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晚上十一点钟，姥姥敲起了棠梨的房门。

        九点半之后是棠梨的学习时间，姥姥很少会打扰她，尤其是像今天这样敲门声里带着阵阵急促，棠梨听得心里猛起一层不好的预感，于是刚熄灯躺下的她又飞快起身踩着拖鞋就匆匆跑去开门。

        果然，门刚打开棠梨就看到姥姥一脸焦急的样子跟她说：“棠棠，你先去我屋里守一会儿，你妈发烧了，家里找不着药，我去诊所拿点药回来。”

        姥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开始棠梨也是心里一慌只顾着跟着频频点头，直到姥姥一口气讲完这些话，棠梨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是的，虽然听上去有些荒谬，但棠梨听到【发烧】两个字的时候，也是真真切切地舒了口气。因为之前见过刘媛神经失控【发疯】的样子，所以她才会在心里庆幸着，哦，发烧啊，还好只是【发烧】。

        不幸的人，总能给自己找无数种宽慰的方式。

        冷静下来之后棠梨看着眼前因为这段时间的操劳而越发显得苍老疲惫的姥姥，有些心疼地说：“您在家等着，我去吧，我知道诊所在哪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行，你一个小姑娘……”

        姥姥话还没讲完，就被北屋突然亮起的灯打断了。

        “怎么了？”舅舅睡意朦胧的声音隔着院子传过来，姥姥担心吵醒睡梦中还发着烧的刘媛也没敢大声回话，正【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想让北屋的人出去买药，结果人还没转身，就又听着棠梨舅妈不耐烦地骂了句“大半夜不睡觉，一家子神经病”这样的话，然后棠梨看着对面房间刚亮起没多久的灯又暗了下去，老人脸上燃起的希望也跟着瞬间熄灭。

        “没关系姥姥，”棠梨脸上带着安慰的笑容说，“我很快回来。”

        深夜，西镇街上安静的可以听到隔着好几条街道传来的狗吠声，棠梨裹紧棉衣手里死死攥着手电筒飞快往前走。诊所跟云苏家的网吧都在同一条街上，也不用特意去记，西镇差不多百分之九十的日常营生都集中在那块区域，之前棠梨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就路过过两次。

        心里惦记着家里，再加上自己确实怕黑。刚出门没多会儿，棠梨便脚下生风般地跑了起来，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嘴里大口大口的哈气很快便化成一团雾水挂在她长长的眼睫毛上，眼前的视线也开始因为紧张变得模糊。

        最后也不知跑了多久，棠梨从恐惧感中清醒过来时，眼前已经是【西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这样的招牌字样了。

        终于。棠梨喘了两口气，心里大有【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见到西天佛祖】的释然感。

        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大概对方也觉得棠梨面生，于是隔着门缝打量了她好一阵才皱着眉头问道：“谁家的？怎么了？”

        “刘媛……”棠梨动了动喉咙又改口说，“刘建国家的，家里有人生病，我来买退烧药。”

        刘建国？女人再次明显地皱了皱眉，然后终于想明白什么似的打开门给棠梨进去。

        门诊不大，正门一张坐诊桌子，左边一排柜子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右边靠墙一张单人床给人输液打针用，床头一扇半关着的门，里面大概是值班医生休息的地方，棠梨及时收了眼神跟着女人转到药柜前。

        “病人什么情况？体温多少？除了发烧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症状？”

        棠梨一一回答完，女人转身伸手去够柜子上的那些药瓶，红色黄色绿色，各种药片叠倒在泛黄的方形纸片上，然后女人三两下包好装进塑料袋里递给棠梨。

        “红色一个，其余两个，一天三顿，饭后吃，一会儿回去先吃一顿，药费我记账了，回头让你舅走医保。”

        棠梨“嗯”了一声接过袋子，脑袋还在快速运转消化着对方刚交代的一大段话，接着女人又补充一句：“明早要是还没退烧，赶紧送过来输液。”

        “好，谢谢。”

        棠梨拿了药出门，往前走了好一会儿诊所门口的灯才熄灭。

        是在为自己亮的吗？这样想着，棠梨不安的心跳也跟着起了一层暖意。

        路过云苏家网吧门口时，棠梨脚步稍微放缓了一些。

        寒夜正盛，网吧里传来噼里啪啦响的键盘声伴随着男生们时不时迸发出的一两句叫嚣，惊扰着小镇安稳的梦。

        棠梨扭头看眼前军绿色棉布门帘上因为风吹日晒而脱漆严重的招牌，心里想着：

        那么多个夜晚，许垣玖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吗？

        那现在的他又在做什么呢？

        是跟着这里的人一样沉在游戏的世界里冲锋陷阵？

        还是跟白天一样，安安静静坐在某个地方，想着自己的事？

        心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但其实棠梨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对许垣玖的事如此上心又充满好奇了。

        带着【满腹心事】继续往前走，没一会儿，棠梨便听着对面黑暗里传来一阵玩笑声。年轻男女在夜里肆无忌惮地说着露骨的俏皮话，棠梨不想撞进他们的【荒唐】，也不想被他们撞见自己。

