出远门进书去了,百里城还要多跑几个地方,因此暂时回不来了。等热心的人散去,她这才坐在摇椅上,随便拿了一本书翻阅起来,期间又招呼了几个来买书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恭顺圆滑,能说会道。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只要这样一直过下去就可以了。

        可是为什么总是会忽然闪过那张脸呢?还是不够淡定。

        晌午时分,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她随意吃了几个馒头,躺在摇椅上盖着书小憩。

        旁边菜摊上,几个府邸间负责采买的老婆子边摘着菜边议论开了。

        “你们听说了吗?除夕那天的选妃大典?”其中一个妇人问道。

        “怎会不知?如今可是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议论呢,都不算什么稀奇事儿了,原还以为这次昭王妃人选要定下了,哪知道还能有这一出。”

        “对啊,王爷自己都来了,各家贵女都来齐了,偏那嘉柔郡主没来。没来就没来呗,王爷竟然就真的不选了呈请延后,就这,圣上竟然还应下了,选妃大典骤然变成了后宫家宴,这不摆明了应天王妃真的内定了嘉柔郡主嘛。”

        “是说呢,听说那天王爷走后,嘉柔郡主才赶到了,那长平县主当场与她闹得有些难看。”

        “哟?县主还敢与郡主闹呢?”

        “这你就不懂了,那嘉柔郡主原也不过是县主,颖川陈氏长房嫡女,与长平县主出身差不离,但若论谁靠皇亲更近,那长平县主可是太后母家那一脉的,颖川陈氏不过是百年世家大族荫封了个县主罢了。此后听说是当年揭发那个舞弊案,那陈氏也是出了一份力的,最后才擢封了陈氏为郡主呢,别看郡主高那长平县主一头,但县主背后的可是太后,自然底气与那世家的嫡女不同了。”

        “那这么说来,县主也想嫁昭王?这’玉面公孙’到底得长成什么样子,才能引得一众贵女都不顾脸面了?”

        “要我说呀,长得好看自然是其中一项,我听我家男人说啊,那可是掌了什么军队的王爷,旁的王爷可都没有,如今他心疾之症痊愈,哪个世家不想献上自家的贵女拉拢?就是侧妃妾室怕也是抢着要塞人,只不过听说他性情孤冷,至今连个小妾都没有呢。”

        “谁说没有?之前不是有一个的,还传扬过一阵呢,听说对那女子甚是宠爱,可惜早早死了,命薄啊,之后就再未听说了,哎?小白,你这么早收摊了啊?”

        小白垂着脸状若自然地整理着书籍,应道:“嗯,今天也没什么生意,早早收了算了。”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有关那个人的一切。

        ……

        在家躺到第二天傍晚,她终于起身烧火做饭了。

        中间又晃了个神,差点就把房子点了。

        幸好她手脚快,院子里也有现成的水井,这才及时打水灭了火,最终只是损失了个小厨房。

        这厨房原就是在院子角落里临时搭建出的一个灶台,只用茅草棚子简单遮了,下雨天站着烧饭还会把后背淋湿,后来是她与百里城同住,他们用原先的金元宝打通了一些书商的门路,这才赚了一些钱,在她的一力要求下,才将这简易草棚扩建成一间小小的厨房……

        小白站在院子里静静看着这烧黑的角落,又失神了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上污黑一片,也不知是脸上脏了还是原本手就是脏的……

        她突然有些鄙夷自己。穷人是没有时间惆怅的,饭钱还要想办法挣出来呢!

        她于是振作了下精神,又去井里打了几桶水上来,拧了块破布便开始奋力擦拭那烧黑的小厨房。

        门外传来一阵马车声,随即她的院门便被人敲响了。

        她也不去相迎,只埋头擦拭灶台,喊道:“门没关!”

        院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彬彬有礼地走了进来,见到里头熏黑的房子和熏黑的人,不免愣了一下,随即又很快收敛了神色,客气地问道:“敢问白姑娘可是住在此处?”

        小白扭头看了一眼,将破布往木盆里一扔,又伸手搅了搅,问道:“找我何事?”

        管家一愣,上前几步仔细打量了她,见这女子浑身抹黑,脏乱不堪,脸上更是被熏得不成样子,有些难以置信道:“你就是白姑娘?在东十字大街卖书的那位?”

        小白点了点头说道:“你是要买书么?家里现在有些乱,如今这副样子也不方便拿书,不如贵人留下书名明日再来取?或者方便告知府上何处?我明日送来也可。”

        管家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是我家主人想见见你,不知现下可方便?”

        “你家主人?是哪位?”

        “颖川陈氏,嘉柔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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