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陛下，齐安求见。”

        晏承明没有抬头，继续处理手上的事情，“让他进来。”

        “是，陛下。”

        齐安被内侍引了进来。齐安一进来就感受到不同与外面的凉爽，抬眼就看见了一大块冰块，心下不悦。

        本就在避暑山庄内，何须冰块消暑。

        百姓苦难，皇帝奢靡。

        “学生参见陛下。”拱手弯腰，不卑不亢。

        “起来吧。”晏承明淡淡道，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情，“事情有进展了吗？”

        晏承明让锦衣卫协助齐安全权调查四年前惠州水患的事情。虽然因为齐安还是一介白身，并无官职在身，就只能暗中调查。

        待来年科举再昭告群臣。

        暗中调查有暗中调查的好处，让那些尸位素餐的地方官员毫无防备，到真让齐安查出了不少不在怀疑名单上的蛀虫。

        “回陛下，锦衣卫传来消息，惠州宁安县县令书房暗格搜出一份名单。”

        “什么名单”

        晏承明放下笔，抬头看向齐安。

        王德福立马上前抓住空隙时间，拿温水帕子敷上晏承明手，擦拭一番后，就隔着手，轻轻揉捏。

        陛下已经坐在御案前太久了，批改奏章很久了，必须有休息一下。

        要知道，前日批改的太多奏章，晚上休息的时候晏承明那只修长漂亮的右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给王德福心疼坏了。

        齐安也才反应过来，皇帝面前的一大堆奏章，几乎就要埋掉他了。

        放缓了语气，“回陛下，尚不知晓，杨千户已经去查了。”

        又接了句：“学生猜测是地方乡绅富豪贿赂县太令的名单。”

        “地方乡绅。”晏承明危险地眯了眯眼，抽回手，拿过帕子用力擦了擦手，直至皮肤泛红。

        “让杨戎查一下地方乡绅在民间的名声。”晏承明补充道，“不要那种去查他干过什么善事，去重点查他干过什么恶事，稍微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就要认真查。”

        做善事的乡绅怎么会做恶呢？

        齐安微楞，没明白陛下怎么做的用意。

        晏承明轻笑：“看来老师给你的历练还不够啊。”

        也没有跟他解释什么，只是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你对治理黄河水患怎么看？”

        齐安拱手：“学生略知一二。”

        “你就不要谦虚了。”晏承明轻笑地招手让他上前到他边上来。

        “朕记得你那至交好友池锦钰的父亲是御史大夫？”

        齐安第一次如此靠近陛下，这个举天下供养的人，那闲聊一样的语气也让他受宠若惊。

        齐安想，这大概就是祖父和陛下的私下相处的样子吧。

        拱手恭敬道，“回陛下，是的。”

        晏承明见他有些拘谨，挥手让内侍送上椅子，示意他可以坐下和自己聊

        “御史大夫曾经给先皇递过折子，讲述了黄河治理之法。”晏承明像想到了什么，眼睛带着笑意说道：“当时先皇觉得此法妙不可言，无数次的在朕面前提起过，只是奈何奸相当道，就此搁置了。”

        “当时朕还小，被先皇教导说黄河治理重中之重，黄河沿途的百姓靠水吃饭，却也深受水患困扰。”

        晏承明感慨：“管子说，圣人之治于世，其枢在于水”

        齐安道：“陛下，水利对国家的发展是重中之重。”

        晏承明轻笑着点头，起身到后方的书柜中，取出他凭记忆写出的异世黄河水患的治理之法，虽不全却也详细。

        又拿出一个锦盒，里面就是当年御史大夫呈上的折子。

        跟随晏承明起身的齐安静静地落后晏承明一步。看见锦盒里的奏章，有些震惊。心下感动，先皇留下的奏章，陛下居然随身携带。

        看来是真的将治水患放在心上了。

        “御史大夫的治水理论是正确的，却也有缺陷。”晏承明将手中有些褪色泛黄的折子递给齐安。

        “虽有缺陷，却也是良计。”

        齐安双手接过折子，细细看过，有些不解。

        此法确实是精妙无比的，不明白缺陷在哪里。

        这浊世佳公子，可比肩唐朝魏征，明朝于谦的未来能臣诤臣，低下头来，正色请教：“还请陛下赐教。”

        晏承明回到座位，接过用冰块凉过的清茶，轻轻地抿了一口，并不着急开口，只是示意齐安拿起他刚刚放在桌子上的取出的另一件折子。

        “想必你也读过西汉时期，贾让提出的治河三策，一为改道，二为分流，三为堤防，这为治水之法。”晏承明低头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