        可脚下这路又直直的没有任何迂回遮掩。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棠梨心想对面要真是一群最醉了酒的【歹男恶女】，那她就往回跑，反正身后不远就是云苏家的网吧，即便最后自己跑不掉，但只要放开了扯破嗓子喊，总归是能喊来一两个救兵的，吧。

        脑海里这样盘算着，棠梨的步子也慢了下来，理智在不断提醒着她，不要离自己刚规划出来的【安全坐标】太远。

        昏暗里，对面的人在渐渐朝她走近。棠梨大概瞥一眼，万幸，看这些人的身形也都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学生们，这会儿应该是赶着去网吧熬夜通宵的。

        棠梨松了口气，但很快便发现自己这口气松早了。

        “棠梨？”

        对面女生有些不确定的试探着叫了她一声。棠梨一愣，心里开始懊悔，怎么刚才就没听出来那放肆的笑声里有一个就是陈潭呢。

        【冤家路窄】已经不足以形容棠梨此时的糟糕心情了，她和陈潭两个人之间的【孽缘】在棠梨看来更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缠在身上黏糊糊的感觉，每次想到都会觉得非常不爽。

        棠梨闷声“嗯”了一声，脚下没有丝毫要停留的意思。她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俩人要是闹出什么矛盾，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艹，还真是躲不起。

        陈潭抱着胳膊把身子往旁边斜了一步，旁边几个男生也怪笑着跟着起哄。

        “嫂子，这姑娘谁呀？”

        “长得挺漂亮，给介绍一下呗。”

        “妹妹，今儿咱碰上了就是缘分，跟哥几个一块玩会儿去呗。”

        棠梨不理他们，抬眼瞪着陈潭压着声音满是怒火地问：“你想干吗？”

        陈潭嘟嘴挑了挑眉略有轻佻地回答：“别这么大敌意，大家都是同学，我能想干嘛呀。”

        “让开。”

        “求我。”

        眼前的路被一行人堵得死死的。

        棠梨本想硬闯，但左右衡量一下最后都是自己吃亏。

        【杀人放火】的事虽然陈潭不敢，但保不齐她这会儿仗着人势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上次赵嘉敏那事，就算最后没有许垣玖出现，棠梨心里也是没有一丝畏惧的，大不了就是挨几巴掌的事，这点疼，她受得住也不怕。

        但这次不一样，她没必要因为【赌气】就把自己跟一群流氓牵扯在一起。

        “麻烦让一下，我现在有事急着回家。”棠梨语气比刚才软了不少，陈潭听得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想耍什么花招？”

        棠梨被她过于明显的惊慌逗得有想笑，忍着心里那份嫌弃和厌恶勾了勾嘴角说：“不是说要我‘求你’吗，我现在说了，求求你，让我走可以吗？”

        棠梨无辜的大眼睛在夜里滴溜溜地转，对面的男生也开始窃窃私语。棠梨本来就长得好看，这会儿再一示弱，看上去更是【楚楚可怜】，男生们开始帮着劝陈潭赶紧让棠梨回家，毕竟没有哪个男生能拒绝得了【美女撒娇】

        在场所有人里能拒绝的只有陈潭。

        棠梨刚才的【示弱】在陈潭看来更像一种【挑衅】，她明明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小白兔，现在却故意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这不摆明了把自己当傻子玩吗？

        陈潭一恼便气势汹汹地扬起了手。

        棠梨也不躲，顺势捏住她的手腕问：“怎么，还想甩我耳光？”

        “甩又怎样？你拦得住吗？”陈潭忍着手腕处的痛感朝她逼近，棠梨手上的力度跟着加重，脸上的平静地说着：“那就拦一个试试看。”

        一攻一守，两个人这样僵持着，旁边的男生们脸上都有些为难。

        帮陈潭，对棠梨有些下不去手；帮棠梨，对陈潭好像又有些说不过去。最后大家只能把目光投向旁边一直插兜看戏的银发男生求助：“阿木，你倒是说句话呀。”

        那个叫阿木的男生这才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咬起其中一根叼在嘴里点燃，然后走过去钳住棠梨握着陈潭的手。指尖温度冰凉，棠梨抬眼刚好撞上男生打量着她的眼神。

        陈潭就是为了这个男生才在厕所哭闹的歇斯底里吗？

        “松手。”男生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冷漠，棠梨竟真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松开了手，接着陈潭笑了，再次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高高扬起胳膊，只是手还没落下，就被男生一把拦住：“闹够了没？”

        闹？棠梨轻笑，还算有个脑子不糊涂的。

        林木这句【呵斥】是大家没有猜到的，陈潭也明显愣了一下，她原以为这个时候林木会帮她，但仔细想想，这个【呵斥】其实也不意外，他从来没有在哪件事上坚定地站在过自己这边，林木做什么都是自私的、随心所欲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这会儿自己又在期待什么呢？陈潭自嘲。

        一阵失落以后，陈潭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用力甩开林木的手。与其说她的愤怒是因为棠梨，不如说是陈潭忍受不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棠梨撞见自己在爱情里的卑微与【屈辱】。

        好，既然林木不帮自己，那他也没有资格拦着自己。

        陈潭上手推搡棠梨，棠梨反攻，两个人拉扯过程中，棠梨装在口袋里的药包掉了出来，各色药片落在地上翻滚，每一个都在挑战棠梨的愤怒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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