        “实际上，这已经是治水的妙法了，而御史大夫提出的理论，是在于水患的应对策略，一是水患前的预防，二是水患时的反应，三是水患后朝廷的赈灾，这为应对之法。”

        “这两者之间的不同，你可明白？”

        齐安一心二用，眼睛一边扫着折子上的内容，一边凝神听着陛下的话语，“陛下，臣明白。”

        晏承明拿过齐安看完的折子，接着道，“眼前这上面的记载的，是包括了治水之法和应对之法，相对比贾让三策，这个治水之法补充了两策，一为泄洪，二为以水排沙。”

        齐安眼神随着陛下指尖移动而移动。

        “讲到泄洪，就是将黄河经常泛滥处空出一块地方，一旦洪水发生就主动将水引入泄出，避免下游其他河段再有决溢，而以水排沙是”

        讲到兴起处，晏承明就拿过空白宣纸，执笔画出黄河弯道，圈出水患频发之地，徐徐讲着自己的想法和理解。

        素白的，隐约可以看见青筋，还未及冠带着羸弱的手，一起一落间，就绘制出了大晋山河。

        齐安感叹，

        帝王执笔，以天下为卷也不过如此了。

        齐安看着笔下几乎是正确的山河走向，有些愣神，陛下久居深宫，未曾听闻有出游的经历，却可以轻易的画出正确的山河景色。

        齐安七年游历，画出这些也并不费力，但却也不是易事，所以他才会惊讶，会惊叹。

        “但应对之法却是不全的。”晏承明遗憾道。

        书中描写不甚清楚，应对之法只是一笔带过，他也着实头疼。

        “陛下，此法是何人所作。”

        “何人所作？”晏承明沉吟，“是汇集古代先人智慧妙法的结晶，具体说谁所作，朕也不清楚。”

        异世的治水之法也是有由他们异世的现代人结合古人的智慧所总结出来的。

        所谓异世的先进也不过是比现今多出了三千年的古人智慧罢了。

        ---

        太阳西落，

        齐安伴随着黄昏的云霞而归。

        他有些恍惚。

        祖父躺在屋檐下的摇椅上，悠闲地喝着茶。

        他突然发现，祖父好像是提前进入了乞骸骨，辞官回家的田园悠然的生活里。

        神色里不再是奸相当道时的严肃，变得轻快了起来，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见齐安回来了，齐太傅坐了起来。

        “怎样？”齐太傅笑呵呵地，“有没有帮我谢过陛下赏赐御膳啊？”

        呃，他忘了。

        齐安难得窘迫。

        齐太傅也不恼，他大概知道自己最得意的孙子在陛下哪里经历了什么。

        他起身，拱手朝天子所在的方向行礼。

        “老朽说过，陛下心有丘壑，必是明主。”齐太傅神色无比正经道。

        齐安庄重地躬身朝天子住处行礼，

        又朝齐太傅拱手，“祖父，孙儿明白。”

        闻言，齐太傅只是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齐安疑惑。

        “陛下想要的，可不是一个端正清明的清官。”齐太傅负手，望向天边云霞，没有看向齐安，“至少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现在的样子？”

        “你对世家的看法怎么样？”齐太傅视线下移，看向齐安。

        齐安是极聪明的，不然也做不了神童之名，他忽的就想起了陛下招募的寒门幕僚。

        齐太傅见他明白，又笑了起来，眼中透着满意。

        “陛下要的，要么是诤臣，要么就是只听他一人的孤臣。”

        诤臣，忠心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皇帝都要靠后。

        就像张载所言，“为天地立心，为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齐安，你不畏皇权，只为苍生，你是天生的诤臣。”齐太傅心中生出无边的骄傲。

        齐安怔楞片刻，随即拱手，声音掷地有声无比坚决，“祖父，我可为诤臣，也可为孤臣。”

        “哈哈哈。”齐太傅高兴的大笑了起了，“看来，你是认可陛下这个主君了。”

        又收敛了神色，“齐家这颗已经烂到根的大树不必救了，你要在陛下对世家出手的那一刻，斩断他，明白吗？”

        “孙儿明白。”

        齐安神色平常，没有对族人的任何不舍。想来他也觉得族内子弟的一些风气已经无药可救了。

        齐恒早在察觉陛下想要对世家出手后，就已经下了决心。

        齐家已经在他的庇佑下活的太久了，所以生了蛀虫，族内子弟不仅资质平庸，还奢靡成性。

        只有他齐恒一脉有个出息的齐安。

        想他齐恒对其他族脉已经仁至义尽了。

        若他日陛下想要清除世家，齐家也不必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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